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一间做梦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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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可不可以像聆听贝多芬的奏鸣曲那样去“聆听”、像注视凡·高的麦田那样去“观看”、像畅饮一杯苦艾酒那样去“品味”?调动所有的感官,打破文学的藩篱,把文学的内核延展到生活的细枝末节,这是上海书展期间第二届中信“大方文学节”想要达到的目的。
让文学进入生活的场景。为此,文学节主办方在一处大型商场内,构筑起“一间做梦的房间”,经典文学文本《变形记》《月亮与六便士》《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以“梦”的形式被装进房间。
同时展开了一场“采梦计划”,邀请国内30多位作家写下自己做过的梦。本刊择其部分予以刊登。当越来越多的房间被建造,我们却越来越少拥有它们,而把更多时间放在办公室、社交场域时,让我们走进“梦的房间”,重新联结自己和文学的脐带吧。
图书馆是不是早已空了
艾玛,代表作《浮生记》《白日梦》等
最近印象比较深刻、醒来还记得特别清晰的梦,就是梦见自己去图书馆借书,却总也借不着。在梦里我去了好几次图书馆,但每次图书管理员都对我说,现在午休,下午来吧。心情和小时候做梦找厕所老也找不到一样,着急、无助,甚至开始怀疑图书馆是不是早已空了,是不是什么书都没有了,隐隐地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甚明了、但却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心里有点小恐慌。
一扇只能打开一次的门
朱文颖,代表作《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等
我经常梦见逃跑这件事情。可见我内心有胆怯和懦弱的部分。但梦境中,迂回曲折之后,常常逃无可逃,追随者如同阴影或者幽灵。我还梦见过杀人,或者类似于这种事件的发生。最深刻的感觉落定在这一点:“从此以后,在这世界上我是不一样的了”,可见,虽然藏得幽深,我内心确实还是个明辨是非之人。
有些梦里,我能飞。飞过千山万水,恍若具有神力。有时飞翔以前,我需要在原地助力弹起,能听见耳边的风声。这样的梦通常发生在春天。
有时梦境在最美妙处被打断,我竭尽全力试图重返,基本上完全失败。就如同梦境永远是梦境,它与现实之间,有一扇只能打开一次的门。
所有变化都清晰可见
钱佳楠,代表作《不吃鸡蛋的人》等
梦里的我来到了这个星球。在这里,所有街道、房子甚至居民都似水一般流动和变形。我的房东前10分钟是座头鲸,后5分钟是海马,此刻已变作水蛇。我的沙发床已经从漂流瓶变成了半开的珍珠贝壳。房东一边甩动着她狭长的身体,一边问我对这个星球的印象。我说我很迷惘,不知道哪副尊容才是这里真实的模样。“你没领会这个地方的真谛,”她深渊般的嘴已经开始长出河马的厚嘴唇,“正因为所有变化都清晰可见,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以信赖的。”
不容翻供的账本
弋舟,代表作《丙申故事集》《丁酉故事集》
许久不做梦了,整体上,迄今做过的梦,除了青春年华时的春梦,大抵都是噩的、悲伤的梦。
悲伤的梦,多关乎离散,有离世的母亲于梦中重逢,有过往的爱侣于梦中哭泣;噩魇多关乎罪与罚,如同前世积下了需要被追究到宇宙末日的罪恶,即便今生清白(何况也并不清白),也终将要在追讨的火狱中一一交账。那账本在梦中条分缕析,不容翻供,醒来一身汗,决意去做不犯罪的人。这类噩魇,最是幼年发烧的时候凶恶,每每体温烧至某个沸点,孩提时代的我便会梦到自家的窗户外有巨型人脸贴附。真的是太恐惧了,犹如被整个世界所恐吓。我知道,这梦境一定不是没来由的,它便是我的前生,它便是我的今世,是我在这世界上存在的本质,是宿命的隐喻。
然而,这些梦如今都做得少了。因为梦中对我的恐吓,早已遍及我的现实。
万花筒般的时间晶体
陈楸帆,代表作《荒潮》《人生算法》
我梦见历史是一块万花筒般的时间晶体,只要拿起来摇晃旋转几下,历史就会变成不同的面貌,历史事件里面的所有人物摇摇晃晃倒退回原来的起点,如演员般按着不同的方式再次表演。我上瘾般不断玩弄着那块晶体,以至于忘记了究竟我是从哪来,要到哪去,究竟是谁。也许玩耍就是历史最终的意义。
暗藏危机的守望
张楚,代表作《七根孔雀羽毛》《野象小姐》等
前些天梦到我的俩哥们要去火星,说飞船只飞7年就到了。他们极力劝说我同行,说那里安静人少,能洗澡能散步,还可以养条狗,安静的空间也更有利于写作。待够了,大不了再飞7年回来。我以什么理由拒绝了他们?好像是说要给儿子买菜做饭……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开着宇宙飞船得意扬扬地钻入天空,舱里装满了压缩饼干,我还想,他们要是渴了咋办……后来知道担忧是多余的,火星有水。
我经常会梦到外星人入侵地球,我带着儿子在地下城堡里疲于奔命,梦到去外星球旅行还是第一次。也许潜意识里,对外部世界的向往还是小于对固有生活状态的守望,尽管这守望中暗藏着危机。
游进醒来后记忆消失的地带
李宏伟,代表作《国王与抒情诗》等
一片中途出现的海,停驻着一艘庞大的军舰。我和我的朋友坐着一条木舟,出现在军舰周围。它可能是我们对抗的目标,但双方并无任何互动,我们就穿上脚蹼,跃入水里。再无别的潜水装置,也没有不适,也能看得清,水下清浅,一两块挺立的太湖石或者珊瑚礁,或者太湖石模样的珊瑚礁,四处是沙子。阳光打下来,衬出一半的地方模糊不清。然后一群简单的鱼出现,我抛开朋友,和它们游起来,游进了醒来后记忆消失的地带。
忍不住把梦境写成小说
孟晖,代表作《花间十六声》《盂兰变》等
我的梦一般都是阴暗的,不愉快的,醒来之后很少能记住,但有个梦却不同,那是还年轻时做过的梦。
北京人喜欢玉兰花。每年暮春,从颐和园乐寿堂到长安街,都有玉兰树开满一树白花。应该就是受环境影响,我在一个清晨,半睡半醒之间,很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梦境:山深处,一棵立在半山坡上的树,周围落在草地上的白色花瓣忽然都升了起来,回到枝头当初各自的花蒂上,重新复原成完整的花朵,变回满树花开的样子。
然后就醒了,感觉特别美,梦的场景久久不消逝。不久后我就到了法国巴黎,尽管适应全新的环境非常艰难,有各种要紧的事要做,我却仍然忍不住把这个梦境写成小说。《苍华》,是我在巴黎写成的第一个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