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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馆(节选)
来源:文学报 | 高满堂  2019年09月29日14:09

20世纪初,社会环境不稳,生活多艰,山东人陈怀海携妻带女“闯关东”。在深山老林里挖野参时,他遇险与妻女失散。为了生计,陈怀海与一帮生死兄弟来到大连开酒馆。他们秉承江湖大义,行好事,做好人,老酒馆由此成了八方信息、各色人等汇聚的舞台。

酒缸前卧虎藏龙。陈怀海虽识字不多,却嫉恶如仇、胸怀大义,他保护杀日本宪兵的“老北风”,劝说东北军马旅长重回抗日战场,痛斥粉饰伪满洲国的清朝遗老,与日本浪人决斗,老酒馆变成了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陈怀海轰轰烈烈地活出了一个中国人的骨气,演绎了一段可歌可颂的民间传奇。

1

海风拂面,仲春乍暖还寒。太阳懒洋洋地藏在西天云层里,倒是染出好大一片殷红。

大连好汉街上,店铺林立,五行八作,有烧饼铺,酱肉铺,扎纸铺,点心铺,药铺,当铺……行人匆匆,店门口主顾们出来进去,很是热闹。

贺义堂穿着西装皮鞋,头发油光锃亮地从远处跑来。其父贺小辫提着大鞭子紧追:“狼崽子,你给我站住!”已经是1928年了,干瘪精瘦的贺小辫还留着一条灰白干枯的小辫子,那辫子吊在脑后,可笑地摆动着。

老警察骑马迎面走来,他勒住马,耷拉着上眼皮。

贺义堂跑到老警察近前喘着气说:“官爷,赶紧救我,我爹要我的命!”

老警察喊:“贺老爷子,你爷儿俩咋回事我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少掌柜是刚进家门,得先热乎热乎,等热乎透了再掰扯不迟。就跟那些犯官司的人一样,进了警察局也得先热乎热乎,等热乎透了,鞭子烙铁夹棍,喜欢哪个玩儿哪个。好了,都回家去吧。”

贺小辫上前要抽贺义堂。贺义堂跑着跑着突然站住,愣愣地望着前方,一伙六个人就在眼前。陈怀海、三爷、老蘑菇、半拉子、雷子和亮子迎面走来,他们都是狗皮帽子,英雄巾,大襟袄,缅裆裤,靰鞡鞋,沉甸甸的行囊坠在腚后。

贺小辫喊着:“看你还往哪里跑,吃我一鞭子!”他一鞭子抽空,又去追贺义堂抡鞭子抽。半拉子突然从腰间拔出菜刀,把大鞭子削成两截。

贺义堂喊:“这刀口好啊,哪儿买的?”半拉子没吭声,把菜刀别进腰间。

老警察骑马走来,豫菜张、肉饼王、当铺董掌柜、茶馆赵掌柜等众人跟着。

老警察勒住马,俯视着陈怀海众人说:“刚来就动家伙,想立棍儿吗?”陈怀海一笑:“不敢不敢,只图个安定。”

老警察问:“哪儿来的?来干啥?”陈怀海答:“北边来的,打算开个酒馆,正当生意。”“开酒馆好啊,欢迎。只是别喝出响动来,要是惊着我的耳朵,可不好摆弄。”老警察说罢骑马走了。陈怀海等众人也走了。

当铺董掌柜低声说:“这是闯关东下来的老客,那地方冷,看他们的行李,多沉啊,估计都是沙金儿拽的!”肉饼王点头:“千万别招惹他们,这些人走过南闯过北,和阎王爷喝过酒,和小鬼儿睡过觉,皮糙肉厚刀子割不透,故事深着呢!”

赵掌柜看着贺小辫笑道:“贺老掌柜,您和少掌柜也跑累了,到我茶馆去,我送你们一壶好茶,水喝透了,气也就顺了。”豫菜张劝着:“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仇疙瘩,算了吧。”贺小辫长叹一口气,拿鞭子杆捅了贺义堂一下:“回家!”

2

陈怀海领着他的人来到预先约好的老潘头店铺外,他打量着店铺,店铺对面是贺家馅饼店。三爷上前敲了敲门,没人搭言;又敲门,还是没人搭言;推门,门开了。陈怀海等众人走进店铺,看到老潘头躺在地上。众人围了过来。三爷俯身摸了摸老潘头的鼻息,没气了。陈怀海蹲下身,一只手握住老潘的手腕,一只手摸老潘头的鼻息。

这时,一个小个子男人从外走进来,他望着陈怀海众人,又望向老潘头:“老潘大爷,你这是……各位爷,我啥也没看见!”小个子转身欲走,三爷快步上前关上店铺门。小个子捂住眼睛:“各位爷,我真的啥也没看见,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陈怀海说:“这位兄弟,我们是来开酒馆的,这间店铺早就谈好了,可是刚进门就碰上这祸事,也把我们弄了个晕头转向。大亮天的,天上地下的眼睛都睁着呢,不说假话。”

小个子点头哈腰:“我全明白,这老潘头是……是自己病死的。各位爷,恕我多句嘴,这好汉街是藏龙卧虎,鱼鳖虾蟹啥都有,老鼠敢上桌,狮子钻被窝;盖上盖儿,明明是一锅杂拌鱼,掀开盖,说不定就成了疙瘩汤,还熬得稀烂。你们刚从北边来,风大压着眼皮儿,到了大连街,就得回回神,睁睁眼了。”

陈怀海说:“这位兄弟,一看你就是个热心人、好心人。你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那就再讲清楚点,也让我们好明白明白。”小个子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话,赶紧把这一脚烂泥蹭干净了。这事报官能讲清楚吗?讲不清楚就得把命搭上!”

陈怀海琢磨片刻:“兄弟,敢问你贵姓高名啊?”小个子皱眉:“哎哟我的爷啊,刀按脖子上了,还有心记我的名吗?赶紧把尸首抬走吧。我还是那句话,啥也没看见!多谢各位爷,有缘再见!”小个子说罢跑了。

老蘑菇皱眉道:“他娘的,一开门就迎来一脑门子晦气,这还开啥酒馆啊!”

三爷说:“咱们千万别让人讹着。”陈怀海一摆手:“先去客栈住下再说吧。”

3

几个人来到一个小客栈,天已经黑下来。老蘑菇突然发现雷子和亮子不见了。

半拉子说:“他俩一定是看摊上人命官司,撂挑子跑了。”老蘑菇接道:“这俩人真是哥儿俩好啊,跑也得等把沙金儿分了再跑啊!话说回来,他俩跑了,咱酒馆没跑堂的了,到时候还得雇俩外人。”

三爷摇头:“你俩真有闲心,还琢磨开酒馆的事呢,一条人命横那儿了,挂了一身官司,酒馆还能开吗?”“咱们没做亏心事,官司挂不到咱爷们儿身上,等把事弄清楚了,酒馆照开。不早了,都去睡吧,明天再说。那老潘头……就先摆着吧。”陈怀海说着躺在床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

三爷朝老蘑菇和半拉子摆了摆手,三人走了出去,关上屋门。他低声说:“二位兄弟,我觉得老潘头不能摆那儿,得赶紧弄到没人的地方去。”老蘑菇点头:“三爷讲得有道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赶紧把这一身灰掸干净了。”

三爷说:“好,咱们现在就走。大哥睡了,别惊动他,咱们把事办利索,也算为他分忧。出门分头走,老潘头店里会合。”

夜幕中,三爷、老蘑菇、半拉子从院墙上跳进老潘头店铺后院,三人闪身走进店铺,可是,老潘头的尸首不见了!

天亮了,三爷告诉陈怀海:“大哥,我昨晚实在睡不着,总觉得这事邪性,深怕夜长梦多,就背着你带两个兄弟想把老潘头运走,可那老潘头没了。我们把店铺前前后后都找遍了,没人。”

老蘑菇说:“一定是那小个子把老潘头偷走了。他怕咱们把老潘头藏起来,那样他就讹不到钱了。”半拉子说:“昨天就不该放了他。”

陈怀海说:“各位兄弟,你们昨晚折腾半宿,都累了,先回屋睡吧,等睡足了再说。”老蘑菇和半拉子睡觉去了。

三爷问:“大哥,咱一屁股坐炭盆上,火烧火燎,你咋还沉得住啊?”陈怀海平静道:“烧都烧了,起来也是一腚疤,还不如就这么坐着,等攒一泡大尿,把火滋灭就好了。”“听你这话,是看明白了?”“咱们刚来,就碰上老潘头横尸店里,然后就有人撞上了,还不让咱们报官。咱们听了他的话,没报官,可人又没了。三爷,这背后有手啊!”

(《老酒馆》高满堂/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9月版)

高满堂,编剧、作家。1955年12月出生于辽宁大连,祖籍山东省青岛市平度市。1983年开始电视剧编剧生涯,编剧1000余(部)集。代表作品有《闯关东》《老农民》《老中医》《雪花那个飘》《温州一家人》《爱情的边疆》等。曾获第27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等诸多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