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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卫平:相伴四十年

来源:文艺报 | 方卫平  2019年09月18日07:49

1977年初夏,高中毕业前夕,我与几位要好同学鬼鬼祟祟讨论的话题是,去哪里插队落户。不久以后传来消息,高考恢复了。我们10月份开始准备考试,11月份稀里糊涂参加初试,12月份杀进复试考场。转过年来,我收到了一份入学通知书。

作为应届高中毕业生,我的中小学时代在“文革”时期度过。成为中文系本科生的时候,我从未听说过巴金的名字,也不知道沈雁冰就是茅盾。除了看过几期“文革”时期出版的《工农兵画报》之外,从未接触过任何文学期刊。幸运的是,我们很快赶上了新时期文学最初的那些令人亢奋的日子。入学不久,从春天到夏天,《哥德巴赫猜想》《于无声处》《伤痕》等作品所引起的一阵又一阵文学骚动,让我们进入大学后的每一个日子都满溢激情和幸福。思想解放的进程和文学生活的恢复与重建,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初入大学的生活变得闪闪发光。记得1978年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评奖,采取群众、文艺团体、文学出版机构推荐和专家评定相结合的评奖方式。我们小组的几位同学群情激昂,唇枪舌剑,集体推荐了30篇作品。待到评奖结果揭晓,大家对照25篇获奖小说名单,发现竟有17篇作品在我们的推荐篇目中。虽然我们知道自己只是无名的普通投票“群众”,但大家恍若都中了“参与奖”一般欣喜无比。

我那时候年纪小,入学时16岁,在一群老大哥老大姐面前最显无知和幼稚。不过,生性比较内向,也容易给人造成错觉,用给我们上英语课的张先昂老师的说法,“方卫平少年老成”。除了与同学们一起阅读、讨论文学新作这类“公共生活”之外,我还懵懵懂懂地私下“研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恩格斯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康德的《判断力批判》、黑格尔的《小逻辑》等哲学美学著作,悄悄而激动地关注、搜索文学期刊复刊、创刊的消息。从1978年开始,《文学评论》《文艺报》《文艺研究》《读书》《文艺理论研究》等刊物的复刊、创刊等,是我非常关注的文学动向。1978年夏天复刊的《文艺报》,就是在图书馆报刊阅览室看到的。除了每周至少两次去图书馆的阅览室翻阅各种报刊外,我也试图从牙缝里挤出微薄的生活费订阅刊物。1979年11月1日我在日记中写到:“八零年度报刊杂志开始收订。想订《文学评论》,但是不扩大订户,只能眼巴巴被关在门外。《文艺报》可订。还有《文艺研究》(双月刊),惜不能直接订阅,而要向北京编辑部联系。下午写了封信准备寄去。《文学评论》准备托施群在上海零买。”日记里提到的施群是与我同年考上大学的一位高中同学。

那一年最终并没有订上《文艺报》,是订阅技术原因或终因囊中羞涩而放弃,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封寄给《文艺研究》编辑部的信,因为地址不详被退了回来。

就在我写上述日记的两天前,在10月30日的日记里,我记下了这样一句:“文艺工作者四次代表大会在京开幕。”熟悉当代文学发展史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次在新时期文学发展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会议。12月23日的日记里写道:“在市区买到《文艺报》第11、12期合订本和朱德生、李真主编的《简明欧洲哲学史》。”

所谓的“合订本”其实是合刊。这一期《文艺报》是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的专刊,内容丰富、有趣、厚重,混杂着沧桑、喜气和庄严感。隐约记得封面右上方“文艺报”几个字是深绿色的,内文图文并茂。与会作家的大量照片与文字信息形成了宝贵的补充。印象最深的两幅照片,一幅是中青年女作家茹志鹃、张洁、叶文玲、刘真簇拥着老作家冰心先生的合影,发自内心的喜悦极有感染力。另一幅是一位香港作家与翻译家、学者戈宝权等的合影。时值初冬,戈先生穿着厚厚的大衣,来自南国的香港作家却身着短衫短裤,令人过目难忘。

1982年初大学毕业分配去了一所小镇中学做语文老师。两个月后,我的专业兴趣从文艺学、美学转向了儿童文学,阅读各种文学报刊的热情依然不减。1987年1月19日,我正为硕士毕业论文写作茶饭不思,突然收到了汤锐女士的来信,是一封诚恳殷切的手写约稿信。当天的日记里有这样的记载:“收到汤锐从中少社发来的信,说‘文艺报今年新辟儿童文学理论版,你如有佳作望及时寄给我’。”对于正在暗暗思虑如何在儿童文学研究领域小试身手的年轻人来说,《文艺报》上这个版面的开辟,该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啊。而我与《文艺报》的缘分,也就这样拉近了。

几天后,我从已经改版为报纸出刊的《文艺报》上看到了“儿童文学评论”版的第1期。这一期上有束沛德先生撰写的一篇发刊词性质的文章《窗口·桥梁·苗圃——对〈儿童文学评论〉专版的期望》,还有作家班马新意迭出的长文《当代儿童文学观念几题》。压题的则是一幅青年作家围坐一起的合影。寒假里,我在家中以缝纫机当桌,写了一篇2000字的短文,并于1月29日寄给汤锐,这就是1987年5月16日“儿童文学评论”版以头题刊出的《儿童文学:在创作者与接受者之间》一文。

《文艺报》创办70周年了,我作为《文艺报》的读者,与她相伴了40年;作为作者,已经超过30年。30多年来,我在这份重要的专业报纸上发表了近60篇长长短短的文字。今天,托网络时代的便利,我常常等不及几天后才能送达的报纸,在每周一、三、五的早晨打开《文艺报》电子版,浏览当天的各版内容。我想,对于我来说,对于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来说,《文艺报》的存在,都是难以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