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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缘年寒光  2018年04月09日13:12

天气突然的极冷。窗外开始下着碎磨的雪子,下着下着天空飘满了千朵万朵雪花。不大一会,树枝,草堆,原野,山顶,一层层的铺白了。屋内的玻璃已经很模糊,模糊到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了。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火锅,一家老小有说有笑吃的不亦乐乎。寒冬里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此吧,窗外飘着雪,一家人团聚,喝着小酒,吃着火锅。

“爸爸,你知道英国在哪里吗?”七岁大的小棉问程诺。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干嘛问这个问题呀,小棉?”程诺对女儿突然问英国感到很新奇。

“因为我想去英国看公主。”小棉一本正经的回答,“那爸爸你会说英语吗?”

“你爸爸可不会说英语,初中都没毕业呢。”萧潇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

“爸爸会说简单的英语。那你会说英语吗?”程诺反问女儿。

“我也不会。”

“你不会说英语,那你怎么去英国看公主啊!”五岁大的妹妹小袄抢着说。

“对呀,所以你们两个都要努力学习,学会英语,等长大了爸爸带你们去英国看公主,好不好。”程诺语重心长的教育着两个女儿。

“好。”两个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哎呀,我们的小宝贝真棒,这么小就知道英国,还英语,还看公主。来,奶奶跟你点个赞。”说完萧妈树起大拇指在小棉的额头上印了一下。

“我也要,奶奶,我也要。”小袄看到奶奶没有主动奖励她着急起来了。

“好,我们的小袄也非常棒。”说完也跟小孙女点上赞。

“爸爸,那我们中国有没有公主啊?”小棉又接着问。

“当然有啦。你和你妹妹就是咱们家的小公主呀!”萧爸乐呵呵的回答孙女。

“哎呀,不对。我是说真正的公主呀!”

“你两就是咱们家真正的公主呀!”一家人异口同声。

“那谁是国王呢?”小棉不服气的问。

“我们家的国王是你爷爷呀。”程诺说

“哈哈,真好笑。爷爷是那么老的国王。”两姐妹拍着手开心地笑了起来。一家人也跟着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真是电视看多了吧!”萧潇责怪起来,“好啦,快点吃饭吧,饭都快冷了。”

吃完饭,萧潇和萧妈收拾碗筷。小棉和小袄玩滑板车和溜冰鞋去了。程诺和老丈人坐在烤炉旁烤火,不一会儿萧潇和萧妈也坐下来了。萧妈搓着手又开始唠叨了,

“今年过年又是送不完的礼。平时想吃酒宴没有,这过年全家上阵都吃不过来。”

“妈,我是不愿意去的,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呢。你可别派我出去。”萧潇拍着妈妈的手。

“你这孩子,一年到头在外面,回来了也该出去露露脸啦。再说了,我出钱,你们去喝酒还不乐意啊?”萧妈责备着女儿,“明天你舅舅家的表弟生个儿子办满月酒,你两不去啊?你舅得立刻生气。”

“好,我的好妈妈。明天我和程诺去。”

“对了,我也得好好说说你两了。你看这小棉小袄这么大了。趁我和你爸还年轻,你两赶紧生个男孩。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三个还是带。”

程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手机,压根没在意老婆和丈母娘的谈话。所以程诺头也没抬下,仿佛没听到一样。丈母娘见女婿没反应,特意喊了一声,“小程啊,妈跟你讲话呢,听到了没有。你两赶紧生个男孩。咱们农村里还是要个男孩的。”

“嗯,嗯。好的,知道了,妈。”程诺似听非听地点着头。

“以前有两个妇女吵架,一个女的有三个儿子,另外一个女的只有一个儿子。有三个儿子的妇女就骂那只有一个儿子的妇女,我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两个,你呢死了一个就没了。说话多么毒啊。”萧妈为自己的论点找着论据。

萧妈又接着说,“你看你姑妈家几个儿子,个个了不得。大表哥二表哥都在武汉发展,现在都在武汉买了房子,听你姑姑讲一百多万呢。我和你爸这辈子是没见过那么多钱的。你最小的表哥上半年在市里买了房子,前不久又买了一辆车子。哎,都是有钱啊,不用你姑爷姑姑操一份心。”萧妈有点悲叹命运的不公,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的好,见不得自己比别人过的差,所以一直爱比较。曾经有人说,时间和空间的比较能让人产生幸福感。而萧妈的人与人之间的比较只会让她产生唉声叹气。

“妈,你看我弟也不差啊。在浙江上大学,也在浙江买了房子。只是工作忙,回来少些而已。”萧潇安慰着妈妈。

“我倒不担心你弟弟哟。我这担心你俩。希望你俩的日子过的更好。也有个买车买房的。”

这话程诺听到了。他扬眉抬眼看了看丈母娘,想说话却又止在口内。他这才明白丈母娘饶了半天的话,原来是说个自己听的,嫌弃这个女婿没本事。程诺听着心里很不舒服,心里犯嘀咕:“要不是我花几十万在这里建房子,我早就在武汉买房了。”

程诺并不是本地人,他是外省人。他老家是山旮旯的地方,一条凳子都放不稳,贫穷自然是不必说了。不但程诺的村庄贫穷,他那小镇小的像口锅一样,穷的揭不开锅。小时候程诺并不觉得家乡穷,山里有猪牛羊,有鸡鸭鹅,有野鸡野兔野猪,天上有斑鸠麻雀,有杏子桃子柿子板栗……家乡应有尽有,他觉得家乡还是蛮丰富的,除了一天三顿马铃薯让他感到痛苦,其他的一切都让他快乐着,因为他那时并没有去外面的世界。但那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很多年轻人出去了就很少回来了。尤其是女孩子,出去不久家家户户就传着哪家的女孩子跟人家跑了。父母脸上无光,火冒三丈,丢下狠话,“就当这女儿生到茅坑里去了,从来没有这个女儿过。”包括程诺的大哥和二哥,当年大哥走出大山以后就很少回家过年了,后来大哥把二哥也带出门,二哥也很少回家过年。很多年过年都是程诺和父亲母亲,还有一只大黄狗一起过年。从那以后程诺就感到非常失落,心里也暗自起誓——长大后出去打工一定会每年回家陪父亲母亲过年。不过每到过年程诺都会想起儿时的誓言,觉得很打脸。

程诺和萧潇从认识到结婚到现在也有十五个年头了。那年认识是在深圳。当时萧潇在服装厂带班,程诺是一名新来的学徒。那时车工不是笨手笨脚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程诺却不同。虽然他只是个学徒,但是他身上有一股肯学习,肯往前冲的劲。第一次让萧潇真正感觉到了年轻和朝气。再说了那时深圳可谓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要有多少年轻人毁在了那里。程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萧潇觉得是个好苗子,所以特别爱惜。程诺果然不负萧潇的期望,半年后速度和工资全组第一。发工资的时候小组所有人都对这个新来的学徒工刮目相看。

萧潇对程诺有知遇之恩,当然,程诺一直对萧潇怀着感恩的心里。不管什么事情程诺也听萧潇的意见。也并不是说程诺是软根子或者没主见,他更愿意尊重自己的老婆。很何况现在程诺已经做到了副厂长的职位。不单单是凭萧潇策划,还有他自己的实力。

就房子的事情,程诺就听取了萧潇的意见。当时他两手头有点钱就想买房子。不过要是在城里买房子又差很远,所以他们决定建房子。程诺是想回自己的小镇建房子的,萧潇觉得不好。那里又偏僻交通不便,经济又落后,教育又不好,以后对孩子的发展很不利。再说了程诺的父亲已经只剩一把老骨头了,不管是从经济方面还是体力方面都不能给予帮助。而萧潇的父母年轻,不但从经济方面给予帮助还能帮忙照看建房子的,最主要孩子以后的教育更有优势。所以程诺也没有跟萧潇争论,便答应去萧潇娘家建房子了。自从在萧潇娘家建好房子以后,程诺就再也没有回老家陪父母过年了。一直都是在丈母娘家过完年再携同老婆孩子一起回老家看望父亲母亲。

程诺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闷。老丈人吸完一口停大半天再来一口,一支烟基本上是夹在手上烧完的,他这烟抽的悠然自得。萧妈见女婿抽烟抽的那么厉害忍不住又说了,“小程啊,你以前不是不抽烟嘛,现在怎么把烟学熟了呢。看你现在抽的那么厉害,少抽两根吧。”

萧爸终于看不过去,“就你一天到晚唠唠叨叨的,停不下来。抽个烟怎么啦,这么个年轻人在外面打拼应酬,不抽个烟不喝喝酒怎么混的开。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

“没事,爸。妈说的对,是应该少抽点烟。”程诺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半截烟给灭掉了。不过他觉得实在坐不下去了,便起身,说:“我困了,我去房间睡会儿。”说完程诺便一个人上楼去了。

其实程诺并没有睡意,也不是不爱听丈母娘的话。他站在窗户前眺望,那种眼神那种心情是每年都挥之不去的。满眼冰天雪地,还有随意飘扬的雪花,程诺无法澄清望眼里的目标,他并不知道在眺望什么。他想眺望老家,可是茫茫天地,早已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里。眺望未来,未来在遥远的眼睛永远望不到的地方。程诺心中顿生惆怅。

不一会萧潇也进了房间,见程诺孤立在窗口不禁问,“程诺,怎么啦?不高兴?”

“你猜想,我爸现在在干什么呢。也许在深山老林里挖枯树根。小时候我爸一到冬天就带我漫山遍野挖枯树根,留着三十晚上守岁烤火。那东西耐烧。也许我爸此时在火炉旁打着瞌睡,毕竟上了年纪了。也许……

“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陪我的老父亲好好过个年了吗?”程诺扭过头来问萧潇。

“这样子吧,咱们明年带孩子一起回去陪老人家好好过年,怎么样。”萧潇走过去双手拉着程诺的双手。

“你知道吗,我们村里人看到我家三兄弟都流行一句话——不敢生儿子了。大哥在牢房里进进出出,二哥三十多快四十岁还没有结婚。我呢,都说我运气好,取了一个好媳妇,可是从来没有带着老婆孩子回去陪两个老人家过年。”

“对不起,程诺,我一直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说完萧潇紧紧地把程诺拥在怀里。

窗外雪花依旧。雪花为洁白而生,正如爱情为有情人而生。

过完春节,程诺和萧潇跟随着打工的候鸟的队伍去了遥远的深圳。小棉和小袄跟着爷爷奶奶留守在家里。这种离别对于成年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对于孩子来说加深心中的疼痛。程诺和萧潇是趁着两个孩子睡熟了才走的。其实萧潇心里也是疼痛的,她能想到孩子醒来后找不到爸爸妈妈那种心灵的失落与孤独,该有大多的伤害。

有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离家里远了也管不了家里的事情了。来到深圳程诺和萧潇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都说一个人忙碌起来就会忘记自己快不快乐,忘记牵挂忘记思念忘记爱。一到下班时间,萧潇就打电话回去跟两个小棉袄聊天。刚开始小棉和小袄还接妈妈的电话,时间久了说不到两句话便要挂电话了或者把电话还给爷爷奶奶了。

碰到放假休息或者礼拜六厂里不加班,萧潇没有电话打,便改起做饭了。以前只要得空,程诺便带萧潇下馆子吃饭。这一块方圆十里的馆子都被萧潇吃了一个遍。吃完饭就挽着程诺的手去逛街,这样省时又省力。

一天傍晚下班回家,萧潇跟着人潮走在大街上。这是一条通往城中村的马路。城中村全部都是外来人口,有“小中国”之称,都来自五湖四海。萧潇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年龄的女人,提着一袋子蔬菜和肉,还有龙虾,排骨。萧潇一直以来都是在外打拼的女强人,所以对家庭主妇都表示不屑。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提着一袋菜却又不失优雅气质,这一瞬间突然让萧潇感觉到,其实家庭主妇也是一种幸福——也许这个女人有两个孩子,在女人做饭的时候孩子们因为肚子饿催促着妈妈快点做饭;也许这个女人的老公在外忙碌了一整天,然后她做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老公归来,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萧潇突然这么觉得。

萧潇和程诺在外这么多年很少自己做饭,要么是有饭局要么是下馆子。今天萧潇突然心血来潮,她决定去菜市场买些菜,做一顿好饭菜等程诺回来吃饭,“程诺,下班了回来吃饭。”

“啊?你亲自下厨啊!那好,下班了就回来。”

从洗菜到切菜,从下锅到上桌,窗外已经从黄昏到夜幕。萧潇做了三菜一汤,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可是程诺还没有回来(因为程诺是副厂长,下班相对会晚些)本来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等着等着便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喂,还没有下班吗?”萧潇忍不住打电话给程诺。

“嗯。还没有呢!等一会儿。”程诺支支吾吾的回答。

“八万。”萧潇听到电话那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打麻将吗?”萧潇忍不住问。

“啊?你说什么。我这信号不好,听不到,等下跟你回电话吧。”说完程诺便挂了电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前那个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的程诺去哪里了?萧潇心里很失落。自从当上副厂长程诺就开始抽烟喝酒,这些改变萧潇都可以接受,因为交际的需要正如萧爸所说。可是萧潇无法忍受程诺的欺骗,这种透心凉的欺骗。有时候女人即使知道了真相,男人也会把否定坚持到底。男人需要的是尊严,而女人需要的是坦白的。

“程诺啊,我看你在家被丈母娘管,在外被老婆管。你呀,只服女人管。”一个牌友这么笑话着程诺。

“对呀,少说你也是我们的副厂长,手下管着两三百人呢。”另一个牌友附和着。

“哈哈……”

“我说你们还能不能好好的打牌。讲点牌品行不。”显然程诺被调侃不太乐意把牌一推,“胡了。”

窗外黑乎乎的浑然一体,已经八点多了。城市的灯火一片一片的亮彻诸天,一栋栋依旧高楼的窗户也透着亮光,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灯笼。萧潇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摔手机,也没有悲伤欲绝而流眼泪。她透过窗户眺望着外面的灯火,在相隔大概两栋楼房处的一个窗口,萧潇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男人在摆弄盘子。她站起来慢慢的靠近窗户。虽然远,但是萧潇看的很很清楚,那个男人打着赤膊,在摆弄着碗筷盘子。那应该是在清洗碗碟盘吧。女人做好饭菜,两口子一起吃温馨的晚餐。男人心疼老婆,吃完饭让老婆休息着,自己收拾碗筷。也许是这个男人亲自下厨,这个女人该有多么有口福。这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萧潇这胡乱猜测着,突然感觉到到在外漂迫的冷落感。

桌上的碗筷萧潇没有收拾便上床躺着了,关上灯,但是她并没有睡意,只是醒着躺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夜深人静了,窗外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只剩下马路上奔驰的车响声特别吵人。萧潇突然听到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看了看手机,十二点半了。

程诺轻轻地推开门,开了灯,便看见饭桌上静静的摆放着三菜一汤。他蹑手蹑脚又走近房门,弯下腰从门底下窥探了一下看房内是否亮着灯,然后又直起腰侧着脸,一直耳朵贴在门上,听房内是否有熟睡的声音。其实萧潇透过门底的亮光早就看到地上晃动的身影。

程诺见房内没有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摸摸肚子又觉得饿了,便转身想去吃冷饭。这是房门突然开了。程诺一个惊讶回头,“啊?你没睡啊?”

“当然。你没回家,我怎么睡的安稳。”萧潇把两手抱在胸前,靠着门边,“肚子饿吗?”

程诺转眼看了一下饭菜,点了点头。“饭菜早就冷了,我去跟你热下吧。”萧潇说。程诺毕恭毕敬地点着头。

程诺端上热饭,夹着热菜开始囫囵吞枣地吃了起来,“萧潇你也没吃饭吧,来,我为你一口。”

萧潇摇了摇头说,“程诺,你应该知道的。我一个表哥因为赌博输掉了两百万,最后跳楼自杀了,留下老爹和十来岁大的儿子,老婆也跟人家跑了。”

“我当然知道了。小赌怡情,大赌伤命嘛。这不都是厂里的行管人员嘛,总要合群,不然怎么拉近关系呢。”程诺解释着。

“我一个堂叔的店面转让,就在我们工业园附近,你知道的。我们把工作辞掉,去把他的店面盘下来。他说,给我们可以优惠点。”

程诺惊讶的夹在筷子里的菜掉到桌面上去了,“我这好不容易坐上副厂长的位置,屁股还没有坐热呢。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去赌了,天天陪你吃完饭,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那也只是一个副厂长,跟人家老板打工。我们把门面开起来,你可是老板。”

“开什么店,你有经验吗?”程诺突然觉得萧潇的温柔有毒,就像这三更半夜给他热饭菜,饭菜里的毒太深。

“开小吃店。在这边十来年,大大小小的小吃店我也吃了个遍,每去一个地方我都去品尝那儿的美食,可不是白吃的。”萧潇非常有把握,仿佛策划了很久很久。

程诺知道萧潇是女强人,很强势,一旦做了决定就无法改变,就像当初建房子一样,所以程诺从不过于争论,他也很信任萧潇。不过萧潇也是先礼后兵。程诺肠子都悔青了,也就是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吃饭,却把一个副厂长的位置给弄丢了。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萧潇不单单是为了开店而开店,还有是因为自从他当上副厂长就很少陪着萧潇了。萧潇也是担心程诺在副厂长的环境里变质变味。

萧潇说干就干,从弟弟那里借来五万,加上手头五万多,足足十来万。除去房租装修和设备花了七八万,手头上资金所剩无几。空间不是很大,十来平米,门口是点餐窗口和收银窗口,往里走摆放着六张拥挤的小桌子。她为自己的小店去了一个很江湖味道的名字——逍城记。小店开张的时候正好是中秋节。这天他们从早上五点多起床开始张罗,七点多开始营业,一直忙到深夜十二点半,生意才清淡下来。人家是过了一天快乐节,他两是过了一天充实的劫。下了班,萧潇给程诺准备了一份宵夜。程诺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喝着啤酒,“今天真是累惨了……” 萧潇虽然累着,可心里却乐着。她在清算账目,查看这第一天的成果,数完现金,又在手机上查看收账,“你就别喊苦喊累了。你知道今天咱们的毛收入是多少吗?” “多少?那一定得对得住咱们今天的苦和累啊!” “四千多。除去成本,大概今天的净利润在两千以上。这可是个好兆头,程诺。”萧潇心里乐开了花。说着萧潇把账目拿到程诺跟前,让他过目,然后坐在程诺对面,幸福的傻傻的笑。 “好虽好。如果以后咱们天天这样的日子。我这体力估计要透支啊,萧潇。我是心疼你啊,不知道你心不心疼我。” “我怎么就不心疼你啦。”萧潇用食指轻轻按了一下程诺的额头,“等咱们生意稳定下来了,咱们再请一个帮手吧。你就专门做你的老板,我来跟你打工,好不好。” “好啦。咱们早点回去休息,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市场买食材。”程诺拍拍萧潇的肩膀,起身准备走。突然间,程诺觉得钱只是个数目了,没觉得多与少之间的区别,那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改变的不单单是上班时间,还有着装打扮。萧潇在公司里上班的时候穿的衣服进本上是一天一换,两天一个样,休闲的,时尚的,宽松的,紧身的,上班跟逛街一般。现在呢,她的那些衣服基本上在衣柜里睡大觉呢,天天系一围裙带戴一帽子,已无公司里上班时的风采。程诺呢,虽然不会换很多衣服,但至少是他管理三百多号人,是他命令别人。现在呢,虽然美其曰“老板”,其实就是人人使唤的小二,对任何人毕恭毕敬的。正如“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的感觉。 每天早上五点半程诺起床去市场买食材,萧潇差不多七点起床,八点多去店里开门。因为这片工业园白天做不到什么生意,基本上做的都是夜市的生意。有时萧潇也会和程诺一起去市场买食材。这样的日子久了,程诺天天哈欠连连,严重的欠睡。也许这倒不是最重要的,一个月下来生意并不是那么稳定。好的时候,一天的营业额能达两千块,不好的时候千把块,差的时候都不能过千。这样一个月平均下来也没有比在公司上班挣钱来的多,反而比在公司上班更累,承受的压力更大。程诺觉得,不是这个小店把他两养活,而是他两把这个小店养着。程诺心中隐隐约约开始打退堂鼓了。其实萧潇心里也着急的很,她已经瘦了两圈,衣柜里的衣服变成了孕妇装,只是仍然改变不了现状。 到了第二个月,程诺就开始厌烦这种生活了。讨厌清洗那油腻的烟台,讨厌抹那脏兮兮的桌椅,讨厌被人使唤。他不愿再意早起去市场买食材了,更不愿意起床了。他只想慵懒的躺在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萧潇呢,勉强支撑着,所有程诺不愿意做的事情,萧潇都毫无怨言地去做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当初是她决定来这个“逍城记”的,是她让程诺辞去了副厂长的位置的。 “萧潇,咱们把店转了吧。”程诺实在熬不住了,一整天都没有客人光顾了。萧潇沉默着,没说话,看着手机。 “萧潇,我是干不下去了。还是回公司上班吧!”程诺见萧潇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这都年底了,估计店面不是那么好转。再说了咱们投资那么多人,本都没有回来呢。”萧潇抬头看了程诺一眼,其实她心里也烦着呢。 “咱们这样只会越陷越深,到时候陪的越多。一天到晚两个人都耗在这里,不吃不喝水电费房租费。”程诺走到萧潇的跟前坐下来,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萧潇。 萧潇沉默了不说话,她也想放弃,可是说不出口。毕竟当初是怀着多大的热情和自信,仿佛会把自己的店开到全世界,现在呢都无人问津了,“好吧,如果有合适的价钱,咱们转。”萧潇中午松了口,“但是当初咱们当初花了七八万来装修和购买设备。现在最起码也值个五六万,没有五万是不得转让。” 店面亏损倒闭,程诺并没觉得苦恼,反而心情豁然开朗。他再也不用去那木匣一般大小的店面了,也不用天天被锁在里面没自由了。他有两个月没有去打牌了,他觉得应该找个棋牌室再找几个牌友打几圈庆祝一下。程诺并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他觉得开店做生意真不适合他,在公司里混个一官半职还真是比较得心应手。他现在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四处贴店面转让的广告,然后托人四处询问有没有人接手他那烂摊子。萧潇呢,除了想办法转让店面还得四处找工作。转让费到时候可以还借弟弟的钱,可是这年底了得赚点过年费啦。 还没等萧潇找到工作,还没等店面转出去,还没等过年,家里出事了。萧妈打电话给萧潇,说是小棉摔了一跤,很严重,把锁骨摔断了,正在医院里,让她两口子赶紧回去。 萧潇突然感觉天要踏了,她慌乱了,六神无主,没办法来应付这祸不单行的日子了。不过她立马镇定下来,女儿需要她,她得立马赶回去,陪在女儿身边,这边的事情让程诺留下来处理。她又不放心程诺,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萧潇走的时候交代程诺,店面没有五万不能转让,还有就是店面转出去以后立马赶回去。 当天晚上萧潇都来不及收拾行李就匆匆忙忙的上了回家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就赶到了医院。萧潇看着那偌大的病床躺着她的女儿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蹲在床边,抱住女儿的头,一个劲的流眼泪,“对不起,宝贝,都是妈妈不好,没能陪在你身边。” “妈妈,爸爸呢?我生病了,爸爸怎么没有回来看我呀!”小棉嘟着嘴巴问妈妈。 “乖,宝贝,爸爸有事还回来不了,过两天就回来看你啊。”萧潇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轻抚着女儿的头发。 终于有人来接手程诺的店面了,不过人家只愿意出手两万。这让程诺感到鱼刺卡喉,这点转让费还不够五万的一半。不过再这么拖下去,转让费确实越来越少了。再说了,女儿出事程诺也归心似箭。程诺不敢跟萧潇打电话商量,萧潇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程诺特别希望尽快甩掉这个包袱,越快越好。程诺跟人家商量,能不能多出五千块,人家的态度很强硬,多一分钱都不愿意。最后,程诺无奈同意了。不过,萧潇并不知情。萧潇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程诺,问情况,程诺只是回答有人愿意接手,但价钱还没有谈好,程诺不敢说只拿了两万块钱。程诺拿了钱就准备回去收拾行李,他要回去看望他的女儿了。 “喂,程诺嘛,干嘛呢,三缺一啊。”就在回去的路上程诺突然接到原来厂长的电话。 “王厂长啊,估计没空,家里有事,晚上我得回老家一趟。”程诺不能赴约感到很惋惜。 “现在才中午时间,打几圈再走嘛,不影响。” 程诺想了想,觉得也对,反正时间还早的很,人家特意打电话来了,也不能这么扫兴啦,便答应下来了,“在哪里?” “老地方。” 小棉动了手术,一个星期过去了现在每天在病房里住着打针观察,已无大碍。晚上了,萧潇又跟程诺打电话。程诺还在麻将桌上,他已经输红了眼,早已忘了自己还要回家的事了。程诺一看是萧潇打来的电话,吓得手机差点没有掉下去,面已失色。程诺不敢接电话,便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 “怎么啦,程诺,看你脸色不对。” “是啊,电话怎么不接。” “没事。就是一骚扰电话。”这一夜,程诺彻夜未归,一直在麻将桌上奋战到第二天天明,程诺输掉了五千块。 程诺早上迷迷糊糊的回到租房,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输掉了转让费五千,这个缺口该怎么填,如果让萧潇知道了,是什么后果。他太困了,手机关机,倒床便睡。萧潇在医院里隔半个小时打一次程诺的电话,一直打到晚上没有通,非常着急。晚上程诺醒来,饥饿难忍,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什么都没有。他把手机开机,发现有二十多个来点提醒。他也没顾上回电话便带上手机和钱包出去吃夜宵。 程诺点了一份盖浇饭和一份煲汤,他一边吃一边琢磨,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再赌几把呢,得把那输掉的窟窿补回来。程诺囫囵吞枣的快速把饭吃完,约上一哥们去打牌。不巧那哥们有事去不成,程诺只得单枪匹马了。到了棋牌室,程诺关了手机,安心奋战起来。程诺喜欢赌桌墙那种感觉,每一场每一圈都充满了奇迹。有的人赢红了眼,有的人输红了眼,不管输赢都刹不住车。 连续三天程诺的电话,萧潇都没有打通。程诺连续三天输掉了一万五,最后的转让费只剩下五千了。程诺决定用最后的五千块再去搏一把。萧潇也按捺不住了,她怕程诺会出什么事,她决定去一趟深圳,现在,马上,立刻想知道程诺在哪里,在干嘛,为什么电话不通。 萧潇下了火车,已是下午了,她又拨了程诺的号码还是不通电话。她急匆匆的赶回出租屋,推门一看吓一跳,屋内一片狼藉,好像遭贼似的。她坐下来,双手抱住额头,她猜想,她心痛,她迷惑。她又想起自己的那个“逍城记”,得去看看,拎起包就拿着手机便匆匆出门了。逍城记的招牌早被拆除了,已经换上一个新名字,变身为副食店了。萧潇进店去买点水,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老板,你好,这店开多久了。”付钱的时候萧潇问。 “个把星期。” “门面大概花了多少钱?” “嗯——”老板仰着头想了一会儿,“大概两万吧。” “谢谢老板,祝你生意兴隆。”萧潇走出小店,怒火已经燃烧着她整个身体。价值五万的店面,两万被程诺转了,程诺这是疯了不成,居然还玩起消失。萧潇又打了很多电话,都是程诺这一块的朋友,能够说出个程诺去处的。终于还是找到了程诺的“藏身之处”。 这是一个很偏僻很简陋的棋牌室,玻璃门里面挂着一排厚重的灰色的门帘。萧潇掀开门帘就看到程诺坐在角落的地方,闭着眼睛摸麻将。只见程诺眼睛突然眼睛一睁,喜笑颜开,把麻将往桌上一拍,“胡了……” “程诺……” 程诺抬头一看,吓懵了,口里轻声难以置信地冒出两个字,“萧潇?” “来来,快点给钱。”程诺催着牌友给钱,手忙脚乱的找零钱的时候,钱都掉地上去了。他已经满脑子的迷惑,萧潇怎么来深圳了,萧潇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店面的事怎么交代,输的钱怎么解释…… “萧潇,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程诺心惊胆跳,不知怎么走到萧潇跟前的。萧潇一言不发,瞪了一眼,转身就走。程诺尾随在后。 他们一起上了出租车,一起回到租房,一路上萧潇一言不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才回去一个多星期突然觉得这里好陌生,是很伤痛的陌生。萧潇没说话,程诺像个犯错的孩子也不敢说话。 两个人看着凌乱的出租屋,这个曾经温馨甜蜜的小屋,虽然称不上家,但却比在家里呆的时间还要长,现在如此不堪入目。 “赌博玩消失, 你女儿还躺在医院里,你知道?”萧潇无法再逞强了,她开始抽泣。 “对不起,萧潇。” “店面转让的两万块钱呢?”萧潇还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程诺懵了,萧潇该是怎么知道的,“啊……”程诺完全无法接招。 “当赌资输掉啦? 咱们离婚吧。”萧潇说很冷漠,很坚决。 “萧潇……”程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多说了。你已经走向那‘两百万’了。” 程诺知道萧潇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就像当初决定建房子,决定开店。可是程诺绝对不会同意的,“不,萧潇,我不同意。相信我,我一定会改的。”同时,程诺也非常清楚,恋爱结婚是需要两个人同意,分手离婚一个人就可以拆台。 “程诺,你知道吗,回来的路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 陌生的让我害怕, 让我心痛。 你放心,女儿还是你的,还是跟你姓程。”萧潇现在整颗心,整个人都被泪水浸泡,但她还是忍住没大吵大闹,嚎啕大哭。当晚萧潇就买了火车票离开了伤心之地。 回到医院,萧潇看到瘦小的小棉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忍不住哭了。萧潇用纸巾把眼泪擦干,拉着小棉的小手,故作坚强强的问小棉,“小棉,如果有一天我跟你爸爸分开了,你要跟妈妈在一起,还是跟爸爸在一起?” “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分开呀,不分开不行吗?” “妈妈说,是假如嘛。” “我跟妈妈在一起。妈妈每次回来都让我满心欢喜,爸爸回来有时候弄的我满心生气。” 萧潇高兴地哭着,至少还有女儿陪伴,心里便很满足。同样的问题,萧潇又问了小袄。 小袄仰着头回答妈妈,“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那你以后就看不到妈妈了。”萧潇蹲下来轻抚着小袄的头。 小袄歪着脑袋瓜子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那我还是跟妈妈在一起吧。” 萧潇把小袄拥在怀里,高兴地哭着。其实她没有告诉女儿,她跟程诺离婚了,孩子也很少看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