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魂兮归来:科技时代的失根与寻根
来源:文艺报 | 姚利芬  2021年03月24日08:19

《移魂有术》书影

《缉魂》电影海报

 

江波是中国更新代科幻作家代表,长期聚焦于太空探索、生物基因和人工智能题材,其作品想象宏阔深邈,情节跌宕起伏,技术细节严谨绵密,充满科技的骨感与魅惑。其短篇文集《移魂有术——江波“魂”科幻专辑》由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于2021年2月出版,汇集了江波近年来9个短篇代表作。其中的《移魂有术》被改编成电影《缉魂》并于2021年1月15日在全国上映。

“魂”系列小说多围绕“还乡”母题和“寻找”母题展开。《人间蒸发》《寻找无双》《爱在相对时空》《3018太空漫游》《魂归丹寨》和《生一个孩子》几篇故事所蕴含的文化和心理均包含有共通的回归意识和寻找精神家园的意识,无根的茫然和寻根的渴望弥漫于字里行间。其寻根向度主要分为向内和向外两种:一是向内指向自身,包括对自我身份的确证,对此身存在的质询。《人间蒸发》是颇具哲学意味的一篇小说,讲述了在一个看似严密的新型社会保障体系下发生的荒诞故事:约瑟夫在驾驶汽车时因故障发生误锁,被警察错当成窃贼,因为身份丢失,于是开始不断通过各种途径求证“我就是我”。在这个故事中,人的自身因一场意外同社会脱节了,导致自我客体化。我是谁?什么是我存在的凭证?后脑勺的芯片、事无巨细的档案抑或是其他?这些基本问题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加剧了存在的苦闷和恐慌。如此,小说创设了一种本体的荒谬,而荒谬的环境只能产生荒谬的人,或叫非人。其境遇不禁令人想起《飞越疯人院》中反抗失败的麦克墨菲——约瑟夫的自我求证也滑向了虚无。

二是向外寻求爱情、亲情或是乡情的支撑,以《寻找无双》《爱在相对时空》《3018太空漫游》《魂归丹寨》和《生一个孩子》为代表。前两篇是科幻爱情故事,塑造了“惊鸿只一瞥,爱到死方休”,搭乘时光机穿越时空,追寻灵魂伴侣的王仙客(《寻找无双》);舍身追随恋人小琴,毅然驾驶飞梭飞向时空破缺的太空浪游者(《爱在相对时空》)。《3018太空漫游》和《魂归丹寨》都是还乡主题的故事,依循从故乡到他乡,再从他乡到故乡的模式展开。《3018太空漫游》中在太空作业时意外流离他乡的王十二,将返回地球故园与妻儿重逢当作生之信仰,无疑是科幻时代的奥德赛。《魂归丹寨》是一篇尝试以科技去重铸和镀亮民族自我的科幻寻根小说,小说塑造了由上海返回故乡丹寨的苗族青年刘满贵的形象。该小说在返归故土的意蕴之外,还勾勒了往复回旋于城与乡、现代性与传统性之间的焦虑,书写了童年记忆或是家族集体无意识的魅惑,演绎了形而上层面心灵的复归以及过往断裂的愈合。刘满贵歇隐乡里的选择使得文化根源作为生命个体生存依据的意识彰显。该作更为可贵的是作者尝试以科幻弥合科学与民族文化传统的鸿沟,创新了中国科幻故事的表达。江波极为推崇被誉为科幻诗人的雷·布拉德伯里,这篇小说中清淡的悲伤和忧郁的诗意无疑很好地践行了雷式风格,也成为魂系列篇目中最具有人文情怀、韵味悠长的一篇。在上述作品中,我们看到科技的高速发展给人们带来的生命困境,诸如身份的丢失、文化的认同、家园的寻求,均为寻找母题中最常见的着眼点。

《移魂有术》《乌有之乡》和《追踪灰影子》是魂系列作品中最具通俗小说特质的三篇。《移魂有术》围绕精神病医生通过记忆复制窃取富豪身份,获得巨额财富的故事展开。以其为蓝本改编的电影《缉魂》在原作的基础上增添了情的纠葛,加大了冲突张力,剧中设计的李燕的角色就像是一个“容器”,存放着四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然而,无论是原作还是电影均意不在哲学层面上对“一身多魂”的探讨,尽管如此,作品仍然抛出了后科技时代的“特修斯之船”带来的失根危机,在一身多魂的多人格时代,我又何以为我?《乌有之乡》和《追踪灰影子》两篇则分别讲了脑阵组织成员因争夺首席梦师发生权力争夺以及围绕国家网络安全实验室被敌方网络势力潜入而发生的与黑客的周旋、角逐和博弈的故事。无疑,“移魂”“脑阵”以及反特等话题极具传奇色彩和眼球效力,再加以悬侦等通俗化表达,使得作品地气十足。以《移魂有术》为例,同名影片较原著增添了不少亲情、爱情的纠葛以增添戏份,但撇去“情”的戏份回归原作,仍不失为一篇趣味十足的烧脑故事。江波享受思想实验的乐趣,特别是在科技一维上不断开拓幻想的疆域。

“失根”的迷茫者和“寻根”的探索者是“魂”系列小说集中塑造的两类形象。作者对科技的猛烈攻势带给人们根基的震荡和焦虑感有敏锐的体察,经历了“移魂”“脑阵协作”“时空穿越”“萤火空间”“美丽新世界”等科幻世界中各色装置下的欲望煎熬,人们一边感喟世界变化之快,一边苦思“我是谁?”“生而何为”……终极答案则在《人间蒸发》中约瑟夫对自我身份的不断找寻中,在《追踪灰影子》中李兵锲而不舍地与敌方USB黑客力量的角逐中,在《寻找无双》王仙客在对无双至死方休的寻觅中,在《3018太空漫游》王十二九死不悔的返乡决心中,在坚持要一个孩子的方子羽的执拗中(《生一个孩子》)。值得寻味的是,诸上求索行为的结果并非指向成功,江波笔下的人物像是执意还乡的奥德赛,抛置了仙女卡吕普索对险途的忠告,秉承着“就算被毁灭,也不能给打败”的信念。这些人物形象的行为已然超越了功利性水准,更是一种对自身的追寻和验认,因而具备一种形而上的哲学本体意味。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加速演进,信息科技、生命科学等领域取得飞速进展,人工智能快速进步和广泛渗透,基因组学、合成生物学、脑科学等领域的突破性进展正全面提升人类对生命的认知。对此,伊莱恩.L.格雷厄姆(Elaine L.Graham)指出,“科技的发展导致自然的技术化、物种界限的模糊化、人类身体的技术化以及新的个人与社会世界的创建,这使人们产生了一个面对新科技时代独一无二的、广泛的焦虑”。江波的作品恰恰展现了科技时代惊异图景下人类存在的荒谬及本体焦虑。他将亲情、爱情、乡情等作为缓解焦虑的方舟,尝试在不息求索的步履中安放漂泊的灵魂。他塑造的科技时代“求索者”群像承袭了屈原、俄底浦斯、浮士德、桑地亚哥等中外追寻者的精魂;更可贵的是,江波还试图探寻本土与他者,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碰撞的可能与关联。在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原始文化的表象之下,是科技时代精英们“文化身份认同的焦虑”,而如何在高科技的洪流中,秉承弘扬民族文化传统,是江波抛出的,也是当下时代已然赋予我们的重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