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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为了那条运河,徐则臣“腾空五周半”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周茉  2019年01月19日12:55

2019年是徐则臣写作的第21个年头。

在他的作品中蛰伏了20年的运河,随着新作《北上》的出版,今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清晰面目。

很多年,徐则臣都生活在水边。十一岁时上初中,家门口就是江苏最大的运河:石安运河。那时冬天的自来水管都冻住了,没法用,一伙人就端着脸盆往校门口跑。运河水深,水流也急,冬日不会结冰,每天早上一溜人蹲在河边刷牙洗脸,水呼呼冒着热气,很是壮观。在河里嬉戏成为徐则臣和小伙伴们的日常,几个小孩上船,解开绳子漂到河水中间打架,也只能在船上打,打不过就一脚把人踹到河里面去。

后来徐则臣念书、工作的城市淮安也有一条运河,就是《北上》中的京杭大运河。运河穿城而过,从学校出门走5分钟就能到达。那个徐则臣每天从桥上走来走去的的地方有个重要闸口,被称为清江闸,是京杭大运河的咽喉,只要把这个地方堵上,京杭大运河就断掉了,徐则臣所在的城市,也就成为了京杭运河的咽喉要地,“对运河淮安段的见识与理解,成就了我的运河之缘。”

写作《北上》的念头,是一时起意,确切地说,是“也到了那个时候了”。

2014年,徐则臣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在一个咖啡馆聊天,那时他刚写完《耶路撒冷》,反响不错,正筹划下一步。聊起来想写的东西时,徐则臣就想到了运河——20年来,在他的小说里一直呼之欲出的形象。

徐则臣早期小说集《花街九故事》的花街就是运河边上的一条街,经常有朋友到淮安去,都会去看那条街。现在只有几百米,原来很长,古色古香的一条街,两边有长了很久的法国梧桐树和漂亮的房子。有豆瓣读者评价,“他的每篇小说都有花街的影子(还有运河)”。

徐则臣曾看到一则史料,从顺治三年开科取士,直到光绪三十七年,260年间,中国出了114名状元,光是苏州这一个地方就有26名,占了将近四分之一。当年的运河就像高速公路一样,人来来往往进出,生意一笔一笔地做,文化和思维也跟着活泛了起来。“不太夸张地说,也许运河也算是一条母亲河,起码是后娘。”

运河伴随着徐则臣的写作,越流淌越遥远,也越厚重,哪怕现实中的河道已经干枯了。他逐渐累积了很多关于运河的知识,沿着运河走了很多地方。“慢慢这个背景在我的小说里会不安分,你对它的描写越多,认识越清楚,它就会变得越立体、越全面,你对它的疑问也会越来越大”。当提到下一步写作计划时,这条河一下子在徐则臣面前有了清晰的轮廓,“就像一个东西从黑暗的水面上一点一点浮上来,我能够看见它整个的形状。我希望它不再是我小说的背景,而是把它推到前台来。”

徐则臣读研时的同班同学、青年作家石一枫说,“70后”“80后”作家总是愿意从身边拾取写作资源,比如个人情感,日常变化,城市生活,小镇生活,很少正面强攻触及历史题材,徐则臣这次的写作难度可谓直接“腾空五周半”。

《北上》的书封上写着:一条河流与一个民族的秘史。但徐则臣并不希望读者把它当做历史小说来看,因为“它的确不是历史小说”。从写作者角度来说,运河在徐则臣生活中占据重要位置,很长时间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是他认识这个世界的非常重要的路径。徐则臣曾在《耶路撒冷》中写到:运河可能是在河边生长的人心中的指南针,带领着人们去勘探。能感受到的运河有多长,目光有多远,这个世界就有多大。

运河在《北上》中的生命一直延续到2014年,在基本的交通运输功能之外,印刻着文化乃至文明的缩影。徐则臣的老师、作家曹文轩这样解读小说与历史的关系:文学有一个功能,帮助我们记忆和认识历史。专门的历史记载,比如各种各样的史书、传记在记录历史方面未必就比文学——甚至是虚构性的作品——更真实、更准确。在文学的各门类中,小说又尤其擅长这一点,像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曹雪芹《红楼梦》那样的作品。这里充满了悖论,源于个人经验的小说却呈现出坚不可摧的历史真实,这大概也就是小说存在的理由之一。

徐则臣在开始动笔时发现,能够“等”到运河这样一个题材浮出水面,只是写作的第一步。通过一个个人物的故事,通过一个个细节呈现出它的特征、它的历史感、它的伟大,是小说家该干的事,“你有了望远镜,还要有显微镜和放大镜”。

接下来的四五年里,他不停地看书,不停地走。看了六七十本专业书籍,运河沿线从南到北1797公里,走了不止一遍。很多河路在历史上无数次改道,一条河经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特征,中国地势北高南低,运河的水却一直往上走,“当时我想当然觉得,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北上》由此而得名。

小说的时间线从1900年到2014年,往返于历史与当下,讲述了京杭大运河之上几个家族的百年故事。漫长的历史跨度,经过了运河4个省2个直辖市18个地级市。有两年,徐则臣一直在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结构,如何不写出流水账,如何分配人物关系,如何安排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作家毕飞宇看完《北上》后说,用30万字解决了100万字的篇幅。

《十月》副主编宁肯将其称为“大胆的实验家的尝试”,宁肯说,“小说主角是京杭大运河,主题是什么?我一直在琢磨,很难用一句话概括出来。”阅读这部小说的巨大收获是,你会在时间与空间的穿梭转换中建立形式感,没有联系的事物变得有联系,不可能的事物变得可能,《北上》真正的阅读快感来自于第二遍。

沿线走访运河时,徐则臣到了德州,那里有很多臭水沟,或者连臭水沟都没有,已经成为平地,只有当地人才能告诉你这是运河古道。徐则臣说,看着让人心痛,但是没办法。漕运废止以后,黄河一决口,泥沙往下堆积,河床被一点一点地填满、淹没,所以运河是死了一半的运河。而小说家就是要恢复被历史遮蔽的东西,那些已经沉默的、瞬间的、不可解的,在《北上》中以文学的形式重新获得了生命。

创作《北上》时围绕运河的行走,发生过很多有意思的事。地方上对运河文化的无知造成了很可笑的情况,“建几套古典的房子,弄几幅画,完全文不对题,特别单薄,没文化。” 20年来,徐则臣一点点地把运河放进了小说里,也因此培养出对运河的专门兴趣,但凡涉及运河的影像、文字、研究乃至道听途说,都要认真收集和揣摩。

徐则臣想将所闻所见所感整理成一部非虚构作品,“就叫《南下》,因为我每次都从北方往南走”。《北上》是别人的故事,《南下》是他自己的故事,“写完这个我可能不会再碰运河,我该写的、该说的至少近年内做完了,彻底地清理一下”,徐则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