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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宁,忘不了你的好声音

来源:文艺报 | 孙渝烽  2020年07月08日08:03

25日凌晨3点零6分,我收到刘广宁大儿子潘争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叔叔,我妈妈于凌晨1点零2分走了。我父亲的学生高老师夫妇已经赶到医院料理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妈妈的关心。谢谢您!”

我知道刘广宁病情不好,可走得这么突然让我太意外了。22日中午我和潘争还通话:我问他妈妈病情如何?我给她手机发信息,从来没有不回的。好几天没有回音了……潘争告诉我:“我还在美国,无法返回,主治医生每天和我通电话。妈妈情况很不好。8天内已经两次抢救了,现在住进ICU,有意识,但口不能言。”

23日译制厂同事狄菲菲给我打电话,我把刘广宁的情况告诉她,让她联系一下医院能去看看刘广宁吗?24日下午经医生同意她见到刘广宁,可一会儿刘广宁情况又不好了,医生护士不停调整仪器,刘广宁才慢慢平静下来。小狄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拉着刘广宁那瘦弱的手臂,一直哭着对她说:“刘老师,我是小狄……我是小狄……”小狄代表我们这些老同事、好朋友,送了她最后一程。

这两天我脑海里一直出现很多画面,挥之不去。1971年我从上影演员剧团(当时在五七干校)借调到上译厂工作,后来老厂长陈叙一把我留在译制片厂,培养我当译制导演,一直干到2000年退休。算算我和刘广宁相识相交有50年啦!我们的合作不是几部戏、几十部戏,而是百部之多。我先后执导译制片300多部,又担任300多部国产影片、电视剧的配音导演。只要是厂里的生产任务,刘广宁都参加。我和刘广宁还一起搞广播剧。我执导的30多部广播剧,多数她参加了。我搞过几十部电影剪辑,她常常是我特邀的解说员。退休后,特别是2008年她和丈夫从香港回上海后,我们一起参加朗诵演出活动,当评委,做普通话朗诵考官……至今她还有好些事儿要干,答应人家的讲课、辅导工作……欠的账还没清就这么走了!

这两天电视里一直在播出刘广宁配音的影片。手机里尽是影迷们、同事们对她的怀念、惋惜。上译厂又走了一位配音演员,一位好声音。但刘广宁那些经典的配音、生动的人物形象却永留在观众心里。她那甜美、温柔、善良、纯洁、天真的嗓音一直被人们称道。一部电影《天鹅湖》让人们知道了公主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刘广宁配音的电影实在太多了,《苔丝》(配苔丝)、《绝唱》(配小雪)、《生死恋》(配夏子)、《叶塞尼亚》(配妹妹)、《冷酷的心》(配莫尼卡)、《魂断蓝桥》(配玛拉)、《噩梦》(配丹茜)、《望乡》(配小阿崎)、《尼罗河上的惨案》(配杰基),还有《父子情深》《鹿苑长春》中为小男孩配音……要列举的影片太多了。我和她参加过好多次观众见面会。观众如数家珍报出来她主配的电影,记得比我们还清楚。观众太喜欢她的配音,太痴迷她的声音了。

刘广宁的成功和她几十年的努力分不开。凡在艺术上有成就的人离不开两条:一是喜爱,二是刻苦。着迷是她的动力,努力就会出成果。1959年高中毕业,她不考大学,听说上译厂要招配音演员,就给上译厂写了一封自荐信。经过考试进了上译厂,给她的人生开辟了一个广阔天地。她也不会忘记老厂长陈叙一充分发挥了她配音的天赋。当年有戏配她进录音棚,没她的戏也搬个小凳子坐在棚里,安静地听老演员的配戏,边观摩边琢磨,把剧本带回家自己练。她总结自己的成长过程是靠“偷戏”。

刘广宁有两个优点,一是喜欢看书,这是从小培养的好习惯。她出生书香门第,祖父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后来当了外交官,在欧洲任职,上世纪30年代定居香港,1939年刘广宁出生在香港,抗战时全家移居上海。刘广宁的祖母是北京人,母亲是上海人。刘广宁从小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上海话。9岁以后就钻进书堆里开始看《镜花缘》,15岁就读完《红楼梦》,后来熟读唐诗宋词,这个好习惯被她带到译制厂,有了文学功底,理解人物更胜一筹。所以在配《生死恋》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千金小姐夏子,《绝唱》中贫困农民出身的女孩小雪两个人物在对待爱情追求上不同的性格时,她的表达十分准确。

二是演员配音一定要动情,只有自己动情了,才能打动观众。刘广宁在《望乡》中配小阿崎。一个天真的姑娘被骗卖到南洋当妓女,妓院老鸨(尚华配音)让小阿崎接客那场戏,小阿崎又哭又喊:“我不接,我不接……”刘广宁配得很动情,嗓子都哭哑了。我在棚里是执行导演,我认为配得挺好了,可以过了,刘广宁坚持再录一个:“我哭喊得不够揪心!”最后把最感人、最动人的声音录了下来。

刘广宁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我们译制配音对台词要求很严格,要做到还原!记不得是哪部戏了,台词中有一句话用“批评”或是“指责”,哪个更合适?最后录了两条。她坚持认为用“指责”更合适。刘广宁看上去很瘦弱,可在艺术追求方面却很顽强。

1991年到2008年,她和丈夫离开上海去香港定居。我曾问过她,在事业顶峰时期你怎么舍得离开译制厂?她回答,每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其使命有所不同。我要为两个孩子有更好发展创造条件,才离开心爱的话筒。母爱的伟大!因疫情期间,当她离去时,大儿子在美国,小儿子在日本,无法回来陪她最后一程。

刘广宁和丈夫潘世炎在香港定居17年,工作很努力。刘广宁坚持普通话教学工作。她告诉我,她的学生有企业家、律师、护士、政府官员、惩教署署长、外贸官员,还有牧师和“亚洲小姐”。这些学生都有自己的工作,授课时间都安排在午休和下班以后或是节假日。她每天乘地铁赶来赶去,午饭在车上吃,晚饭从不定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那些年她为香港中华书局、万里书局、三联书店、商务印书馆录制大量普通话教学的音响碟片,还在香港多所大学担任普通话比赛评委、做朗诵辅导工作……丈夫潘世炎在那儿教孩子学习小提琴,他认真、投入,请他教学的人很多,有些他只能谢绝,因为他还有一个任务,要照顾刘广宁。

在香港期间,刘广宁还是念念不忘上译厂,念念不忘同事们,她经常在晚上和我通电话询问厂里的事、老同事们的近况,老潘这“买淘烧”也常常会问我物价情况,他们回上海总会与我聚一聚。

刘广宁能取得巨大成绩,离不开丈夫潘世炎的鼎力支持,老潘比刘广宁大5岁,14岁就参加新四军新安旅行团,成为一名舞蹈演员,后来又刻苦学习小提琴,冬天清晨在屋外雪地里练琴,夏天站在倒满凉水的脚盆里练琴,刻苦出成绩。当他进入上海歌剧院管弦乐团后很快就升为首席,后来担任队长,离休前已是管弦乐团团长了。

老潘和刘广宁1963年结婚,任桂珍老师把她自己的住房挪出一间给他们做婚房。刘广宁的配音工作很多,老潘把一众家务全部挑起,还负责两个孩子的教育。他们是同甘共苦的夫妻,老潘是家庭的主心骨,是刘广宁的坚强依靠。2008年正当他们准备回上海安度晚年,一场大病夺走了老潘的生命。这个打击对刘广宁太大了。

刘广宁回上海后,朋友们都关心她。为了让她尽快从失去丈夫的阴影中走出来,让她参加配音工作,参加朗诵演出活动,当评委,当考官……让她在各种活动中调整心态,从悲痛中走出来。

我对刘广宁太了解了,她太内向了。在失去丈夫的沉重打击下,尽管在众多活动中获得欢愉、放松,可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痛苦,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去年摔了一跤后,更是每况愈下。我翻看手机上和她的通讯信息,发现她心情一直不好。我劝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劝她出院后住进苏秀的养老院,有个伴儿,心情会更好些。可她说,我还有好多事想做。住养老院离市区远,出去工作会不方便,她还想多做些工作,在工作中让自己的心情更舒畅些。

刘广宁留下了无数的作品,她的好声音会永留在观众心中。

(文章由本报记者许莹整理,部分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