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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农:我和刚刚复刊的《文艺报》

来源:文艺报 | 郑伯农  2019年09月18日08:04

“文革”中,《文艺报》被迫停刊。1978年5月底,中国文联在京召开全委扩大会,决定恢复《文艺报》。一个半月后,也就是7月15日,《文艺报》复刊号在京出版。当时,它仍是月刊,到1985年改为报纸。

粉碎“四人帮”后,我被借调到文化部政策研究室工作。研究室的总负责人是冯牧,复刊时的《文艺报》主编是冯牧、孔罗荪。两个单位不但是同一个领导,办公地点也紧挨着。研究室在东四礼士胡同路南,《文艺报》在路北,门对着门。大家信息互通、工作互补,关系十分密切。有一次两个单位共同组织秋游,大家一起观光、踏春,可谓其乐融融。

1978年5月初,我的老朋友李春光找我,说是文联筹备组通知他参加全委扩大会,要他在会上发个言。他说,他不熟悉文艺界的全局,要我帮他写篇发言稿。

我和李春光同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生,后来先后升入本科,在同一个系。毕业后,先后留在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工作。“文革”中,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李春光和其他一些同志冒着巨大政治风险保护、帮助过我。生死之交,难拒故人之托。我马上答应下来,随即去找冯牧同志。我问他,你们要李春光发言,是要他就音乐界的问题讲点意见,还是让他在文艺全局问题上放个炮?冯牧莞尔一笑,说是后者。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有了数。当时,我和春光对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平日也经常交谈。我了解李春光胸中有什么不吐不快之语,也考虑有什么迫切问题需要年轻人出来呼啸呐喊,很快便写出稿子交给春光。这篇发言稿讲了几个问题:解放思想问题、艺术民主问题、团结问题。其中有一大段话讲天安门诗歌,给它以崇高的评价,实际上是为正式平反制造舆论。这篇发言稿和茅公、周扬等老前辈的发言稿一起全文刊于《文艺报》复刊号上。

《文艺报》复刊不久,研究室理论组组长顾骧找我,说是文化部即将下文为晋剧《三上桃峰》平反,冯牧布置任务,要我就这部剧写一篇文章,在《文艺报》刊出。顾骧交给我有关《三上桃峰》的材料,我读了剧本和当年的大批判文章。这些材料过去大部分曾零零星星地看过。现在,被颠倒的历史终于要再颠倒过来了,我边读边感到一阵痛快。我执笔的这篇文章还牵涉到一个大问题——为“文艺黑线回潮”辩诬。邓小平同志复出后,大刀阔斧地搞整顿。在文艺领域恢复一些好作品的出版、放映、上演、展出权,并推出一些并非按“四人帮”帮规创作出来的新作品。江青等人对此十分恼火,诬其为“黑线回潮”,并利用手中的权力对此大加挞伐,掀起一股批判“黑线回潮”的逆流。我执笔的这篇文章从《三上桃峰》讲起,一直讲到所谓的“文艺黑线回潮”。不仅为一篇作品,也为整个的“黑线回潮”辩诬。可以说,批“黑线回潮”论,是批“文艺黑线专政”论的继续,它涉及“文革”后期的一些现行问题。这篇文章发表于《文艺报》1978年9月号,不久,其他媒体也发表了多篇为“回潮”作品辩诬的文章,形成较大的声势。

过去,文化部理论组的文章一般不署个人名字。到了为《三上桃峰》平反的这篇文章,冯牧为执笔者起了个笔名,叫“郑汶”。我猜想,它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文化部政策研究室的文章,二是由姓郑的那个人执笔写的文章。郑汶这个名字古书上有,《三国演义》中有个人物就叫郑汶,是司马懿的部下。司马懿派他去诸葛亮那边假投降,为魏军作内应,不料一眼就被诸葛亮看穿了,推出去斩首。福建梨园界有个说法:谁如果倒了霉,就让他演一个被砍头的角色,在舞台上丧命之后,就会时来运转。我觉得这个名字蛮有意思,此后好几年,我的文章经常用“郑汶”署名。

这一年9月,冯牧派我到上海出差,搞调查研究。临行前,我到孔罗荪家里拜访这位老前辈。孔老是众所敬仰的资深文学理论家,我有许多问题要向他请教。还有一个很“实用”的目的,孔老长期在上海工作,担任《文艺报》主编后刚刚携夫人迁京。他对上海的情况十分熟悉,简直是沪上文学界的一部活字典。老人家热情地接待我,给我指点迷津。他以个人名义亲笔为我写了三封介绍信,一封给《上海文学》编辑部的朋友,一封给上海《文汇报》文艺部,一封给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我按图索骥地采访《文汇报》时,文艺部的同志告诉我,复旦大学学生卢新华写了篇小说,叫《伤痕》,在校园里引起轰动。8月间,《文汇报》全文刊发这篇小说,在更大的范围引起热议。回京后,我把这个信息向冯牧、孔罗荪汇报。不久,《文艺报》专门为《伤痕》召开了新作研讨会。

我到上海的第二天,冯牧的电话追到旅社来。他要我快速返京,赶写一篇文章,具体情况见面再说。我回京见到冯牧,他说,你放下别的事,马上赶写一篇为天安门诗歌平反的文章。他还向我透露了一些信息,由于必须遵守纪律,他没有讲得很详细,但我能意会到,党中央不久会为天安门事件平反。听了冯牧一席话,我十分欣喜。与其说我是因为接受一项十分有意义的写作任务而欣喜,不如说我是为天安门事件平反在望而欣喜。依我的拙见,天安门诗歌不但有重大政治意义,也有强大感情冲击力,也就是诗的感染力。没有人号召,没有人部署,骤然间掀起声势浩大的群众诗歌运动,直接推动了历史的转折,也极大地振奋了民族精神。这是中国文艺史上的奇迹,也是人类文艺史上的奇迹。我大约在9月底或10月初写好稿子,《文艺报》审阅后拿去排字,等待发表时期。11月14日,应文化部和全国总工会邀请,上海《于无声处》剧组进京演出。11月18日,经党中央批准,中共北京市委做出为天安门事件平反的决定。12月15日,《文艺报》刊出署名郑汶和童怀周的两篇文章,为天安门诗歌平反。我很敬佩童怀周,这是北京外国语学院十几位同志的共同笔名,他们收集保存革命诗歌,编辑出版《天安门诗抄》,为此付出千辛万苦,经历千难万险。他们的劳作功在千秋,应当为历史所铭记。

1978年之后,文化部政策研究室和《文艺报》继续保持密切联系,我为《文艺报》供稿,得到他们的许多帮助。直到1984年中宣部召开京西宾馆会议,特别是年底中国作协召开第四次作代会之后,我给《文艺报》提供的稿件大大减少了,但和报社的许多同志仍保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真没有想到,1989年底,我被派往中国作家协会任职,居然荣幸地成为了《文艺报》的一名正式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