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陈履生:被批评的态度同样是文艺批评环节中的重要部分
来源:文艺报 | 陈履生  2017年02月17日14:18

批评是文艺发展的动力,批评也是对文艺发展水平的检验。对于文艺批评,人们一直关注批评本体而忽视被批评的态度,实际上被批评的态度是文艺批评环节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与批评本体相辅相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批评生态链。只有完善的接受,才可能有完善的批评。因此,在近年来文艺批评越来越异化、越来越受到社会诟病的状况下,全方位检讨批评问题,对于建立完善的艺术批评体系和学术生态就显得尤为重要。

1983年,曹禺74岁,黄永玉60岁。这一年黄永玉给曹禺写了封信——“你是我的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晚辈如此批评前辈的言词在今天已经少有或不可能有了。可以想象的是,如果今天用这样的口吻来批评业内像曹禺这样的顶级权威,可能会成为引起无数口水的重大事件,可以背后做各种阴谋论的推想,也可能带来两个阵营的论战,还可能……如此等等。然而,面对黄永玉的批评,曹禺尽管“的确没有想到”,还是有这样令人感动的回复——“永玉,你是一个突出的朋友,我们相慕甚久,但真见面谈心,不过两次。我能得你这般坦率、真诚的言语是我的幸福,更使我快乐的是,我竟然在如此仓促的机遇中,得到你这样真诚见人的友人。”“你的长信已经一页一页端正地放在照相簿里。”曹禺对于批评的态度应该成为今日的楷模,而黄永玉的批评也应该成为今天批评的示范。这两者之间的善意与真诚,构成了批评与被批评的友好格局,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是,当代文艺批评出了问题,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已经失去了那友好的格局。面对现状,不管是业内还是业外,众人基本上都是指责批评和批评家,却忽略了被批评者的态度和社会生态的影响。现在社会上的名家很多,文艺界的各行各业也都有一些“大腕”,而许多人一旦功成名就基本上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能够听得进批评的极少。因此,批评异化成吹捧,成为一种买卖和营生,既缺少真诚与坦率,又缺少接受真诚与坦率的胸襟。如果今天的名家中还有人能够听得进像黄永玉说曹禺那样“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那么,我们的艺术现状就不至于如此。这就是最近这一来一回的信所引起的强烈反响。难道批评的时代也这么过去了吗?“总是‘高!’‘好!’这些称颂虽迷惑不了你,但混乱了你,作践了你。”这实在不像一个晚辈的批评,连黄永玉都感觉“好像在毁谤你,有点不安了。”但黄永玉说:“我不对你说老实话,就不配你给予我的友谊。”对前辈、师长,甚至朋友的批评是一种责任,是一种真正的友谊。可是,这种责任和友谊在今天也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有的是一种扭曲的和谐与默契。

“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绎、分析得也不透彻。过去数不尽的精妙的休止符、节拍、冷热、快慢的安排,那一箩一筐的隽语都消失了。”面对黄永玉的点穴,曹禺说:“是你这样理解心灵的大艺术家,才说得这样准确,这样精到。”由此,不得不佩服曹禺这位20世纪伟大的剧作家。批评的准确与被批评者准确的接受是相对应的。在这样一个批评的个案中,黄永玉不是圈内的、群内的、业内的,也不是专业的文艺批评家,更不是戏剧方面的专业评论家,可是,作为一个爱好者,或者作为一个画家,其基本的文艺素养以及对自身专业之外的文艺作品的认识与评论,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不同方面的能力,而这个不同方面的能力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像黄永玉这样的画家在专业方面的造诣。专业方面的造诣并不是某一点上的成就,不同方面的融会贯通不仅是某一点上的基石,而且会提升某一点上的高度。在批评越来越专业的今天,文艺批评却失去了专业的状态,使得这种本应该是专业的批评失去了专业的品格和专业的水平。所谓的专业不能仅仅是那些貌似专业的术语和概念,也不能在专业的独立性中忽视文艺与社会的客观的现实。重要的是专业的眼光和专业的审视。只有专业的批评才有可能获得被批评者的认同和接受,但不是所有的批评都能够被批评者所接受,尤其是在当下,这是当代文艺批评的尴尬。

另一方面是“为势位所误”。现在“为势位所误”的文艺名家有很多,其中“为势位所误”的著名画家也有很多,各个层级都有;而“为势位所误”的美术批评更多。“势位”的尊严不仅阻隔了批评,而且也颠覆了自我,造就了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浮肿与虚夸,也就自然消解了批评的正能量。因此,眼看着很多名家躺在很多年前成名作的功劳簿上,如同曹禺当年的境遇那样。可悲的是,他们没有觉悟而沾沾自喜于那市场的忽悠,以致失去了曹禺那自我判断的能力。批评需要有无数个体建构起一个与之相匹配的社会环境,而这个决定文艺现状的社会环境是一个包括批评在内的生态体系,是当代文艺健康发展和有所成就的保证。

当人们现在对批评失去信心和希望时,面对黄永玉和曹禺之间的通信所涉及到的批评,而看上个世纪80年代的风气,实在是在强烈的比照之下而感到每况愈下。那时还没有全国性的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也没有省市级的,更没有批评的专业和专业的学科,可是,那种自发的涌动所呈现的真诚和激情正是今天所欠缺的。所以,组织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营造良好的批评氛围。谁来拯救当代的文艺批评?不管是“高原”,还是“高峰”,都需要有与之相应的文艺批评。文艺批评也需要“高原”和“高峰”。今天,如果没有正常而健全的批评,那就不可能有“高原”,更不可能有人们期望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