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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者兴  2016年12月12日10:16

一提到红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会立即唤起关于红薯的一大段甜蜜记忆。

豫东这里把红薯叫做红芋,先民们多从山西等地移民至此,红薯名字的来历源自何时已无法考证了,有一点确定无疑,红薯是那个年代的主粮。长大后我才知道,红薯之所以能够成为那个时代农民口粮中的主粮,主要是因为红薯的产量比较高。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小麦、玉米、高粱等农作物产量很低,每亩最多是200来斤,相反,对土壤、水肥没有特别要求,田间管理也简单的红薯,亩产却能达到1000多斤,红薯想不成为那个时代的标志都难。

打记事开始,在我的印象当中,几乎每天都要吃红薯。六十年代出生,但凡有过大食堂经历的人,都会知道这两个民间流行极广的顺口溜:“红萝卜飘,红芋沉,干部打饭他看人,撇稀的,捞稠的,干部捣的肥嘟的。”和“勺子一扎猛,捞个红芋梗;勺子一溜边,捞个红芋叶。”那个时候,乡村干部的文化程度、理论素养、道德水准都不太高,“芝麻官”虽小,他们却掌握着分管一日三餐这样一个看似不大却很有内容的权力,谁家选出的干部一般都会向着谁家,与干部关系的远近亲疏无形中也成了打饭时好坏优劣的标准,好在大食堂这种看似公平实际不太公平的制度很快就结束了。进入七十年代,大食堂变成了各家各户的小食堂,但红薯仍是一日三餐的主角,顺口溜也换了新词:“清早拉,上午拉,晚上不拉红芋茶。”这里提到的拉是一种食品加工方法,为变换红薯的吃法,农民发明了一种简易工具,用钉子在一块铁皮上冲上很多眼,再把铁皮固定在木板上,将红薯洗干净后在铁皮上快速拉动,块状的红薯就拉成了颗粒状的碎沫,拌上小麦面粉,放到锅里蒸熟以后再吃,味道相当精美。

民以食为天,红薯就是天下的美食,自古以来,农民创造了很多红薯的新鲜吃法,像红薯面窝窝头、红薯面饸饹、红薯面片子、红薯轱辘白粥、红薯干粥、煮红薯干、烤红薯、熘红薯、红薯牛筋儿、凉拌红薯片子等等。但红薯酸性大,时间一长,身体好的人也受不了,胃里难受就会口吐酸水。直到现在,我只要一听到红薯这两个字,或者再吃到一小块红薯,胃部就会不自主的出现条件反射——痉挛难受。

在有关红薯的所有吃食当中,红薯面窝窝头最为常见。刚出锅的窝窝头最为好吃,表面上有一点粘粘的,吃到嘴里甜滋滋的,但放凉之后就会变成又黑又硬,重新加热以后口感也不怎么好了。不过奶奶有她的好办法,一般她会安排姑姑或叔叔提前弄好一碗蒜汁,再把热好的窝窝头用刀切成薄片,放到每个人的碗里,先浇上蒜汁,再用一根筷子从香油瓶中沾点香油,滴到每个人的碗中,再去吃混着蒜汁和香油清香的窝窝头,那味道就立马不一样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还有一种绝妙的红薯吃法,那就是用野火在河边烧红薯。

立秋之后,红薯已经长到拳头大小,放学后,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们喜欢三五成群地跑到小河边,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用树枝挖好一个小灶,把挖出来的红薯放在架在灶上,下面用用捡来的树枝、树叶和干草等烧。那个时候,夕阳西下,野火吐着红彤彤的火苗,升腾着蓝莹莹的炊烟,映照着我们稚嫩的笑脸,十几分钟以后,烤熟的红薯就会散发出一种焦糊又特别香甜的味道,小伙伴顿时都变成了一个个垂涎欲滴的人。不等火完全熄灭,大家就抢着去拿有些烧焦的红薯,碰上喜欢恶作剧的小伙伴,用染上黑灰的手,故意去抹黑别人的脸,然后大家就互相挠,很快,每个人红彤彤的笑脸都变成了包公的黑脸,脸上也都像长了黑胡子一样。吃完烤红薯,大家到小河里再把脸洗干净,唱着歌就各回各家了。

豫东地区收红薯通常用一种叫抓钩的工具去挖。挖红薯前,一般先要用镰刀把红薯秧子割掉,然后再顺着地垄用抓钩把它挖出来。挖红薯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个技术活,真正干起来还是需要一定经验的,那些干过这种活的人凭着感觉知道怎样去挖,不但挖的速度快,而且挖出来的红薯都是完整无损的。刚从学校毕业没有经过锻炼的小伙子、大姑娘,一般都是笨手笨脚地挖了半天,挖出来的红薯却都是受伤的。

挖出来的红薯一般都集中堆在地头或地中央,直接在地里就分给各家各户。分红薯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看着一堆堆像小山一样的红薯,现场的每个人心里都乐开了花。队长、会计是分配的主角,每年他们都会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当帮手,用一杆小拳头般粗细的大秤和能装一百多斤的大筐,按照全村各家人口多少和工分高低事先算好的帐进行秤量,通常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几百斤。领到红薯的人家有用平板架子车拉的,有用布袋装上扛着走的,也有用筐子装好抬着走的。有时候分配的时间晚了,会有人点着马灯接着分,黑灯瞎火的,男女老少齐上阵,把这保命的口粮运回家。

红薯拉回到家后,一般人家都会大致地按照好坏进行分拣,大的、完好无损的一般会储存到地窖中,或者切成红薯片晒成红薯干。那些小的、破损的会做成红薯淀粉备用。切红薯片的活既累人,又容易伤手,一般都由家里有经验的人来承担,那时候干活一般都不戴手套,每天干活结束,手上都是已经氧化变黑的红薯汁液,用热水才能把它洗下来。

地窖绝对是农民的专利发明,家家户户一般都会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挖一个地窖,用它来长时间存放红薯、萝卜和大白菜。地窖通常会挖成三米长、一米宽、两米深左右的长方体,上面用棍子支好,再压上玉米秸秆,最上面用土封好。出于保温、防止污水流入和安全考虑,地窖通常会预留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口,再用废弃的木锅盖或石板压得严严实实的。为了方便取红薯的人上下进出,都会在窖壁上挖出几个上下的脚蹬窝。取红薯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个人下到地窖中把红薯装到竹篮子或小桶里,一个人在上面用绳子拉上来。

刚刚收回来的红薯一般都不太甜,在地窖中放了一段时间之后,红薯就会变得又甜又好吃。到了冬天,谁家的地窖中存的红薯多,还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呢,家里来了亲戚,有时还会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亲戚朋友。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主粮——红薯已被小麦取代,种植红薯的农民也少了,有时候红薯变成了相对稀缺的食品,摆在了城市超市的货架上,甚至还以怀旧美食——烤红薯的身份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成为俊男靓女的消遣零食。“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烤红薯,不甜不要钱。”小商贩走街闯巷时清脆悦耳的叫卖声,又一次把我唤回到那个贫穷而又快乐的童年时代,我深深地知道,关于红薯的甜蜜记忆已经永远地窖藏在了我的心中,将成为滋养我一生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