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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疫情中的瑞典 水仙与冰雹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晔  2020年04月17日06:37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中国政府以及世界卫生组织一直呼吁,世界各国应加强信息共享与多方面合作,共同抗击疫情,维护全球公共卫生安全。近期,新冠肺炎在世界范围内的迅速蔓延,我们在继续做好国内疫情防控的同时,也十分关切、牵挂各国的抗疫情况。为此,中国作家网特邀请在海外的华人作家、翻译家谈谈自己在疫情中的生活,以及对当地抗疫情况的观察与思考。人类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希望作家翻译家们的这些点滴记载、人文思考,能促成更理性、更深刻的理解与沟通,守望相助、同舟共济,为这场全球性的“战疫”贡献自己的力量。

——编者

复活节是个沉重的字眼。这是2020年马尔默的复活节。

我确实感到自己不年轻了,不因别的,只因每每想到一个时节或地方,都和拨弄一根混入花园草坪的匍匐冰草一样:我在有意无意间拽住它的头,就轻而易举又出乎意料地拨拉出一长串来,于我脑子里喃喃说起不曾忘却的故事,故事不是淡绿的、轻飘的,而是连血带肉、连筋带骨。

知道“复活节”,最初是因为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

十一二岁时追求情节地翻看《复活》,当时震撼了我的一个情节是,少女卡秋莎在复活节弥撒后,于教堂外给一位鼻子烂得只剩一块红疤的乞丐送上问候,她朝他凑拢去,没有丝毫嫌弃,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辉,同他互吻三次。

耶稣复活前的“圣周五”瑞典文字面意思是“长周五”,一个长字,道出无边的至暗、难熬的受难。耶稣基督在大约公元三十三年春分月圆时的一个礼拜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于第三天的周日复活。春分月圆后第一个礼拜日便成为如今的复活节。

我不是个生来信仰耶稣的人,因而难以在内心毫无疑虑地处理一些问题,比如说:“耶稣真能复活吗?复活后,果真飞上天,坐到上帝的右侧去了?”或许要理解一种精神相对还容易些,而在关于天神的叙述里若混合世俗化的细节,单是天神也会坐着,就足以让我的脑子混乱。

七年前的复活节前夜,我在马尔默东面约20公里外大学城隆德的隆德大教堂参加弥撒,见证了几个成人的洗礼,他们是成人《圣经》班毕业生。次年当选为乌普沙拉大主教的安特耶•雅克伦(Antje Jackelén)女主教对他们说:“不可以为一旦受洗,上帝就能立刻消解你们生活中的难题,请在黑暗中怀抱信念,隐忍而向上。”

那一天的弥撒,受洗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主旋律当然是耶稣复活。众人随主教走进大教堂地下室,在那里,雅克伦主教宣读那《圣经》里经典的故事:抹大拉的马利亚和几个妇人去看耶稣的坟,然而,坟墓空了,天使说,不要怕,耶稣复活了……诵经后,人群中有人高喊:“耶稣复活了。”众人回应:“是的,他真的复活了。”拾阶而出,群情激荡。在那样的氛围里,即便我不知如何处理对耶稣的想像,也愿意相信重生的力量——一种可拯救人类灵魂的力量,这对于众多苦而又难的人生,对于弱而又小的肉身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神圣的。弥撒结束,唱诗班青年举着烛台簇拥着主教走出教堂,站在仍有残雪的寒夜的地上。烛光下,是一张张祝福彼此的人们的面庞。

瑞典的复活节通常春寒料峭,不过黄水仙花在这里叫做“复活节百合”,总在复活节前后也就是三月底、四月初从地里钻出。气温若低着,黄水仙就继续装蒜,若是高了,便大方地冒出花骨朵,抖开花儿。

按说我对水仙并不陌生,姨奶奶家在福州,她最宠我父亲,每年冬天少不了给我们寄来水仙。父亲用小刀对着花球小心地切割,这样开出的姿态才好,方便花芽冒出,又不可伤着她们。父亲说,花芽是花球里原先培育好的。这给我一个错觉,一个人一生里能开多少花也是童年积聚好的。父亲精雕细刻后,把那看起来丑丑的花球摆在铺鹅卵石、养了清水的四方和椭圆的瓷盆里。遇上冷冬,又想让开花赶上春节,我就负责端着水仙花盆成日里追赶太阳。福建水仙有单瓣重瓣的讲究。母亲独喜单瓣,我觉得母亲独具慧眼,喜爱清香而不图热闹。

然而西方和东方实在有太多初看类似、细看有所不同的东西。西洋水仙说来是水边顾影自怜的美男那耳喀索斯,却多在土里栽着,这多年生草本到时候就会自个儿从土里钻出来。和福建漳州的水仙比,缺了透人心脾的清香,就说黄水仙吧,只可看,不能闻,闻了也白搭——是无香或刺鼻的。

在瑞典的复活节,黄水仙是主角

不过,这不妨碍人们对它的热爱,在瑞典的复活节,黄水仙更是主角,在教堂、在家庭、在林地,在半坡、在水边,一簇簇、一片片的,也有独立而自在的。水仙当然是历史久远的意象、耐人寻味的譬喻。在冬和春交接、死亡被重生替代,万物生机勃发的时节,它的金黄绝非单纯的阳光颜色,也绝非单纯的泥土颜色,说不清它在提醒人的哀伤还是激发人的欣喜,更像兼而有之,而更多的还是明亮和喜悦吧,它终究是从冰冷而幽暗的土中钻出,生了叶、开出花的。

复活节曾是贝蕾特忙碌的时节。94岁的她,退休前是马尔默市中学老师,自青年时代起,数十年义务担任娘家厄勒海峡里的明珠“文岛”的教堂琴师。她的音乐素养一半得益于师范教育,一半来自儿时熏陶。总之,因为学习及个人兴趣,复杂的管风琴她会,钢琴和曼陀铃也拿手。文岛的汉斯牧师总和她搭档。

去年夏天,我在文岛遇见她,她耳聪目明还和前一年一个样,我不由得夸她康健,她笑成了一朵害羞的花儿:“真的吗?”跟含了块糖似的。

贝蕾特从未结婚。长她几岁,已故的汉斯牧师也不曾成家。

我从一本影集里发现过四五十岁时的他俩,教区集会上,1977年夏拍摄的偏黄彩照,正方形尺寸,贝蕾特带着珍珠耳环和项链,有舒缓的眉眼,汉斯带着稳健宽厚的笑容。 仿佛他俩都在天堂里,那里就是天堂,飘着时代赋予的牧歌节奏和恬淡表情。

要认出贝蕾特不难,乐观和坦然的神情就在那里,而在一张老照片上的一群人里认出她来,就是把藏在岁月后头的、那个我一直想接近的中青年贝蕾特拽出来了,在瞬间的蜃景里弥补了时光的错位。我都能想像那一个贝蕾特说话的调门儿。

贝蕾特和汉斯牧师珠联璧合,是挚友,而熟悉他俩的人们都肯定地说,他俩完全没有恋人关系。这些年,我多次听贝蕾特提到汉斯牧师,都带着尊敬和愉快的调子,眼里发亮。老实说,我有些为他俩遗憾,可也许,这么安排,上帝自有脱俗的考量。

最近我很担心贝蕾特,因为她是在家独居、靠护工打理生活的,而眼下,护工也可能是病毒搬运工。政府已严禁拜访属于感染危险群体的老人,我也没法靠电话询问贝蕾特今年复活节的感受,她只适合面谈了。半年前中风,未半身不遂,也没说话不利落,但贝蕾特把亲友的名字统统忘了。去年圣诞节,我和家人一起去看她,她自个儿扑哧一笑,笑得尴尬而惭愧:“我现在有点古怪,我不记得名字了,”后半句话,她又抬高了嗓门,“可我认识你。”我怀疑她因为礼貌而掩饰,可她像要证明自己一般,一口气报出我和这屋子里的谁是两口子,我的职业,我家在马尔默具体的区域——“我年轻时的活动范围”,她补充一句。我们谈了谈她屋子里圣诞花卉的富足,孤挺花粉色、朱红和白色的都齐全,谈她的琴,钢琴盖开着、绝不让合上,曼陀铃挂着——不过她永远不能弹琴了,她不记得谱,也没精力看。我内心遗憾,以前从未想过听一听老太太贝蕾特的琴声。其后她的思绪断片,高昂的兴致的火苗说灭就灭:“我累了,想自个儿待一会儿。”路过她的卧室门口时,我看见床上的被子给掀开一个角,是每日上门的护工给她铺好了床。我们掩门出去,留她独坐在降落着的暮色里。

我从没见过汉斯牧师,更不能看见汉斯从他生活过的、如今依然满开紫藤的牧师宅邸里走出来。因为对上帝虔诚的信仰,他在接近中年,走过一段人生路之后毅然走成一名牧师。可在他56岁、坚定地走在服务上帝的小径上时,如被雷电击中。他唯一的哥哥退休后因抑郁症自杀,嫂子让弟弟主持葬礼。汉斯深觉困难,于情于理又不能拒绝。葬礼给主持得美好无瑕。他以为试炼已过,却从此成了一名无法履行全部职责的牧师——他再不能主持别的葬礼了。

该怎么猜测其中的缘由呢,是弟弟和牧师的不同身份,让汉斯对哥哥的死生出撕裂的感受吗?假如他对上帝有完全的虔信,照说不难确信哥哥会重新站立,而手足分离的剧痛叫他留在“弟弟”的俗世之躯里,不能确信自己的哥哥在最晴朗的一天里,踩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在如同鸟鸣的乐调里飘向天堂。岛屿多晴天,而文岛的天空里其实是不缺大块大块的云的,也是不缺各式各样的鸟的。

假如汉斯牧师还活着,在2020年的复活节,他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呢。也许无话可说,就像他对自己哥哥的死不也无话可说。

这是往常复活节孩子们扮成小巫女,去邻居家要糖果,今年被禁止。

因为新冠疫情,在这仅次于圣诞节的亲友欢聚的传统佳节里,我们和亲朋们靠电话互祝福复活节快乐。

隆德60岁的拉斯在电话的那一头说到东、扯到西,冒出一句:“阿芒达有男朋友了。”我以为听错,连忙问:“谁?”“阿芒达。”拉斯自个儿哈哈笑起来。阿芒达是我的教女,今年10岁,她出生后除了医务及父母之外,见到的那第一个人也就是我了。那时她比一般的婴儿更小,小得我都不敢抱她,如今个头儿串到我肩膀处了,可她有了男朋友,还是让我觉得太快。拉斯是吃足岳父苦头的人,如今也许终能理解岳父当年的挑剔。拉斯说:“阿芒达和我们做父母的不像,我们当年都很害羞。”我也哈哈大笑:“新时代的孩子!”无论如何,阿芒达代表的应该是甜蜜的日子和崭新的希望。

乌索特猫头鹰庄园的莱纳特这几天都忙着给苹果树剪枝。太太瑞塔跟在后头把树枝堆好、捆好。他俩都七十有五,还是现役农人。能干活是健康的表现,何况农校毕业,子女另有事业而不肯继承农庄,只要干得动,他俩一定是不想停的。他们有苹果园,也有蔬菜地和草莓地,往年都靠波兰等地季节工帮忙。今年因为国境封闭,尚不知如何解决。“办法总会有的。”这是瑞塔更是大多数瑞典人的口头禅。听来有些积极,也有些逆来顺受。

奥斯南湖边独居的玛吉特虽也九十有二,还能和我在电话里说上几句,这位乌索特小学的退休教师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新冠”,她压低嗓门:“知道吗,来我这儿的护工中有的兴许带着新冠,可你看不出到底谁带,谁没带!古怪得很,古怪得很!”

“你怕吗?”

“不怕,可这太古怪了。”

护工给她派送和苹果园老人院菜单一样的三餐。没戴防护口罩,这不安全。可要是戴着,护工也有顾虑,看不到表情而只见眼睛时,半睡半醒的老人有惊惧感,这和平时的亲近护理思维截然不同。不管怎么说,护工防护衣物在落实、推进中。病毒让人格外孤独。当然瑞典式的积极说法是:我们在隔离自己,我们各自孤独在自己的家里,可我们是一起在孤独,我们在一起。

67岁的斯万在赫尔辛堡的海边收拾他的帆船,“我周边一个人也看不见,没问题”。每年这时节,他都开始为夏天的出海航行做准备,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只有能出海的日子和准备出海的日子。他太太不开心:“他只要船,不着家!”

大家都还算好,只有70岁的夏斯汀在抗疫的节骨眼上去看急诊,她在宜家网购了花架,专注于收拾出一片葱绿,根本不知自己踩到了猫的尾巴,猫立刻咬了她一口。为保险起见,她不得不去打针。

“猫是什么表情,你没吼它?”

“吼了,因为太疼了,猫,刺溜儿躲进沙发肚里去了,看不着表情。”

她挺满意地区医院的应对,在预约时间里,从疫情期服务老人的特殊通道进入,被护士带入诊治室,医护都戴口罩,递给她两只口罩,一只立刻用上,一只备用,以防还要来处理。

和夏斯汀一样,眼下买花的人多了。政府要求出行自肃后,更多的人忙着在家种花种草。整修自家屋子的人多了,我们也网购了涂料,打算把餐厅墙面涂成薄荷绿。而我很节省地使用着以前不曾有任何顾虑的材料:厨房纸、色拉油、酱油、鸡蛋……好尽量少去超市,深觉以前是太浪费资源了。

瑞典公共卫生局的两位负责人在每日的疫情通报会上

关于防疫,有条件的都居家办公,中学以上学校实行网课,停止电影院,限制500人以上聚集,等等,瑞典有一些应对,但和别国相比,完全没有力度大的强制举措,一切以自觉为主。

复活节前夕,首相和国王都再次讲话,呼唤民众有一个将来回想起来不让自己惭愧的举止。据移动电话信号跟踪,重灾区首都地区人口复活节外出量减少了九成。

不过,所谓自觉还是有限度,总有些人听不到,任你怎么说都听不到。他们还在聚众、泡酒吧和旅行。正如受难前夕的耶稣不是没有说过,他提醒过彼得,鸡叫之前,彼得会三次不认主。耶稣说得那么清晰、频繁,凡人彼得愣是没听进该听的话, 听了也无法克服人之弱点,“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凡人听不懂预言,于灾难前不懂,于灾难后也未必能懂。

而瑞典首相绝非先知,他已公开承认对疫情准备不足。“责任由你来负吗?”记者追问。“我负一部分,其他在过去数十年里执政的内阁也有负责。”首相回复。这话不能算推诿。过去几十年里,瑞典大幅度削减医务、应急等方面的人力物力。甚至在应急措施的推行上,缺乏相应的法律支持,政府权力微弱。外加对国家体格的考量,对经济后果的权衡,瑞典不肯让社会和生活停运。如果说,采取强制措施是一跃而起、跨过火坑,在各国纷纷起跳时,瑞典想跳也只能停在自己的轮椅上。而它似乎不完全那么想。在世界的普遍质疑里,它暧昧不已又固执己见,还是倾向于拉缓疫情曲线的思路,认为可持续性更长。虽然有大批医生批判和反对目下的路线,民调显示,百分之六十的国民依然满意于卫生局和政府的对策。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检测车和检测人员。

瑞典首都地铁,人少了,有人戴口罩。

疫情发展到今日,我已疲于每日跟踪疫情通报,几日不看,再瞧上一眼总觉触目惊心。挪威媒体说,瑞典的路走得肯定不对,挪威的也不对,没有正确的路。这句话断不能为瑞典的失误解脱,却也道破抗疫之难。在别国都有强制举措而瑞典抓而不紧时,我非常恐慌,两个多月过去,人就只能面对现实,接受那不可改变的,只能做好自身防护,尽量不出门。

眼下,五叶银莲花正在林地里织成花的地毯,铃兰也抽出了叶片。今年这时节,我很难如同以前那样随意去森林里打个滚了,只能调整着,应对一个变化中的大流行病时代。许多人在做更大调整,倒闭了的餐厅的主厨在新冠病房区域当着保安,没有乘客的出租司机加入快递服务,空闲了的图书管理员在给护工制作防护服。走一步,调一步。世界当然一直都在变,只是我想当然地忘了。在眼下和不久的将来的剧烈震荡中,世界也一定有一些不轻易改变的,比如春分后的一天出现一轮金黄的满月,而后,耶稣就复活了。

到今天,全瑞典已有近千人因新冠病毒去世。很大一部分是难民区和老人院的人们。也不全是绝望的消息:重症病房病人八成转为轻症或康复,在重灾区首都,百分之二十的重症病床空着,很可能,那里的拐点已到。复活节后,光明就冲破了黑暗,在北国,即便是夜晚,光亮会越来越多。

今天中午,一只苍蝇莫名奇妙地飞来,嗡嗡叫。若不是距我太近,它的声音我并毫不反感,相反,我认得出那是夏天的声音,和夏天茂密的白桦叶下晃动的风,明晃晃而懒洋洋的光线连在一起,是夏天的节奏。各地的苍蝇源头不同,马尔默的是因离海太近,它们时常密密麻麻聚在冲上海滩的黝黑海草里,弄不懂它们是开头就在那儿给产下卵的,还是后来飞进那里安了家。

我本想拿苍蝇拍来,转念这抗疫时节谁都不易,遂打开窗户,目送它在屋内飞舞一圈,嗖地一下冲上半空中去。它到底怎么认识窗内与窗外,它何必要来,又如何终于选择要走?瞬间无影无声,仿佛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下午五点左右,窗格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抬眼望去,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屋外阴云密布,雪珠散落着。这终究是复活节的天,寒冷心有不甘。可也不过一分钟光景,与其说是春、不如说是北国之夏的透亮而温暖的光喷射而出,很难说雪珠是给晒干还是给吹走的,抑或本来不曾存在。

直至今日,我仍会不时地发愣:世界真是成为发生了大流行病的世界吗?真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很难实现境外飞行了吗?全球化真的从此彻底崩溃吗?大流行病显然并非幻觉,它在新闻里、微信里、在人们交换的焦虑里,在进行中。我无法体会,在上帝的眼里,它就是眨眼间的一场小冰雹吧。

2020年复活节写于瑞典马尔默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