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缸记
1965年,我十一岁了,念小学四年级。那时,大哥参军去了,二哥在太平中学读书,在家里,我就是唯一的男子汉了。
这年深秋的一个天朗气清的周日的清晨,母亲叫醒了正在熟睡的我,并特意给我熬了一碗白米粥(那时粮食还比较的紧张,平时粥里要放很多青菜萝卜),说是要带我到赐田去买水缸。
水缸,对于现在的青年人来说,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字眼。
可是,在上个世纪的农村人的厨房里,它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人们从河溪、水井里挑来的生活用水要盛在缸里;冬天腌菜要腌在缸里,甚至为了防米生虫,有些讲究的人家还把米也装在缸里面,它成了农村老百姓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
母亲把绳子套在一根约两米多长的竹杠上让我扛着,我像一个出征的战士,昂首挺胸地扛着竹杠(那时我觉得像是扛着一杆枪),紧紧地跟着母亲,去离家十多公里的赐田窑厂买缸。
一路上,我东张西望: 山道弯弯、流水潺潺;深秋的山上色彩斑斓,美不胜收。一路上我问母亲,这树叫什么树?这树的叶子为什么是红的呀?那鸟为什么叫得那么动听?她叫什么鸟?能捉只给我带回家养吗?……我觉得今天的天格外的蓝,秋日的阳光格外的柔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窑厂。 母亲选中了一口小缸,它里外都上了彩釉,缸口还有好看的花纹。
母亲将绳子兜在缸的底部又绕着缸口围了个圈系牢,然后又把绳子套在竹杠上,母子俩就抬着新买的水缸走上了返程的山路。
我虽然十一岁了,但长得又矮又瘦,只比这口缸稍高一点。母亲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她把家里能有一点营养的如鸡蛋之类的食品都给我们吃了)。瘦得体重只有七十多斤,身高一米五多一点儿,似乎风一吹就要倒,看起来与她四十来岁的年龄极不相称。但是母亲在我们面前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这笑容给了我们以坚强的力量。
山区的道路总是绕着小溪曲曲弯弯,我这个小男子汉抬着几十斤重的水缸在平路上还不觉得累,可是到上坡时我就力不从心了,不仅感到腿脚发酸发软,而且双腿就像绑了一块沉重的铅块,迈不开步子;下坡时脚底打颤、肩头酸疼。
为了减轻我的负重,上坡时,只见母亲尽量将水缸拉向她的那边、用力往前顶着。这时,我分明感受到母亲的膝盖与水缸碰撞的力量在推着我上岭;下坡时,母亲一手拽着水缸,一手拉着系在竹杠上的绳子。我知道母亲是拼尽全力将水缸拉向她的一边,来保护她的儿子。
就这样,母子俩上岭时前拉后搡、一鼓作气!下岭时打足精神、脚下踩稳步步留心,有惊无险地翻越过一道道山岭,平安地将水缸抬到了家。
我们去时太阳刚露脸,到家后人家早已点亮了煤油灯。可母亲顾不得休息,又去烧热水給我泡脚。看见我的脚板起了泡,又用烧红的缝衣针挑破我脚上的血泡,再用干净的白布包上。母亲伏在我的身前,一边为我包扎,一边不停念叨:“我的模儿今天吃苦了!“害”得我儿脚上起了这许多的泡!”这时,我清楚地看见母亲那瘦骨嶙峋的身躯,衣服上那未干的汗渍,我突然情不自禁地趴在母亲的肩上大哭了起来!
眨眼间,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母亲与我抬回家的小水缸如今还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厨房里,可母亲却已离开我们十四年了。慈母已去,睹物思人。我十一岁那年的秋天与母亲买水缸的一幕,就像过电影一样,时刻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