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贾平凹《怀念狼》的原始思维与概念化写作问题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2期 | 李玲  2019年04月03日14:59

内容提要:贾平凹的《怀念狼》表达了正确的生态理念,却在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题构思上存在概念化写作的弊端,但它却也内含着突破这种艺术缺陷的可能性:即对狼的描写完全不受科学理性的羁绊,而能凭借原始思维建构出人兽相通的神奇境界。遗憾的是,这种神异的原始思维在小说结构中是从属性和碎片化的,未能从根本上改变《怀念狼》概念化的艺术缺憾。究其原因是作家的科学理性思维压制住了原始思维。当代哲学反思现代性,提示我们应该超越简单的进步论思想,让原始思维在艺术创作中重占一席之地。

关键词:贾平凹 《怀念狼》 生态文学 原始思维

当代自然生态文学的创作与研究中,要克服人类的主体霸权,要尊重自然、尊重其他物种这个基本原则,已成共识。但是,如何把这一原则落实下来,做到既超越人类的主体霸权又关怀人类的生存处境、既尊重其他物种的主体性又直面各物种间的食物链关系,却仍是亟待进一步深入探讨的问题。人类与其他物种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相互间的关系是多维度的,并非只要号召人类放下屠刀、拥抱大自然就可以建成与其他物种和谐相处的理想乐园,因为各物种的生存方式是交叉互渗的,其关系至少有如下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由于彼此间是互利共生的,因而也是相互依赖的;第二个层面,由于彼此间存在食物链关系,因而也是相互杀伐竞争的;第三个层面,彼此间可能是相互交感的,因而存在着精神上的多种共鸣性。人尊重其他物种的主体性,既可以凭借现代科学思维尊重物种间的平衡发展关系,凭借科学知识理解人与动物之间的感应性;也可以回到原始思维和诗性思维中体验人与物之间丰富多样的精神共通性,想象人与其他物种之间的转换性。人如何对待其他物种,人在与万物的关联中如何确定自我的位置,人如何在领会其他物种的生存方式中拓展自己的生存境界,此中所涉及的诸多价值判断皆需要回到人与其他物种共处的具体生存境遇中,在尊重生命的基本立场上,在理解多元文明的基础上,进行深入探讨。

除了价值观是否正确之外,评判自然生态文学还有艺术性的尺度,即作家是否能够把合理的生命观、自然观以丰富的艺术想象而不是以枯燥的概念化方式表达出来。自然生态文学,也与其他题材的文学创作一样,需要以探索人类心灵过去未曾达到的生命境界为己任,以塑造以往文学未曾出现的生动的人物形象为旨归,而不能仅仅满足于演绎正确的生态观念,不能把文学仅仅当作传递生态思想的传声筒。

自然生态文学的价值观问题与艺术性问题并非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李玫就曾指出生态写作中的诗性话语既是一种“生命观”、一种“生态伦理立场”,也是一种“审美建构”,①也就是说,诗性话语既牵系着生态思想也关涉作品的艺术构思。本文则以贾平凹2000 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怀念狼》为例着重探讨在自然生态写作中,人兽相通的原始思维在生态思想与艺术构思两方面的意义。

《怀念狼》发表不久温惠宇就敏锐地指出这部作品存在“思想性大于艺术性”的遗憾。他认为《怀念狼》在生态思想方面“旨意高远,蕴含深刻”,但在艺术方面存在“情节单调,直线发展”“故弄玄虚,神秘莫测”的缺点。②本文认为《怀念狼》确实存在“情节单调,直线发展”的缺点,但是要改变其概念化写作的状况,除了剔除玄虚内容、完全走现实主义的创作之路外,还有一条相反的艺术路径可能更为可行:解放小说中已然存在但又被压抑着的原始思维,用人兽相通的玄幻想象营构出一个神奇的艺术世界,并在这一想象中探索出一个生命存在的独特境界。薛琳、陈晓明等曾经高度肯定《怀念狼》中魔幻性的原始思维的价值,③本文则沿着他们的这一思路进一步探讨《怀念狼》原始思维与概念化写作之间的关系,并就自然生态写作中的原始思维问题展开一些初步的理论思辨。

一 正确的生态理念与概念化写作问题

贾平凹《怀念狼》的可取之处在于传达了关于人与环境的关系问题、人的生命力问题的具有辩证性、复调性的正确理念,但由于作品不能跳出概念化写作的窠臼,因而在艺术水准上,它并没有达到贾平凹之前创作的《废都》《白夜》《高老庄》等长篇小说的高度,只是展示了作者要超越自己、另辟蹊径的一个不成功的努力而已。

《怀念狼》把人与狼的关系定位为相对立而依存的矛盾平衡关系,让猎人在要不要打死商州地区仅剩的15 只恶狼这一两难境地中进退维谷,从而凸显“人见了狼是不能不打的,这就是人。但人又不能没有了狼,这就又是人”的观点。④这就从人类与动物的关系这一角度,勾画出人类当前面临的一种生存困境。它既向人类敲起了保持生态平衡的警钟,警戒人类不能对狼赶尽杀绝;又充分理解人类难以与凶残的狼和平共处的处境,并且呼唤着人类日渐萎缩的原始生命力。《怀念狼》不仅超越了人类仅仅要战胜动物的单向思维,也超越了只要人愿意就必定能与狼情意相通这类一厢情愿的天真想象。它既能明了原始生存状态中的残酷、险恶,“终结了人试图通过重归自然完成自我救赎的梦想”⑤;也能正视现代生态文明思想对原始生命力的压抑,并且把残酷、险恶当作激发人类生命力量的内在需求,从而在辩证证复调之中达到了思想的丰富深刻。“人是在与狼的斗争中成为人的,狼的消失使人陷入了慌恐、孤独、衰弱和卑鄙,乃至于死亡的境地。怀念狼是怀念着勃发的生命,怀念英雄,怀念着世界的平衡。”⑥小说结尾,把狼全打死的雄耳川人,变成了“动不动就发狂”的人狼。⑦《怀念狼》把人必须尊重动物的自然生态伦理与人必须成就自我的生命境界建构结合起来,而且,又把人的生命境界建构展开为人必须兼具文明精神与原始生命力这两个维度,从而避免了思维的偏至单一。

但深刻中正的思想,只是艺术成功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艺术创造还有其自身的审美规律。如果仅仅把艺术形象当作演绎深刻思想的工具,而不是从生命存在的丰富性、多样性上去把握人物内心,那么只能导致艺术的僵死。《怀念狼》的致命之处就在于把人物当作思想的传声筒,使不同人物之间的冲突完全成为作家多层生态观念之间的冲突,从而导致人物形象类型化、概念化的缺憾。

《怀念狼》的核心人物是过去的捕狼队队长、如今的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委员傅山。他也是故事内叙述者“我”的舅舅。舅舅的主要内心矛盾,与其两个身份相对应,是保护狼的责任与猎杀狼的欲望之间的冲突,简单明了。而“我”与商州村民,则分别是舅舅傅山内心矛盾两方面内容外化后的承担者。“我”以及站在“我”背后的行署专员,是坚定的生态环境保护者,反对猎杀狼。“我”在和舅舅一起寻找15 只狼、为它们拍照的途中,不断体会舅舅的内心矛盾,并时时出来点醒舅舅的理智,遏止他打狼的冲动,强化他的生态保护意识,抑制他的猎人特征。而商州各村尤其是雄耳川的村民,作为狼祸的受害者,为了保护生命,见狼就打。他们激发起舅舅作为猎人的内心冲动,与舅舅一起打杀了最后的几只狼,最终又因为怀念狼而使自己变成了人狼。“我”和村民的立场对峙就是舅舅心中理智与情感的对峙,也是两种文化观念之间的冲突。村民战胜了“我”,也就是舅舅的猎人冲动战胜了他的生态保护意识。整部小说,主要人物、主要事件的设置完全是为演绎作家关于生态平衡的观念服务的。尽管作家没有对两种对立的观念作出简单的是非判断,从而使二者构成对话,增加了小说的思想张力;而且在这部作品中,“狼既是实在物,又是象征物”“狼其实是自然的象征,狼与人的关系其实隐喻着人与自然、人作为主体与对象即客体的关系”⑧, 但这些

丰富的思想内涵并没有给小说的人物形象增加多少灵动的艺术风采。主要人物舅舅、“我”乃至于雄耳川的村民,基本上没有溢出作家不能打狼和不能不打狼这两层生态观念的范围,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小说先行的生态平衡主题而控制在作家手中的提线木偶,不具备生命固有的立体感、多面性。这些扁型的概念化

人物,因为缺乏生命的丰富内涵,始终无法站立起来与隐含作者构成对话关系;隐含作者也没有把隐含读者预设为对话者,而仅仅把隐含读者假定为台下等待他慢慢演绎生态观念的被动接受者。总之,主要人物和主要情节的概念化倾向,决定了这部小说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部借人物形象提出问题、演绎问题的“问题小说”。

大约是为了弥补主要人物形象概念化所带来的枯燥沉闷,作家特意设置了烂头这个猎人来作为舅舅猎人形象的补充。设置这个带着小丑喜剧特征的人物形象,小说不失体面地暗暗展示了作者对乡村俗文化的迷恋。但过于追求谐趣,作者又不免让烂头过多地承担乡村俗趣的贯串者角色,而疏于人物性格的深层刻画。烂头是一个一出场就定型的人物,随着情节的发展,其个性特征只是在同一层面上不断重复,而没有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发展,最终不免流于表面化。再加上,烂头的出现尽管丰富了小说中的猎人形象,使小说具备了庄谐杂糅的多重美学色彩,但烂头既没有对主人公舅舅的思想行为有什么影响,也没有在情节发展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所以这个诙谐的人物并没有改变整部小说演绎观念的基本走向。

二 被压抑的原始思维

尽管《怀念狼》在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题构思上存在概念化写作的弊端,但这部作品却也内含着突破这种艺术缺陷的性灵之光。那就是对狼的描写完全不受科学知识的羁绊,而进入到原始思维中,由此建构出了人兽相通的神奇境界。遗憾的是,这种神异的原始思维在小说结构中是从属性和碎片化的,终究不能从根本上颠覆小说概念化的艺术缺憾。

这部小说的神来之笔,在于以乡村原始思维写人兽相通的奇幻景象。正如薛琳所言,“……魔幻性却是《怀念狼》最显眼的文本特征, 是它的创新性和探索性的主要体现”⑨ 。文中既有人与兽的互相幻化,也有人兽之间的情意沟通。舅舅铺床的狼皮在每个关键时刻都有感应功能;⑩金丝猴变成金发女人来跪谢舅舅的狼口救命之恩;五只狼变成一个老者、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到村里偷猪,还要求“我”给他们照相,邀请“我”去做客;一只老狼被村里人赶急了,就变成走亲戚看女儿的老头,被舅舅唾了唾沫之后才现出原形……这些都不是以传说的形式镶嵌在小说现实描写的间逢中,而是以“我”的亲眼所见作为现实存在的一部分而展示在小说中。乡村人兽相通的原始思维,对现代文明思维中强调人兽区别的常识构成挑战,在陌生化带来的新鲜感中开启了一扇通往神奇瑰丽的艺术世界之门,也引导我们重新思考人性与兽性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探究人与动物世界的关系。可惜的是,作者并没有充分放开这一思维,让它天马行空地进行随意挥洒,而是把它压抑在所要演绎的生态平衡观念的主框架中成为一系列点缀,所以它仍然无法从根本上使小说突破“问题小说”概念化的总体艺术局限,只是让小说在各个局部闪耀着艺术灵性的碎片而已。

思想观念锁住艺术灵性的根源是作家思维中祛魅的科学世界观压抑了他的乡村原始思维。《怀念狼》中的现代文明观念既包含不能打狼的生态保护观念,也包含祛魅的科学世界观;《怀念狼》中的原始思维,既包含人不得不打狼的生存斗争思想,也包含人兽相通的世界观。小说安排现代文明观念的代表者“我”—省报记者子明,来承担小说的叙述者角色,这就让祛魅的科学世界观处于话语权力的优势地位。尽管“我”把人兽相通的景象当作眼见的客观现象来描述,表现了现代文明人对乡村原始思维的认同、退让,但“我”眼见方为实的立场中,带着不得不信的论证姿态、带着惟恐他人不信的说服态度,这就不可能达到村民们从来就不曾质疑、毋需论证的高度自信、充分沉醉的境界,从而就无法对这一思维中可能产生的似幻似真的神异世界展开更为充分的想象。设置这一文明人主导的叙述结构,有思想和形式两方面的原因。思想方面,这是隐含作者对祛魅的科学立场的谨慎坚守、对原始思维的保守克制。与隐含作者最贴近的人物无疑是这个旁观原始乡村的省报记者子明“我”。尽管“我”最终是以理解的态度旁观雄耳川人不得不打狼、最终又变成狼的行为,尽管“我”回到州城后变得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但无论如何,“我”终究不是真正的雄耳川人,仍然还是代表现代科学立场的城里人。这说明隐含作者在身份认同上终究不愿真正逃离现代文明立场,只不过是站在现代文明的立场上到乡村原始思维中去汲取可供吸收的营养碎片而已。形式方面,作品这是在尝试以往先锋作家爱用的文明人窥探原始世界的叙事套路。或许在《废都》《白夜》《高老庄》等作品较多借鉴中国古代世情小说写作艺术之后,贾平凹想改变一下叙事策略,进行突破自己的艺术创新实践,但由于“我”的概念化倾向,以及“我”的文明人身份对作品非现实主义因素的压抑,这显然是一次不成功的形式实验。

实际上,从艺术构思的角度看,“我”也是一个可以取消的人物。既然小说中舅舅的身份已经由猎人转化为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委员,他的形象就已经内在地包含了要保护狼的观念;而且猎人失去对手后陷于孤独的生命苍凉,也以朴素的方式表达了人不能没有狼的生态平衡需求,那么,代表这一观念的人物“我”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种重复设置,再加上“我”性格内涵贫瘠,是一个完全概念化的人物,“我”从小说艺术的角度看就是一个多余的设置。实际上,取消这个“我”,把叙述者转为天然地带着原始思维的舅舅或者其他村民,不得不打狼和不能没有狼的矛盾仍不会消失,这样小说的生态思想深度仍不会受到多大损害,而原始思维也可能在相对自由的发挥中变幻出更为完整、瑰丽的七宝楼台,从而完全可能改变小说演绎思想观念的艺术缺憾。但遗憾的是,作者受制于现代文明观念,还是谨慎地把这一原始思维压制在现代生态观念的框框条条之中,从而使得这部小说终究不过是一部观念压住性灵、思想大于形象的小说。尽管贾平凹很明了“……关注社会和现实的不一定只写现实生活题材,而即使写了现实生活并不一定就是现实主义”11 的道理,但在《怀念狼》中,他对以原始思维观照现实生活可能产生的非现实主义艺术效果仍然缺乏足够的自信或者兴趣。

三 原始思维与理性精神:多元并存、相互质询

《怀念狼》不敢充分放开人兽相通的原始思维,浅层上看是一个作家的艺术灵性不能自由挥洒的问题,因为原始思维具有形象性和互渗性特点,12 与艺术思维因相似而相通,天然就是文学艺术创造的宝贵资源,文学史上许多瑰丽的艺术想象都得益于原始思维的生动发挥;但往深层追问,便可以发现,原始思维敢不敢自由挥洒,牵系着的是生命哲学问题,即作家乃至于整个时代文化是如何理解人类的存在方式问题。作家如果要充分汲取原始思维中所富含的艺术资源,那么要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一部作品的构思,而应该要突破自己对整个世界以及自我生命的认知模式。《怀念狼》之所以让人兽相通的原始思维囚禁在正确的生态理念框架之中,是因为这部作品的生态理念,固然发前人所未发,但一旦表达出来,其正确性是不容置疑的,作者对此是有把握的;可是,人兽相通的原始思维,在现代文化语境中却面临着科学世界观的森严壁垒。如果沉浸到这一人兽互相幻化、人兽心意相通的艺术世界中,那么作者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世界认知模式。这点,贾平凹固然心向往之,却最终仍是畏忌的。然而,文学的功能乃是灵魂的探险,其先锋性就在于以种种个性化的生存体验来探索突破陈规的可能性,因而可以说,摆脱文明羁绊、回归原始思维是当代自然生态写作突破困境、摆脱平庸的可能路径之一。可是,尽管陈晓明曾经高度赞叹贾平凹《怀念狼》中的原始思维:“因为有了这张狼皮,贾平凹有恃无恐,几乎是出神入化,他披着这张狼皮,为所欲为,无所不能,笔力所及,目击道存。”13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出神入化的灵魂探险在《怀念狼》中是被囚禁在概念化写作的框架中的。

然而,当代哲学反思现代性,实际上已经为原始思维在当代文化构成中重新争回了一席之地。人类追寻现代性,正是脱离原始思维走向理性精神,并以进步论的线性发展观把原始思维判定为落后、愚昧。现代文化发展的道路就是一条破除原始思维的祛魅之路。但是,当代文化反思现代性的偏颇,又蓦然体会到简单否定原始思维实际上是粗暴地遗弃了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所有的非科学的策略不一定都是蒙昧主义的。就像我以前说过的,存在着一些通过科学研究是无法取得的经验和知识的领域。”14 原始思维中的巫灵观念、人兽相通观念,与现代科学理性一样,既有敞开一片生命存在之境的功能,也都有自己的偏至之处,不能因信奉一种观念就断然全盘否定另一种观念的合理性。实际上,作为一种历史的反拨,“让世界复魅的呼声终于在韦伯过世后不久高涨起来形成了下自民间俗众上至领衔科学家在内的世界性的普泛要求” 15。当代艺术要健康发展,就应该让科学思维与原始思维都充分发展,使二者之间构成一个广阔的张力空间;同时,还要让二者互相质询,在充满活力的对话中扬弃各自的局限性,使二者因汲取反思性资源而都能得到健康的发展。在这一原则下倡导文学创作中的原始思维,就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一方面要改变现代科学理性完全压抑原始思维的偏至局面,使得与艺术思维具有亲缘性的原始思维得以自由发展,使得人与宇宙万物展开另一种关系模式;另一方面也要借助现代理性精神剔除原始思维中违逆基本人文精神的成分,如残酷对待生命的血腥杀伐,如奴役底层生命的尊卑观念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安徒生童话、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故事,都是原始灵巫思维与某些人文精神结合的成功范例。

当然,如何界定理性思维与原始思维各自的边界和底线,并没有多少现成的规则可循。理性思维与原始思维,都有各自的认识论和价值观,认识论与价值观既是不同层面的问题,二者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性。如何辨析其中的是与非,需要更多的思想家、艺术家进行更为大胆的实践。人类存在方式的探索,并不是一场沿着既定规划线路行进的乌托邦实践,而是一场没有地图的灵魂探险。每个艺术家都是未带地图的旅人,他/ 她需要既小心又大胆地穿过一片片布雷区,为自己实际上也是为整个人类,去探索那一条条诗意的林中之路。

注释:

①李玫:《诗性话语建构与新时期生态写作的本土化生成—以〈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中心》,《东南大学学报》2017 年第19 卷第6 期。

②温惠宇:《“狼”的幽远意旨与文本的形而下操作—读析贾平凹〈怀念狼〉》,《当代文坛》2002 年第5 期。

③薛琳:《〈怀念狼〉与魔幻性》,《外国文学》2002 年第2 期; 陈晓明:《他“披着狼皮”写作—从〈怀念狼〉看贾平凹的“转向”》,《文学评论》2015 年第1 期。

④⑦ 11贾平凹:《怀念狼》,作家出版社2000 年版,第260、265、271 页。

⑤13 陈晓明:《他“披着狼皮”写作——从〈怀念狼〉看贾平凹的“转向”》,《文学评论》2015 年

第1 期。

⑥贾平凹:《贾平凹访谈录——关于〈怀念狼〉》,《当代作家评论》2000 年第4 期。

⑧高玉:《〈怀念狼〉:一种终极关怀》,《四川大学学报》2002 年第5 期。

⑨薛琳:《〈怀念狼〉与魔幻性》,《外国文学》2002 年第2 期。

⑩陈晓明认为, 小说从开篇困顿平淡的叙述,一步步走向神奇怪异,靠的就是那张狼皮发动的叙述攻势。陈晓明:《他“披着狼皮”写作—从〈怀念狼〉看贾平凹的“转向”》,《文学评论》2015 年第1 期。

12贾平凹:《怀念狼·后记》,《怀念狼》,作了原始思维的“互渗律”,见[ 法] 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丁由译,商务印书馆1995 年版,第62-98 页。

14[ 美] 马文·哈里斯:《文化唯物主义》,张海洋、王曼萍译,华夏出版社 1989 年版,第368 页。

15叶舒宪:《巫术思维与文学的复生—〈哈利波特〉现象的文化阐释》,《文艺研究》2002年第3 期。

[ 作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