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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周万年:字纸篓(节选)

来源:《长江文艺》2018年第11期 | 周万年  2018年12月06日07:43

 

导读:

李万盛做副乡长后,本想要老实清白做事的,可由回填“字纸篓”工程开始,他的人生防线却一道一道地被击溃:从瓜分甲鱼、做假账、蒙骗组织审查,到官场站队、嫖娼、贪污,一股无名的力量一步步将他拖入漩涡深处。在县委副书记位置上被查入狱后,李万盛深知自己的罪恶,但他更奇怪的是,这些是怎么形成的?小说写贪腐,不停留在揭露、谴责,更拷问、分析它形成的内在肌理。

题记:“字纸篓”是办公室或其他场所放废纸用的篓子。本文“字纸篓”是江汉平原水利工地的俗语,是指挨着大堤旁的水沟、水塘、沼泽地,洪水到来之际是造成管涌、决堤的高发地段。

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了。那是1998年抗洪的第二年。当时李万盛还不是副县长,仅仅是个副乡长。

时值腊月,雷家荡乡的长江大堤雷家荡段的加固工程进入收尾阶段,新任副乡长李万盛还在办公室处理工程的善后。晚上十点了,突然接到了县政府的紧急明文传真:

副省长王必勤将于腊月二十六,来参加雷家荡“字纸篓”的回填工程,请乡党委、政府务必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不误!

王副省长到雷家荡来?李万盛以为看花了眼,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时才相信了。传真是由省政府传到市政府,市政府传到县政府,县政府再传到乡政府的,层层都用了“加急”二字。去年的大洪水,雷家荡地段的“字纸篓”差点造成管涌。一个副省长到乡镇来视察水利工作,那是天大的事情。乡镇几时来过这么大的首长?腊月二十几了,乡政府就像要打烊的馆子,准备熄火关张,回家过年。李万盛头次单独值班,就遇上了天大的事情,他急得像剁了尾巴的狗子团团地转着。

就在这时,乡政府值班电话急促地响起,是县委办公室来的电话。县委办公室同志说,县委苗永新书记给你们的王书记、唐乡长打电话,两人都没有打通,书记说了,打着灯笼也要找到他们!就是从热被窝里也要把他们拖起来!李万盛连忙找王书记和唐乡长,果不其然唐乡长电话关机,王书记电话通了没人接。李万盛知道,乡长爱搓两圈麻将,书记爱在歌厅里吼两句,两人多半放松去了。李万盛不敢从热被窝里把他们拖起来,但还是给两位的夫人打求助电话,请她们去寻找书记、乡长。

直到深夜十一点多钟,乡党委书记王镇、乡长唐本善两人铁青着脸,先后赶到了乡政府。刚才,他们分别给县委苗永新书记回了电话,苗书记大光其火,先质问他们为何关机?如不讲清楚关机原因,准备接受处分!再批评说长江大堤雷家荡段的加固工程完全是花拳绣腿,做表面文章。他们细问苗书记才知道,昨天副省长王必勤带着秘书微服私访,察看了大堤的加固工程,十分不满意。王副省长将市委领导和县领导叫到一起,痛骂一顿说,你们是哄“洋鬼子”?水利工地到处有彩旗飘,还挂了红标语,做给我看的?给大堤培了点土就完事了?“字纸篓”的回填为什么没有搞?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这涉及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啊!王副省长的一串连珠炮,轰得市县领导谁也不敢吱声。王副省长思考了一下,又果断地说,你们不做的事,我来做!腊月二十六,我亲自参加雷家荡的“字纸篓”回填工程,“字纸篓”不填好,我睡不着觉呀!

王镇书记与唐乡长碰完头,捏指一算到腊月二十六,只有二天时间了,当场拍板连夜开乡党政负责人筹备会议,落实县委传真电话的精神。

李万盛副乡长突然发现乡政府是一台特殊的机器,平素慢吞吞的像个老爷车,现在一经运转,一下子变成了奔驰车,高速地运行起来。

昨晚的预备会开到半夜才散。乡镇各部门按照预备会的精神,大家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筹备宣传的、准备工具的、调度民工的,都按各自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清晨,县水利局的潘灯局长也按县委指示,亲自带着一班人,进驻了乡镇,作为技术指导参与工作,两家临时合署办公,由王镇牵头。乡政府顿时紧张起来,甚至有了一点临战的气氛。

大家都开始工作时,李万盛就着急上火了。他原本是分管水利的副乡长,平素乡里的水利工作不重要,还有点冷清的意思。这次,王副省长要参加水利工程,这项工作立马提档升级了,王镇书记他要抓在手里亲自管好。而李万盛副乡长则临时负责后勤生活。李副乡长在这世上生活了三十多年了,连个人的生活也没管过,读书时爹妈管、学校管,结婚了老婆管,自己连菜场也没进去过。这么大的领导来了,这后勤生活他管得好吗?

王镇书记见他有畏难情绪,就批评他说,李乡长,现在是在战场上,只能冲锋,不能退缩!我已经请水利局的潘灯局长给你做顾问!

潘灯局长看见李万盛苦瓜着脸来请教,就笑着说,万盛,你捡了个大便宜!这么大一个战役,你的任务最轻松!李万盛说,潘局长,这任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您还要取笑我?潘灯局长听了,哈哈地大笑了,这点小任务你就喘不过气来?将来如何承担大任?潘灯局长循循善诱地说,生活怎么不好管呢?住宿就这条件!你不可能重新修一个宾馆吧。关键是生活,生活上大领导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我们就要搞出雷家荡的特色。雷家荡的特色是什么?野生的乌龟、王八嘛!李万盛尖叫起来,潘局长,你这不是要害我?我到哪里去买野生的乌龟王八?这要多少钱?潘局长笑着说,万盛呀万盛,你怎么一个榆木脑袋!你把事情办好了,钱还是问题?

潘局长说,野生乌龟甲鱼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派人到下面收去了,你到财务科领两万块钱就行了!李万盛又是一惊,两万?开甲鱼宴?潘局长说,你尽说些鬼话,别人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领导到我们雷家荡来给你挑土填“字纸篓”,出力流汗,你未必让别人空手打巴掌回去?过年了,送几只甲鱼让领导过个年,这不是人之常情?

李万盛领钱的路上,心里直打鼓,这么多钱好领吗?以后怎么报账?谁知两万元财务科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李乡长打条子。这时,李万盛顿时醒悟,书记安排他的工作,实际上让他赋闲了,充其量是协助潘局长办生活。后勤接待一揽子事务,他们已经商量得妥妥了,自己只不过是履行手续。心里顿时有了一点小小的失落,还有一种被哄骗、被小瞧的感觉。

腊月二十五,野生甲鱼就开始陆陆续续送到乡政府来了,那些野生甲鱼光鲜夺目,腹甲润泽,裙边宽厚向上翘着,甲鱼的头一伸一缩像在探视这个世界。渔民每送来一次甲鱼或者乌龟,李万盛就有点兴奋,又有点咯噔咯噔地心跳,他暗暗地算账,这些野生甲鱼该要多少钱?会不会超支?潘灯局长就嘲笑他,李万盛你怎么像个小脚女人,办事畏畏缩缩的?李万盛羞涩地笑了,看来他这个农民的儿子,怕真不是办大事的料。

李万盛胆小是胆小,但做事尽心尽职。他忙完了其他工作,每天总要抽空到食堂鱼池里看几遍,生怕甲鱼饿死了,又怕蟊贼偷去了。他来多了,甲鱼好像也认识了他,鼓着眼愣生生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人都哆嗦了!潘灯局长看了只是笑,叹气说,万盛呀,幸亏书记没让你管金库,不然,你怕要得神经官能症。

腊月二十五下午,各个部门都将准备工作做妥当了。突然,县委办公室来了电话,说王副省长要随省委书记到老区去看望老红军,原定的“字纸篓”回填工程就不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机关干部先是有点失落,一场大戏还没开演,就落幕了,接下来就像高中生高考结束后的放松与兴奋。一时间,乡干部劲头犹如一只打足气的皮球突然戳了个眼儿,气全塌下去了,丢下手里的工作,熄火关张。女同志在上班的时间偷偷去村子里去买肉买鱼;男同志就躲在餐馆里打麻将。

李万盛也舒了一口气,心想晚上睡觉也安稳了!突然,他想到一个新问题,放在食堂的野生甲鱼怎么办?李万盛就去与潘灯局长商量。潘灯局长歪着头反问他,你说怎么办?李万盛说,只有退给渔民吧?潘灯局长叽叽地像老鼠叫似的笑起来,笑完了直起腰说,你个李万盛呀,又说些鬼话!哪有退甲鱼的事!谁是谁的?你拎不拎得清!李万盛说,我来试试!潘灯说,你试吧!我要准备年货了。

李万盛交钱付款时,留下过渔民的电话。他一个个给别人打电话,别人还没有听完,就把电话挂了,有的还骂一句,神经病!

这一晚,李万盛辗转难眠了。王副省长不来了,大家都轻松了,把一副重担结结实实压在了我李万盛肩上。两万元的甲鱼不是小数目,跑了怎么办?饿瘦了怎么办?被蟊贼惦记了又怎么办?看潘灯局长的意思,分了为好,大家伙吃得倒是舒服,付款结账是我办的,责任就得由我一人承担了!李万盛睡在床上,心里就怨王镇书记,书记呀书记,你怎么给我派了这么个好差事?

李万盛原是雷家荡镇农技站的一名农技员,在推广“红美人草莓”新品种时,整天泡在田间地头,耐心地给农户讲解草莓种植的每一个环节。这一年雷家荡镇草莓大丰收,雷家荡草莓鲜嫩欲滴,香甜诱人,受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热捧,雷家荡乡也被新闻媒体誉为“草莓之乡”。市里在雷家荡召开发展草莓经济的现场会时,种植草莓的大户,众口一词地都夸奖李万盛是他们贴心的农技员。农民的表扬引起了县市领导的重视,后来将李万盛破格提拔为副乡长。

他刚从农技站调到乡政府任副乡长时,回家看望父母。那天,骄阳似火。他走到地头,看见老父亲正在田里刨红薯,太阳将父亲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父亲一边刨红薯,一边用手巾擦汗。父亲的背已经佝偻了,动作有一些迟缓。他心里暗下决心,自己当副乡长,要对得住和父亲一样勤劳朴实的农民。李万盛轻声地喊了一声爸,眼睛就潮润了。父亲走上田垅,用粗糙的手抚着他的头发,很慈祥地看着他,轻声说,娃儿,你嘴上胡子都密麻麻的了,成大人了!李万盛抿着嘴点头,不敢搭腔,他怕眼泪流下来。父亲又问,听说你当副乡长了?李万盛点头说,是的!父亲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说,娃儿,我们祖宗三代连保长、甲长也没出过,现在一下子出了个副乡长,怕是祖坟冒青烟了!回家后,父亲再没有说一句话,闷着头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第二天,李万盛回镇上班时,父亲把李万盛送到村头的槐树下,握着他的手说,娃儿,当了乡长不要忘你是吃红薯长大的,这是根本!贫穷时当守本分,富贵时要知惜福!

李万盛出任副乡长以后,处处小心谨慎,扎实工作,农民给他送点土特产,他一概婉言拒绝。一次,一个农户给他送来一篮子草莓,李万盛正在县里开会,等回来以后,草莓已经快要烂掉,退不回去了,他硬是按市场价付钱给这家农民。这个农民感动得流泪,逢人就夸李乡长是个清官。市报记者知道后,写了一篇报道,后来,李万盛被评为乡镇的廉政标兵。标兵好是好,但不招人待见,机关干部都不愿与标兵一起下乡工作,李万盛不得村里的好处,别人也不好得好处,他连抽一根烟,喝一顿酒也不搞,跟他一起工作寡淡寡淡的,像一池清水无鱼,淡得鸟味也没有,谁心里高兴?

第二天, 李万盛肿脸泡腮地来到乡政府,上班第一件事就找王镇书记请示甲鱼的处理意见。李万财唯唯诺诺地说,王书记,那个甲鱼怎么处理?

王镇书记问,哪个甲鱼?

就是为王副省长准备的。

王镇眉头皱了皱,不耐烦地说,你说怎么处理?

李万盛说,我找渔民去退,他们不肯退。

王镇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要我提到街上去卖?

李万盛嗯嗯地答不上来了,停了一会儿,李万盛又问,王书记,这个……这个甲鱼怎么做账?

王镇书记这回真生气了,说,李乡长,我知道怎么做账?我要知道怎么做账,还要你分管生活后勤干什么?说完,就低着头看文件,再不理他了。

李万盛悻悻地走出来,被潘灯局长遇到了。潘灯连忙将他叫到办公室,早有预见地说,碰钉子了?李万盛将刚才的经过讲给潘局长听了。潘灯局长开导说,万盛,你怎么这么不开窍?这么个小事去找书记,你不是自找没趣?甲鱼退不出去,你要书记上街去卖?书记整天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乡镇的大事谁来抓?李万盛说,书记叫我处理,你说怎么处理法?潘灯局长挺同情地说,万盛呀,你真是个老实娃,既退不掉,又卖不掉,只有分给大家吃了算了!你总不能放回渔塘里去吧!李万盛考虑了半天,说,我还得给王书记汇报一下。潘局长说,你还是没被骂好!李万盛生怕再挨骂,只有点头默认了。

分甲鱼时,潘灯局长告诉他,哪来的那么多野生的甲鱼,大都是大塘的甲鱼,纯野生的没几只。分甲鱼也要懂得三六九等,野生的你要送给王书记,唐乡长的稍次一点,但在书记、乡长之间你要学会玩平衡、打遮掩,不让他们互相知晓底细。至于我们水利局的同志,分点中等的就行了。李万盛见潘灯局长想得很周到、很费心,心里挺感动,心想潘局长是个体谅人的好领导,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了,连忙说,这个分得不公平,潘局长您辛苦了的,也得分野生的!潘灯局长为了让李万盛分配得公平,就顺水推舟地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分野生的吧!

分到最后,李万盛又给潘局长出了一个难题,大家都分了,他不肯要。潘局长光火了,大声骂道,李万盛,你小子,真不够意思!我帮你解决难题,你却尽给我出难题!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搞腐败?你让我们腐败,你当狗屁的廉政标兵?你什么意思嘛!你是不是还想对我留一手?李万盛,你要这么着,你说以后谁还敢与你共事?那好,这一池子的甲鱼你来处理,我不管了。

吓得李万盛连连道歉,忙说,我要,我要,我要还不行吗?

分完甲鱼以后,潘局长将车留给李万盛送甲鱼,自己坐局里的中巴车回去了。

等到天黑以后,李万盛副乡长就坐着小车挨家挨户地去送甲鱼。他的心情十分沮丧,像一个偷儿趁着天黑去行窃。蛇皮袋子里的甲鱼在里面吱吱吱地爬动,犹如一只猫爪子挠得他心里难受。

他先来到王镇书记家,犹豫了半会儿,不知是敲门,还是喊门,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张了几次嘴却喊出不声来。来来回回几次,才看到了门上门铃的电钮,他闭着眼摁了一下,屋里的门铃便“叮咚叮咚”地响起来,他不免心里又有几分紧张。

开门的是王书记的夫人张翠莲,她穿着睡衣像刚洗过澡,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拿着梳子正在梳头。见到李万盛有点装腔作势的惊喜,连忙说,哟,是李乡长,请进,请进!李万盛连忙说,不进了,不进了!我给王书记送甲鱼来的。张翠莲埋怨地说,李乡长好生分,王书记不在家,嫂子就留你不住了?李万盛只好提着甲鱼进了屋。

张翠莲放下梳子,到厨房里给李万盛沏茶。

趁这当口,李万盛将客厅的装潢观赏了一番。乡镇干部的房子客厅都很大,装修比较粗放,中堂挂着一幅画有牡丹、雄鸡、绿竹的国画。走近一看,题签诗是鸡鸣日出、盛世高歌、牡丹富贵、天香国色。

张翠莲给李万盛上茶时,见他在看画,就介绍说,这是市文联一个画家送给他的,据说值点钱,我也不懂,你是大学生,帮我鉴赏一下。李万盛说,我不懂画,但我觉得意境不错!接着他又补充道,你家里装潢朴实大方。

张翠莲说,唉哟,李乡长笑话我们了。俗话说,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我们住这里也就是客店,老王是党的人,说不定哪天来了一纸调令,我们就得卷铺盖走人。装那么好做什么?李万盛说,那是的,那是的,王书记提拔到县里去了,还得搬家。李万盛说完这句话,觉得不妥,有献媚讨好之意,他恨不能抽自己几耳瓜子!张翠莲听了咯咯地笑着说,李乡长会说话,我们家老王不图提拔,大家把事干好就行!李万盛见着张翠莲高兴得像真提拔了,不知怎样接话,突然迸出一句,这两只甲鱼是野生的。张翠莲听了又是咯咯地笑,李乡长人不错,又年轻、又有文化,将来前途无量!怪不得我们家老王在家里总夸你支持他的工作,不像有的人总是挤兑他,好像这个书记是抢了他的位置。李万盛知道这是在说唐乡长的坏话,他晓得不能再坐下去了,再坐下去恐怕要生是非,连忙起身落荒而逃。张翠莲还在后面喊,李乡长有空常来家里做客!

李万盛出了门,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空气变得湿漉漉的了。小车空调坏了,制热不好,他窝在清冷的小车里,整个人心里冰凉冰凉的。他觉得王镇书记有点不地道,工作上矛盾纠纷你带到家里呱啦些什么,让女人参政要坏事的!

到了唐乡长家,李万盛做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因为潘局长有过交待。他摁了唐乡长家的门铃后,半晌,唐乡长夫人杨桂花才来开门。她将门张开一条缝,见是李万盛,冷冷地说,是李乡长?老唐不在家里。李万盛说,我知道,他们到县里开会去了。我是送甲鱼来的。杨桂花警惕地问,是谁叫你送的?李万盛按潘局长教的说,是水利局潘局长托我送来的,说唐乡长很支持水利工作。这时杨桂花才开了门,让李万盛将甲鱼提了进来,一边进门,她一边解释说,李乡长,不是我疑心大,乡里有人就是容不下我们家的老唐,时刻用放大镜对准着唐本善找茬子,唯愿老唐翻了船,他们才开心!李万盛听了这话,知道她是在奚落王镇书记,他也找不到回护之词,只得嘿嘿地笑了一阵。放下了装着甲鱼的蛇皮袋赶忙出门了。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了,在灰暗的天空中急速地落向地面。他蜷缩在冰库似的小车里,整个人像一颗受潮的糖,浑身上下黏乎乎的,沮丧而又无奈,脊背透着一阵阵的寒意。与唐乡长的夫人一番交谈,他觉得唐乡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书记乡长的矛盾不但在家里讲了,他老婆甚至还下了战表,公开挑战了!

书记与乡长两人不对付,是公开的秘密。唐乡长是老乡长了,前任书记调到县里当副县长时,正常情况上面会顺理成章地把老唐提拔起来当书记,却没想到空降来了个王镇,堵了他进步的路。因此,唐乡长就是不配合,总使一点小手段,给王镇制造一些磕磕绊绊,添一些麻烦。老唐在乡里当乡长时间长,乡镇各部门的负责人好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唐又是本地人,自然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大家伙都听老唐的话。于是,乡镇干部都跟着老唐在背后对王书记使坏,或者是软拖硬抗,或者是沉默无声。总之,使得王书记的指示精神不出乡政府。乡里有些什么惠及基层的实事,比如,修村村通啊,贫困户的补贴啊,水利建设的款项拨付啊等等,能不让王镇知道的,就不让他知道,能不让他插手的,就不让他插手,想把个书记架空。这让王镇书记很窝火!

前一段,唐乡长在村里抓农田水利基本建设,这是给下面拨经费做人情的事。唐乡长天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忙得像美国总统。唐乡长很少给王书记汇报,王书记也故意不过问,他在静观其变,寻找着打击唐乡长的机会。

入冬前的一个晚上,王镇书记吃过晚饭后,在乡政府大院门前散步,一群大妈、嫂子在乡政府门前跳广场舞,还有一些小娃儿在广场旁边玩官兵抓强盗。

突然,见一个老农推着一辆自行车,在乡政府门前四处张望,有点着急的样子。王镇书记上前问,老人家,您找谁呢?老农见王镇和颜悦色说话客气,便答道,我找唐乡长。王镇又问,您找唐乡长干什么?老农难为情地说,我是大雁村的,唐乡长为我们村的农田水利改造,又拨经费,又出力,腿都跑细了,一村人都劳慰他,村长派我给他送来几条青鱼过年。说完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王镇书记见自行车后筐里的鱼还摆着尾巴,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叫停了跳广场舞的大嫂们,大声说,你们停停,谁知道唐乡长的家?把老人家引去一下,大雁村给他送青鱼来了。嫂子们都听懂了意思,面面相觑,不晓得该怎么办。小娃儿们却大声汪起来,唐乡长的家我知道,就是糖葫芦的爸爸,跟我去!广场上的大嫂们都哗地笑起来。

小娃子前呼后拥地引着老汉往糖葫芦家里去,腿快的娃子已经先到了唐乡长家,把经过讲给糖葫芦的爸爸听,唐乡长听了急得跳脚,骂王镇不地道,要出他的丑,又骂大雁村的村长怎么派个傻子来送鱼,闹得一个镇的人都晓得了!他的妻子杨桂花在一旁说,你个傻逼!还发什么呆?明摆着王镇要搞你一个腐败名声,还不把鱼送到乡镇食堂里去!

第二天,在机关干部的会上,王镇书记表扬了唐乡长将青鱼交给食堂的事迹,说唐本善同志是勤政廉政的模范。王镇的表扬,实际上是将唐乡长以权谋私的事情又扩大宣传了一次。唐本善心知肚明恨得牙痒痒的,腹骂一句,你等着,你等着!嘴里却说,应该的,应该的!

本来送甲鱼已经累得筋疲力竭的李万盛,想到书记乡长之间的矛盾,更加不寒而栗。他心里难受,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感到自己像掉进了巨浪里的枯枝败叶,在漩涡里转动着,没法自己决定进退。他无意中看到了一场不见刀枪的厮杀,他虽然处在一种懵懂之中,但他知道已经卷入其中了。

第二天上班,王镇书记便把李万盛喊到他办公室,悄声问,你们把甲鱼都分了?

李万盛说,是的!

王镇书记又问,是潘灯局长做的主?

李万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镇笑了笑说,我就知道是他的主意。这个老家伙!

李万盛临出门,王镇书记又补了一句,把账做好!

李万盛问,怎么做法?

王镇书记说,你请教潘局长。

这个年,李万盛过得不爽心。大家伙都在家里安逸过年,吃野生甲鱼,李万盛操心是怎样报账。本想打个电话请教潘局长,妻子小慧说,李万盛,你个苕货!要过年了,人家都在忙年,你去打搅别人,讨嫌不讨嫌?李万盛的妻子是个小学老师,但有点市井的俗气。

再一个不爽的是,说好腊月三十团年后,初一回乡下看望李万盛的父母。到了大年初一,妻子不肯走了,说要把野生甲鱼吃完了再去。李万财一听火就上来了,原本这两只甲鱼,按李万盛的想法是一边父母一只,谁知丈母娘也不请示汇报,自作主张将两只甲鱼一起杀了,红烧了一大炖钵,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吃得妻子不肯挪步了。李万盛腹诽一句,个好吃婆娘!李万盛生气归生气,但他不敢发火。一旦发生战争,是个三比一的局面,他是打不赢的!

大年初一上午,小慧和她的父母到庙里烧香拜佛去了。李万盛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想到该给领导、同事拜个年。首先,他把电话拨给潘灯局长。潘局长心情很好,双方都说了很多吉祥话。要结束时,李万盛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潘局长,甲鱼怎样走账啊?王书记说要您拿个方案。潘局长听了,哈哈地笑起来,这个王镇,是个大滑头!又想找我揩油!行行,过了年,我来想法子!临了,潘局长又补问一句,万盛,野生甲鱼味道怎样?李万盛脸红了,顿了顿说,味道是不错,就是有点苦涩!潘局长听了一惊,问,怎么回事?李万盛知道不该说这情绪话,连忙圆场说,不小心将甲鱼苦胆弄破了。潘局长听了哈哈大笑,说,吃少了的,吃少了的,多吃几回,保管就有经验了。

放下电话,李万盛再也不想给谁打电话拜年了。他真正觉得日子过得有点苦涩,不是甲鱼苦涩,而是当副乡长几个月来的感受,他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当一个清清白白的基层干部,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可是现实生活却不允许,大家不待见他。他不愿当标兵,可是标兵却找上了他,每逢有什么公益劳动,有什么需要捐赠的活动,大家都把他往前推,好像是说标兵不带头,谁带头?他也乐意做这些,可是他受不了大家讥讽、戏谑的眼神。大家都不愿与他一起共事,他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

大年初三,李万盛和妻子还在乡下家里烤木柴火,吃土鸡烧胡萝卜,乡镇办公室里就打来了电话,要他赶快回到乡镇,有重要任务。还没有等李万盛问清是什么任务,办公室已把电话挂了。

初四大清早,他赶到乡政府时,机关已经来了不少人。妇女同志一边吃从家里带来的花生、糖果、瓜子等零碎,一边发牢骚说,年也过不安逸,大年初四就来过什么革命化的春节。

李万盛一问才知道,市政府和县政府又发来明文传真,王副省长大年初六要来“补课”,到雷家荡参加“字纸篓”回填工程。据说,王副省长在电话里负疚地说,我欠了雷家荡人民的债,欠债总是要还的!

预备会又重新开了一次。不过,这次预备会基本是重复上次的会议精神,各人分工不变,工作任务不变,就像演戏把已经演好的台本重新彩排一遍。会议开得很紧凑、很严肃,王镇书记说,我们费了很大的气力,准备得也很充分,不能散神松劲,如果大家一散神、一松劲,就会功亏一篑,这样,我们就对不起王副省长的关怀!

散会以后,在走道上李万盛碰到了唐乡长,唐乡长见周围没人,就把李万财喊到一旁说,万财,你给我送了甲鱼?李万盛笑着点头。唐乡长又问,是潘局长叫送的?李万盛又点头。唐乡长笑笑说,你也学会说谎话了!他送什么甲鱼?还不是春节前买的那些野生甲鱼,分给大家的。李万盛尴尬地笑了,说都一样,都一样!唐乡长很亲切地拍了拍李万盛的肩,大有深意地说,谢谢啦!万盛!

这时,潘灯局长从外面风风火火赶来了,有些着急的样子,见面就说,狗日的,完全是突然袭击!大过年的,我到哪里去买甲鱼?李万盛说,还是找那些渔民嘛!潘局长横了他一眼,今日是几时?年还没有过完,别人跟你下湖去抓乌龟王八?李万盛问,那怎么办呢?潘灯局长说,怎么办?出高价嘛,总之钱的不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去借钱吧!

李万盛借钱回来。这时,潘灯局长脸上已有了笑容,刚才他接了一个电话,说买乌龟甲鱼的事已经落实好了,只是价钱贵一点。潘局长又说贵一点就贵一点,沈万山打死人——钱的不是!他们只等送乌龟甲鱼的来了。

潘灯局长就带着李万盛一起上了工地。工地上一片繁忙的景象:有拉横幅标语的;有丈量水塘的;还有在工地旁搭厕所的。搭厕所是市长亲自布置的工作。有一次,省水利厅的一位领导在工地指挥水利工程,中途要方便了,却没有厕所,他问工地上农民要拉屎拉尿怎么办?指挥部的同志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就解决了。省里的领导在僻静处就是解决不了,只好开着小车,到几里外的地方找了个公厕。厕所的建造是煞费苦心的,里面铺了草垫防滑,茅缸里面不能有水,就垫了厚厚的一层草灰,大便起来不会溅起水花,也能“安全着陆”,并反复强调这是领导专用厕所。

正月初六,天气晴好。早上九点,一溜黑色小轿车顺着大堤向雷家荡鱼贯而来。前面是一辆白色的警车,拉响着警笛一路呼啸急驶,快到工地时才缓缓减速。警车上先跳下几个警察,手里拿着对讲机,哇啦哇啦地在与谁对话。第二辆、第三辆奥迪车上跳下几个梳着分头的年青人,一看就是秘书,再后面是一辆豪华中巴,车门开后,先下来的是市委书记,伸手去接王副省长。王省长将他的手拦开,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大家都笑起来。王副省长穿着黑色夹克衫,精神焕发、满脸堆笑。迎候在此的县委领导和乡镇领导想迎上去握手,被前面的警察很不客气地挡开了。后来市委书记、市长下车后,才引领着王副省长与县、乡领导一一握手。

这时,正在挖土、挑土的民工,丢下手里的工作,哗地一下拥过来看热闹,将王副省长等领导围成了一个大圈,随着王副省长的前行,大圈也像退潮般地往后移动。市领导、县领导都笑脸盈盈,王副省长每讲一句话,几位市县领导都会十分开心地笑,乡里的王镇书记、唐本善乡长也不知听清没有,也跟着傻笑,几个便衣对他们几位十分警惕,总是用余光瞄着他们。

这时,一个老农往前挤过来,把手伸过来,要与王副省长握手。王副省长马上迎上去,与老人家亲切握手,并笑眯眯地问,老人家你身体健旺,贵庚啊?老农做了个手势说,七十三了。王副省长听了,一脸感动地说,老人家不容易啊!七十多的人了,还在上堤挑土,为建设家乡作贡献!说着王副省长眼圈都红了。市县乡的领导都露出了十分敬佩的表情。老人说,没办法啊,儿子媳妇都在外地打工去了,水利上每家都派工,我不上就要出钱啊!说着老人也用粗糙的手擦着眼睛。市县乡的领导吓得不知如何解释,嘴张得大大的。王副省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像在问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市委书记见热闹场面差不多了,就与县委苗永新书记耳语了两句。这时,县委苗书记登上一个高坡,大声喊,乡亲们,王省长是来参加劳动的,大家都去工作吧,不耽误工夫了。各村的村长就将自己的民工吆喝走了,王省长就开始用准备好的箢箕挑土。市委书记和市长用铁锹给王副省长上土,才上半箢箕土就要王省长挑,王省长说,你们把我当林妹妹?我弱不禁风了?继续上!两位市领导只好继续给他上土,市委书记故意上了两大锹,还用劲拍打了几下,说,这下可以了吧?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王副省长挑着土,闪闪悠悠地往十几米远的水塘走去,到了水塘边有人帮王副省长将箢箕的土往塘里倒。这时照相的、录像的、拿话筒的、抢镜头的,忙乱成一团。给王副省长上的这堆土,是昨天从几里外的黄土坡运来的。翻斗车本来可以直接将土倾倒进水塘,却故意卸在离水塘十几米的地方,李万盛昨天不知缘故,今天看了现场,才明白就里,完全是为了让王副省长今天挑土方便。不过再一细想,你总不能让王副省长到几里外的地方挑土去吧,首长的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李万盛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心里暗暗地发笑。他突然觉得今天这里像在演一场戏,而主角就是今天最高的首长王副省长,聚光灯始终都对着他,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大家的关注焦点。平时演主角的市领导、县领导今天就成了配角,而乡里的书记、乡长连配角都不是的,最多是个跑龙套的。他们都准备了充分的笑脸,不知该笑不该笑,他们都笑得很灿烂。李万盛突然很悲观起来,自己连跑龙套的资格也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地干什么,要那么标兵干什么?一辈子在领导面前谨慎谦卑、诚惶诚恐,整天都在演戏,难道这就是我追求的人生?若是这样追求着功名,还不如自由自在地过一生,一时间他心里涌上一点凄凉来,瞬间有了退缩的想法。他想重新回去做农技员,与土地和农民打交道,似乎简单轻松多了。但他马上又批评自己,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自己一个农民的儿子,不该辜负组织的培养。

这次接待王副省长参加“字纸篓”回填工程,总体是成功的。除了吃饭问题上,王副省长有点小意见,认为吃野生甲鱼太浪费。潘灯局长打圆场说,是回填工程挖出的甲鱼乌龟,不吃就浪费了。王副省长勉强品尝了,只是强调说下不为例。临别,他与各位领导一一握手,肯定了他们的成绩。最后,在与王镇书记握手时,他使劲地摇了摇他的手,拍着他的肩头说,小王书记,你一定要将“字纸篓”的回填工作认真做好啊!过些时,我还会来验收你们的成果。雷家荡乃至全县近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就交给你了!王镇书记听得感动无比,浑身都颤抖起来。

王副省长离开雷家荡以后。王副省长的叮嘱,化作了王镇书记无穷的动力,人整天扑在工地上。民工紧张时,他四处找民工,还给村长做工作,动员出外打工的强劳力多留两天,甚至将妇女老人也发动起来了。仅仅用半个多月,就完成了“字纸篓”的回填工程。

回填工程竣工后,乡政府及时向县、市、省三级政府报了捷。王镇书记还给省政府发了传真,邀请王副省长来验收工程。王副省长也回了传真,因中央领导来座谈农村水利建设的新思路,没时间来,十分抱歉!王副省长特意把省报记者派来,采写了《咬定目标不放 回填工程报捷——雷家荡“字纸篓”提前两月完工》的新闻稿,在省报的头版刊登,一时间大家喜气洋洋,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

在这喜庆的气氛中,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突然有一天,李万盛走进乡政府发现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他又做的什么事让大家不高兴,他觉得心里发慌,脊背凉飕飕的。

这天清晨,李万盛还捂在家中的热被窝里,潘灯局长突然来了个电话。要李万盛在他家楼下的酒馆里见面。李万盛吃了一惊,问,什么事?这么神秘?潘灯并不回答他的话,叫他快点下来。李万盛来到楼下,见潘灯在酒馆门前走来走去,显得很焦急的样子。他见到李万盛,推开酒馆虚掩着的门,两人侧身进去了,有点像地下工作者的接头。餐馆老板与李万盛点点头,也不多问,就将他们引进一间包房。潘灯局长随手把门关上,从皮包里掏出两万元钱,悄声说,万盛,赶快将这两万元钱还给财务科,把借条拿回来。另外,把还账的日期提前到春节前。看到潘灯急吼吼的样子,李万盛也紧张了,问怎么回事?潘灯说,你别问这么多,有人背后下黑手了。李万盛哆嗦地问,怎么下黑手了?潘灯局长只得简要地告诉他,唐本善煽动乡政府部分干部,实名举报了王镇、潘灯、李万盛三人私分两万元甲鱼的违纪违法的行为。扯起葫芦动了藤,他们又给王镇书记列举了十大罪行,条条都叫人心惊肉跳,其中连市文联的画家送给他一幅《盛世高歌》的国画,也作为受贿罪行列在其中。李万盛顿时感到耳鸣起来,自己刚爬上政界这条船,还没坐稳,就与腐败挂了钩,这不是躺着挨枪?今后该怎么在这世上做人?

潘灯见李万盛哆嗦的样子,皱了皱眉说,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多大的事?你上班后找会计,要她将收条时间提前点,我与会计已经商量好了,你只管放心去办。

李万盛匆匆洗涮完毕,就赶往乡政府了。时间太早了,会计还没有上班,李万盛坐不住,就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他第一次感到了官场的凶险,本来他无意参与官场的内斗,他却不经意卷进了事件的漩涡。他更不想与潘灯、王镇纠缠在一起,与唐本善斗智斗法。可是买甲鱼是经他的手,想甩也是甩不掉的!不想站队,但现实已经将自己推到了王镇一边。他真后悔不该接受生活后勤这项工作。

一听到财务室的门响,李万盛马上就过去了。会计已经把借条找出来了,还款日期的收条也已经写好了,时间提前到了春节前。

不一会,潘灯局长就来了电话,李万盛把还款的经过讲给潘灯听了,潘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这我就放心了。接着又交待李万盛说,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要沉住气,多大点事!唐本善太不地道了,连我也下手了!看他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