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的对话
在时间长河这头遥望那头,人有时立成了风景。这是一种姿态,审视历史的姿态,乃司马迁所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者也。
时间连接过去与未来,但稍纵即逝,转瞬之间,已是千几百年。此时的我看彼时的我,已是不同;何况是两千年前的往事。这就是历史,写在纸上的烟云,渺如烟海。
可是,我们总想通过种种途径,穿越岁月的重障迷雾,去与古人对话,感受那一份风云雷电。
这些拓印在纸上的图画,它们是一张张纸片吗?但到底不是一张张轻飘飘或寻常意义的纸片,它们是从两千年前的汉砖上拓印下来的图画,是写在石头上的书,两千年前生动的历史。于是,拿在手上就显得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历史从来就是厚重的。
往事越千年,何况更遥远的年代。而如今谢佳华却借助它们,穿越岁月的凄风苦雨,与两千年前古人对话。此刻,时间已经不再是障碍,淡却了沧桑的况味,还原出一种活生生的泼辣。
在这帧《刑徒砖》上,就是几句刻在石头上的话:“无任颍川许髡钳尹生永初六年正月十六日死在此下。”这是一块墓志铭,它记录一种事实。但简单的话语,越过两千多年的时光,却直击当下人们的心魂。其间,有多少令人浮想联翩的故事等待我们的解读?
遥想那些年月,生命的活泼泼,却忽然终结于此,而随着失去的不仅仅是肉体的温度,还有春闺里那依闾盼归的人儿无限的希望,以及死者对人生万千的牵挂和对死亡的不甘。
或者,正是他充满着不甘,才终于以另外的一种方式,突破了时空的界限,沉凝地展示于两千年后的今朝,让一个书法家因此感动,并赋予他崭新的艺术生命。
这是一种对话,与时间与历史的对话,破开冰冷的外壳,沉入底里,抚摸着生命的温情,是灵魂间的碰撞与交流。
然而,故事就这样展开:一个做砖的工匠,可以想象得出,他是那么年轻,有很多美丽的憧憬,他的心里有爱情如春草般滋长,心中那个美妙的倩影,是他魂牵梦绕的牵挂,或者,偶尔想起她时,眼睛还会跳动着欢快。
于是,在机械性的重复劳动中,他情趣盎然。就在某一个刹那,他忽然灵机一动,信手创作了这幅神来之作。这看似随意的灵光一闪,却留下了他生命的深刻印记。他把爱情和艺术的力量传递给了后人。
谢佳华在这帧《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汉砖画像拓纸上,发现了艺术的心有灵犀,于是,他与时间对接,同这位古代的无名艺术家心心相印。我们应该震惊于这位两千年前的无名氏艺术家,他用心语表达着自己的生命力度和艺术的思想,深深地触动着另一位艺术家的心。隔了历史之河,彼岸此岸,可是,两位不同时代的艺术家,却因此惺惺相惜。
说起来,许多汉画像砖,无非是几条线条的勾勒,仿佛无暇于精雕细刻,可是,就是这么草草的线条,却照应着天地人,感受了生命的蓬勃。那些生动的姿致:花花草草的荣枯,飞禽走兽的动静和嬉戏……还有生活的场景,人情的温暖,瞬间的思想,等等,都一一关顾到,点滴沁入心怀。
对话汉画像砖,谢佳华以一种书法的名义,让图像与书法互相焕发。可是我觉得,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事,他所对话的,乃是一种哲学的形而上。时间与历史,是一种人事的更迭,但如果从更高的层面看,就是哲学的叩问了,是通过时间,叩问生命的意义。
生生死死,是一种自然的常态,方生方死,有没有永恒的存在?这是哲学家所不断探索的问题。那么,如何才能获得永恒?君不见,求长生的秦皇汉武早已身朽骨销,而“封禅碑”与万里长城却依然存世。
汉画像砖,就是以它独特的形态,一种融汇中国人的思想、文化、艺术的方式,永恒而存在,深切地感动着不同肤色的人们。
站在此岸,谢佳华与时间对话,穿越历史隧道,他写在汉画像砖上的题跋充满了哲学的意味。他解读的是历史,是人生,是艺术,更是哲学的深刻内涵。
东方和西方,古代与今天,不过是人们对时空的一种说法,看似参商之判;其实,在某一点上,比如,谢佳华这些“汉风”——《汉画像砖题跋作品》里,就完全可以贯通,气机流畅,而遥相呼应。
这是古今思想的对话,也是东西方文化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