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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立民:编采忆往

来源:文艺报 | 包立民  2019年09月18日08:22

1986年,老漫友相聚《文艺报》,叶浅予绘 原发《文艺报》1984年4月19日第4版

1965年8月底,我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电视台“文化生活”栏目,由此走上了编辑道路。从1965到1980年,我当了十多年电视编导。20世纪60年代,中国学习苏联,引进了电视传播媒体,开办了全国第一家电视台——北京电视台。我在大学中文系,学的是文学,而且是古典文学,不知为什么,毕业分配时,北京电视台人事处的老刘到学校来“乱点鸳鸳谱”,把我点到北京电视台,令我哭笑不得,又不敢提出意见。但工作多年后,我发现自己不太适应这种“大兵团”作战的工作方式,加上“文革”的特殊政治环境,我这个电视编导,编导了十多年,却没有留下什么值得记忆的电视节目,可谓乏善可陈,愧对电视观众。

1980年夏,我毛遂自荐到《文艺报》另谋新职。当时正值改革开放,百废待兴,《文艺报》急需编辑人才,征得有关方面的同意,我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调进了大学时代早已向往的《文艺报》工作。复刊初期办公条件很差,连正规的办公室也没有,只能在沙滩借文化部、《红旗》杂志大院的一块宝地,因陋就简搭建了几间木板房办公,与财大气粗、名声挺响的电视台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复刊后的《文艺报》,招纳了十多位有志于文艺事业的中青年编辑人才,其中有些都成了中国作家协会和宣传部门的骨干,也成了文科学生心目中的“龙门”,坊间流传着调进《文艺报》,犹如鲤鱼跳龙门,故有“一入龙门,身价百倍”之说。我虽非精英骨干,也无“身价百倍”的感受,但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找到了归宿,终身可托之感。《文艺报》的编辑工作,相对电视台来说比较宽松,又遇到了开明的上司,可以说如鱼得水,又编又采又著,左右逢源,得其所哉。从这个角度上说,没有《文艺报》,也许没有我的今天。

1983年4月2日,张大千病逝于台北。消息传来,文化部、中国文联闻风而动,委托中国美协、中国画研究院、中国美术馆联合筹办“张大千遗作展暨张大千艺术研讨会”,并将“研讨会”主持人的任务落实到张大千的老友、中国美协副主席叶浅予的身上。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张大千作品第一次在中国美术馆亮相,也是中国官方第一次主办名为研讨、实为纪念性质的“研讨会”。我作为《文艺报》的一名记者,自然近水楼台。征得了叶浅予先生的同意后,我前往采访。

6月初的一个下午,我来到东城区甘雨胡同的叶老家中,年逾古稀的叶老刚从济南讲学归来,风尘仆仆,白发苍苍,但双目炯炯有神,十分健谈。交谈中,他发现我对张大千的艺术活动知之甚详,惊讶地问我多大年纪?我回说刚过不惑之年。他扳动手指,睁大眼问道:“40来岁,怎么知道大千这么多事?”我告诉他,因喜欢张大千的艺术,又对他的传奇人生深感兴趣,所以在京城张氏的门人、友人处多方采集他的奇闻轶事。他听了大为高兴道:“真没有想到《文艺报》还有这样一个人才。”然后用手拍了一下画案说:“我正在筹备一个研讨会,你熟悉人头,就来做我的联络员,组织这次会务活动。”说完,不容分说,初次见面,就给我分配了任务。

访谈归来,我整理了4000多字的《叶浅予谈张大千》专访,刊登在七月号《文艺报》上。6月13日,研讨会如期在中国美术馆东厅举行,会后要求我把发言稿整理成文,还要我向未能到会的张氏友人、门人诸如谢稚柳、何海霞等人约稿,并编辑成书,联系出版社发行。我遵照吩咐,在他的指导下、又在黄苗子先生的协助下,很快编辑成《张大千的艺术》一书,交由三联书店出版。

由专访到编书,我与叶老结成了忘年交。在我的心中,叶老早就成了我的私淑老师。我私淑他刚正不阿的铮铮铁骨,私淑他自强不息的治艺精神,还私淑他对现当代美术作品的精当评论。叶老逝世后,我在《文艺报》上发表了《我的私淑老师》,以缅怀纪念。

1985年7月,《文艺报》决定把月刊改成周报,使它名副其实成为一张报纸。办报不同于办刊,办报强调时效性、新闻性、知识性、趣味性,但《文艺报》原旨是刊发文艺评论、理论文章,突出学术性,与办报方针似有不同,怎么办?于是加强新闻版面,增添副刊版。好在是周报,一周四版。我在电视台搞过新闻编采,无意中派上了用处。

前面提到我因专访叶老,结缘成了忘年交。我从他的艰苦创业学到了不少编刊经验,同时也结识了他30年代在京城的一些老漫友。1986年3月底,上海老漫友张乐平赴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闻讯后,我与叶老商议,可否组织一帮京沪老漫友到《文艺报》座谈聚会,谈谈漫画创作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叶老点头同意,马上决定出席人名单,由我分别通知。4月2日,《文艺报》邀请了11位京沪两地的30年代老漫友,在沙滩中国文联会议室参加座谈会。

老漫友中,9位定居京城,两位定居在上海、无锡。这些老漫友平时往来不多也不易,这次聚会,白首话当年,兴致很高。座中年龄最大的要数鲁少飞,时年85岁。他是当年多产的漫画家,又是《时代漫画》的主编,当时培养提携了不少漫画人才,大家对他十分敬重,推他做主席,请他首席发言,他宣读了《漫画应为时代服务》的发言稿。

在美术界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华君武,统观全局,对漫画创作的现状比较了解,他的话题是《谈谈当前漫画创作的倾向》,他认为当前创作有一种倾向,一是思想不深,二是艺术不精。这种倾向如不克服,漫画有被群众抛弃的危险。黄苗子接着发言,他首先分析了造成“艺术不精”的原因,与漫画作者的艺术修养有关,不少作者见不多,识不广,只学一家一派,不求博大精深。说到这里,他冲着华君武笑了一笑说:“现在不少作者都学你的风格,很多报刊上的漫画,看来看去都像你的作品了。”尽管是句玩笑话,但发人深思。

“3位同龄老漫友,今年正好同步迈入古稀之年。一位是因画讽刺漫画而吃了20多年苦头,粉粹‘四人帮’后又重提画笔创作,硕果累累,‘永不言老’的‘小丁’(丁聪);另一位是创作颇为丰富的王乐天;还有一位是刚从无锡赶来的‘大阿福’宣文杰,他与另一位酷似‘阿福’的乃兄宣相权,两个‘大阿福’,使当场画肖像漫画的叶老颇费周章,读者可从发表在本报的漫画中细细分辨。还要提到另一位年逾七旬的沈同衡,他文质彬彬、貌似教授,事先写了发言稿,发言时却丢开了讲稿,针对漫画创作中的‘讽刺难’问题,列举事实,有根有据地进行了分析。”

以上一长段文稿,是从当年发表在《文艺报》改报后的《老漫友欢聚文艺报》中抄下来的,也是我牛刀小试,向当年创办漫画周刊的两位老前辈叶浅予、鲁少飞处现学现卖而来的。由于这次聚会,这些老漫友记住了《文艺报》,先后给本报赐稿。

今年是《文艺报》70周年,人生七十古来稀,作为“古稀”报龄的新中国第一份文艺报刊,当然应当庆贺纪念。“文革”前,它在文艺界就享有文坛“晴雨表”的“美誉”,文坛上出现的种种斗争的风风雨雨,都最早在《文艺报》上及时得到反映;改革开放后,它又见证了一大批作家、艺术家,如何拨乱反正、重整旗鼓、破除迷信、突破禁区、解放思想,创作了许许多多优秀作品,更有一大批老中青文艺批评家勇于直言、广开言路,初步在版面上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景象。我已经老矣,作为一名服役过二十来年的退伍老兵,不能无言。回顾上世纪80年代亲身经历过的编采往事,遂执笔为文,以付《文艺报》70周年纪念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