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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文学》2025年第12期|王月鹏:舟在江海(节选)
来源:《湖南文学》2025年第12期 | 王月鹏  2025年12月22日08:08

鲸  落

你还记得那年在海边见过的蛎子山吗?当地老渔民说,很多年前曾从海里浮来一块巨石,上面长满海蛎子。人们闻讯赶来,用各种工具撬海蛎子,忙了好久才发觉脚下隐隐在动,那块巨石竟是一条大鱼。大鱼向着深海缓缓游去,把一座蛎子山留在了岸边。

住在海边的人,想象一条大鱼身上结满海蛎子,从深海中游来,又向深海游去,给岸边留下一堆蛎子,成为一道奇观。这般想象,是海边人所特有的,他们与海朝夕相伴,关于海的各种传说,在他们看来并不神秘,不过是在日常事物中加入一点想象而已。常年出海,他们与一些大鱼是相识的,见了面,甚至能认出彼此。他们登上一座“小岛”,生火取暖时,这岛开始下沉,是极缓慢的那种下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在鲸鱼的黝黑脊背上。再继续想象下去,成群的鲸鱼在海里隆起脊背,构成了一条海上之路。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是渔民出海时的真实所见。

那天他在山坡种地,一阵低沉的声音从海上传来,紧接着几道水柱冲天而起,一头鲸鱼缓慢地浮出水面,黝黑的脊背像是浮在海面的一座小山。同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头又一头的鲸鱼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渐次浮出水面,像是有人在喊着同样的口令,它们动作齐整,尾鳍拍打着水面,激起一片水花。偶有几头鲸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若干年后,他说这是一群鲸鱼在开会,最大的那头鲸鱼在训话,几头小鲸鱼太顽皮了,不听话。

海边人把鲸鱼称为“大鱼”。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射杀的大鱼,就是鲸鱼。我采访过的渔民,大多不曾亲见鲸鱼,有几位说是见过的,亦真亦幻,不知真假。大鱼,更多地存在于传说中。

我见过鲸鱼,在海洋馆。女儿小的时候,我常陪她去海洋馆,看那些传说中的大鱼。后来,这个城市的海边耸起一座雕塑,名曰“鲸落”,成为一处网红打卡地。很多人都去看,我也去看了。

这是我所看到的鲸。这是我们所想象的鲸落。鲸的情感,与我们相通,却并不被我们理解。

真正的鲸落,唯有大海懂得。

曾读过一篇文章,写的是一头虎鲸背着死去的幼鲸,不吃不喝在海里漂了十多天后,才选择放手,与幼鲸完成“漫长的告别”。

在海洋馆,当起重机把小虎鲸从水池中吊起,放到卡车上准备运往别处,母鲸发出从未有过的叫声,她已感知到孩子不在附近的池子里了,开始向周围发出呼唤。驯鲸师把这声音录了下来,他说听起来极像哭声,让人心碎。

鲸拍打水面,这是它们的语言,可以在水下传播到很远的地方,被同伴听到。鲸还能通过水下的回声,进行精准定位。人类利用了鲸的这种特异功能,驯鲸师用手拍水,跟鲸说话。他成为一个制造语言的人,他知道经由水所传递出的,是恐惧。他是恐惧的制造者,然后才是一个对鲸实施规训的人。

不远处喷起一道水柱。捕鲸人屏住呼吸,把手里的鱼叉掷过去。鲸鱼发出一声吼叫,带着鱼叉沉向水下,剧烈的挣扎,随时可能把船拉翻。这样的局面一直僵持着,直到鲸鱼被迫浮出水面。又一支鱼叉击中了它。鲸鱼再次下沉,挣扎的力量明显弱了。如此反复几次,捕鲸人开始靠近鲸鱼,把长矛刺进它的腹部。鲸鱼的尾巴拍打水面,发出巨响。战栗,抽搐,这是最后的挣扎,血染红了海面。这个庞然大物不再挣扎,静静地死去。他们用铁链把鲸鱼系在船边,剥下鲸脂,再用斧头分解鲸尸,把肉放进大桶,用盐腌起来。鲸鱼的油,可以用于照明和烹饪。龙涎香则是一种从抹香鲸肠内取出的蜡状物,可以制药。是巨大的商用价值,让鲸鱼面临灭绝。1980年代中期,所有捕鲸业一律被叫停。

一头鲸被圈养在海洋馆。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水,鲸被限定,被规训,按照人的意志去表演。大海中独来独往的鲸,成为供人观赏的演员,在驯鲸师的各种指令中表演,以乖巧和听话而赢得掌声,获得食物奖赏。指令与回应,成为鲸的日常。鲸拍打水面,观众身上被飞溅的水打湿,这让他们生出一种幻觉,以为自己也参与了鲸的表演,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鲸属于大海。海是不可复制的。被圈养到了水池中的鲸,无论生存环境如何仿真,都有违鲸的本性。在海洋馆,鲸用牙齿把贴在池子内墙上的记号一点一点地咬掉,直到磨得满嘴是血。那些记号,是驯鲸师用来判断自己身处水中位置的。没有了这标识,驯鲸师冲出水面时经常一头撞到玻璃上。

这是鲸对驯鲸师的反抗。

1977年,电影《杀人鲸》在美国上映。影片讲述了一头虎鲸冲进渔村报复人类的故事,原因是它的配偶和配偶腹中的幼鲸被这个渔村的渔夫杀害了。

不同的生存,相似的情感。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中。

我们对它们的认知,其实亦是对自身的认知。我们都活在自己的认知中。

我找到那个守海人。他住在一个石屋里,屋前是海,屋后是山,山顶有个灯塔。村里出海的人,需要有这样一个“照头”,辨认回家的路。那些年,他的任务就是每天上山点灯,为海上的人守护一点光。后来,那座灯塔废弃了。他留在这里,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没有人记得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年,这是他生命中最骄傲的一段时光。他不用网打鱼,只吃钓的鱼。他钓鱼也跟常人不同,很少使用鱼饵。他端坐礁石上,成为海的一部分。他说鱼也是海的一部分。这个守海人,被游人解读成了一个隐喻,他们把自己的想象加到他的身上,赋予他太多意义。其实在他那里,风只是风,浪只是浪,海也只是海。渔村的人用异样的语气谈论他,有的让他听到了,更多的没有被他听到。这个与海相伴的人,表情像海一样平静。他看着你,你觉得整个大海都在缓缓地注入内心。有时候,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他也在散步。我们迎面走来,很快就错开了。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守海人在守护大海,我在守护什么?

他对海的守护,常常是无力的。在禁渔期,有人偷着赶小海,他过去阻止,对方并不理会。他就在那里看着你下海,用眼神,用表情,用肢体语言,很认真地提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除此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能做到的,就是始终不放弃对自己的要求,小鱼不捕,大鱼不留,都要放回海里。他不囤货,从海里现取现用,只取最低的需求量。我一直觉得这个守海人是有故事的,想要打开他的话匣,我说了很多,他只是在听,面无表情。他早已从我讲述的那些事里走出来了,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这个守海人的秘密,大海也未必知道。

守海人的家里藏有一根鲸鱼骨。他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从未说过。那天他聊到一则电视新闻:浙江沿海有一头鲸鱼搁浅在岸,当地人用水泵抽海水泼到鲸鱼身上,然后用绳子把它拖回大海。后来的事,他并不知道。那头重回大海的鲸鱼,几天之后就死在海里。

我想告诉他这个结局,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鲸鱼积攒起最后的力气,在海面上画出一道弧线,缓缓坠向海底。这是最后的表演,大海是舞台也是唯一的观众。这一跃,孤绝,悲怆,一声长啸,从此与海融为一体。这坠落,是海底的“升起”。鲸以这种方式回归和回报大海,也以这种方式获得重生,把自己的生命分解到了更多生命之中。这是生命另一种形态的接力与延续。鲸的一生,是孤独的一生,它在生命最后时刻向所有的海中生物敞开。这最后的一跃,被人类称为“最后的温柔”。

我不以为这是温柔。这是悲壮。

鲸落之后,并不是一下子沉入海底的,它会在海面漂浮一段时间,鲨鱼和海鸟闻到气味,开始撕扯和食用这具鲸尸。鲸在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鱼类敢以鲸为猎物;当它死去,鲸的肉大多被吃掉了,它开始下沉,直到沉入海底。海底是另一个世界,据说一座鲸落可供海底生物食用上百年。

一鲸落,万物生。

鲸之落,与万物之生有了“关联”。自然界的生物链条是有逻辑的,一种生物的绝迹与泛滥,往往是因为另一种生物的被破坏。自然万物在漫长时光中形成的秩序,常被强行介入的外力所改变。

一头鲸的陨落,对大海来说是一个“事件”。鲸与海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默契和冲突?鲸把最后的一声鸣叫,还有最后一跃,留给海面。海的回音,我们是听不懂的。我们的所谓解释,仅仅只是我们的理解。从鲸落,想到叶落,想到芸芸众生。生命是一种存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存在形态,这是我们肉眼所见。更多的存在,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片叶子落到根处,成为土的一部分,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一棵树的成长之中。那个驯鲸师永远告别了驯鲸业。那个曾经出海的人,选择留在海边。他熟悉大海的每一丝波纹,能察觉大海的细微变化,知道那些变化意味着什么。他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看日出也看日落。他所看到的日出和日落,与我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他的心里,装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头鲸,比海更孤独。当它们成群结队从海中游过,有多少头鲸,就有多少个海,就有多少被放大的孤独。鲸鱼不是鱼,它活在鱼群中,特立独行,背负巨大的孤独,不聆听也不辩解。它甚至有勇气拒绝整个大海,把自己搁浅在岸,用自己的体重压碎内脏,慷慨赴死。

那个守海人,是另一种“鲸落”。他把自己雕刻在了海边,不管刮起怎样的风,下起怎样的雨,他始终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与大海之间有一种特殊语言,海中万物都能听得懂。而那些游览者,只看到了他的沉默。

在远离大海的地方,我成了那个守海人。我的心里留下一片海,它们有时汹涌,有时平静。我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这海。

出  鱼

出鱼了!八角湾渔民一网打了上万斤鲭鱼的消息闪电一样传遍渔村。大家奔走相告,涌向海边,看到鲭鱼相互簇拥着,白色的鱼籽浮满海面。那次鱼汛,渔村共打了六十多万斤鲭鱼,全部上缴生产队。没有人说得清是什么原因让那么多的鲭鱼一下子涌进八角湾。时隔五十多年,我见到当年最早发现鲭鱼鱼汛的老渔民,村人称他“老班长”。他说那次鱼太多,村里无处放置,就把村边的水库抽干了,把鱼堆到那里,撒上盐,整个水库变成腌鱼的大坛子。在大海与水库之间,是一段坑坑洼洼的路,渔民从海里捞鱼,然后全靠人力,一起喊着口号把鱼从海边抬到水库。老班长说他下的是牛网,一种如今已被禁用的定制工具,他趴在炕上手绘了一张“牛网水面图”,解释如何摆布牛网,如何在海里布阵。鲭鱼进了八角湾,顺着海边走,就撞进牛网,不管什么鱼,只要进了牛网,基本都出不去。

海那么大,鱼也是讲究“水土”的,不同的鱼适合在不同的地方产卵生长。比如鲅鱼,在东海越冬,等到春天海水温度上升,就成群结队来到黄海与渤海产卵,天气变冷时,它们又原路返回东海。还有一种大青虾也是如此,在黄海南部过冬,每年洄游到渤海湾里产卵。报载,一只海龟在水族馆里生活二十多年以后,被重新放回大海,装在海龟身上的追踪器显示,它在接下来的两年间每天行进五十公里,总行程接近四万公里。科学家认为,这只海龟是想回到一处被它视为“家”的地方,关在水族馆里这么多年,它依旧记得回家的路。渔民发现鱼类的洄游规律,也利用了这一规律,沿途布网。这些在现实生活中看似粗枝大叶的人,在捕鱼方面积累了太多经验,对各种鱼的洄游规律可谓了如指掌。他们常年在海上漂泊,经历过的风浪和苦难都归结为打鱼经验。他们在鱼的必经之路,布下了网。

村里有湾,湾边有一棵大槐树。我们在树底下歇息好了,就一起下水,在水里拉着手,两脚用力把水底的淤泥搅动起来,让水变得浑浊。湾里的鱼开始慌乱,相互碰撞起来,有的鱼鳃里进了泥沙,浮出水面,被人顺手握住,一扬臂,抛上了岸。岸上很是热闹,鱼的尾巴啪啪地拍打着地面,我从湾里看去,觉得整个地球都在不停地跳动。

更多的时候,这湾里的水是清静的。那个孩童坐在大槐树底下,看水,看天,一个人发呆。他的心里装着太多奇思异想,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待着。湾里的鱼,他一直在数,总也数不清。还有天上的云朵,也在水里飘过,它们一会儿扎堆,一会儿分开,飘成了牛羊的形状,汽车的形状,还有大海的形状。他坐在湾边自言自语,眼前这湾水是懂他的。最糟心的时刻到了,小伙伴们一起下水,开始玩起浑水摸鱼的游戏。湾水变得浑浊,一条又一条的鱼,被他们抛上岸,鱼尾绝望地拍打地面,尾巴与尾巴交织着,他从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此刻的自己,变得如此陌生,比湾里浑水摸鱼的那群人都陌生。

太阳落山了。他用马蔺草拴鱼,觉得只有用马蔺草才跟鱼是匹配的,只有提了马蔺草穿的鱼串,才是对的。再看他们用水桶盛鱼,用塑料袋子装鱼,太粗鲁了,摸鱼该有的那种滋味没出来。究竟是什么滋味,他说不清,也没人问过他。

关于马蔺草,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其实马蔺草对于村里的每个人来说都是熟悉的。这种草主要长在路边,韧性很强,村人就地取材,常用来拴鱼或扎菜。他看马蔺草,就像看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是无感的。他用马蔺草穿过鱼的腮部,从鱼嘴里穿出来,然后再穿下一条鱼,一条接一条,最后把马蔺草系结实了,提着鱼串摇摇晃晃地走在村里的大街上,夕阳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到了家,他把鱼串擎过头顶,认真地端量,才发觉鱼串变得有些稀松,显然是在路上丢了几条小鱼。这在他的预料中。他知道有两条小鱼是勉强穿上马蔺草的,在穿的过程中弄得破头烂腮,夹在大鱼中间,并不好看。小鱼在大串上,最终没有挂住,掉在了半路上。他没有听到小鱼落地的声响,不知它们究竟是丢在湾边还是街上。他最希望的,是丢在水边,那样小鱼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这种事发生过多次,他再钓鱼,再穿鱼,就把小鱼随手抛回水中。他一边抛鱼,一边说:“等你再长一长,再来找我吧。”

水里的鱼和地上的草,以如此方式发生了关联。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层面,很多的事在他那里都是无意识的,若干年后他成了那些往事的旁观者,才从中看出别样的意味。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琢磨这种关联的意义。我在意义的迷宫里越来越迷惑,最终选择了放弃这种所谓意义。有些东西,其实是在意义之外的。那个曾经在海里摆布牛网的老渔民,他的脸一览无余,容不下所谓的意义。在他那里,只有活着,只有劳动,才是真实可感的。

“浑水摸鱼”已成为一个隐喻。他越发怀念用马蔺草拴鱼的那个年代,那种不贪心的捉鱼和卖鱼,还有买鱼,都与今天不同。那种徒手捕捞,那种具体的快乐,越来越少。如今的渔船大多配备了定位仪,在海上可以精准锁定和捕获鱼群。鱼瘦了,海也越来越瘦。

村里的那个湾,早已变为平地,上面疯长了一片马蔺草。

石板铺就的小径被绿草掩映,铁艺围栏挡不住满院春色。那些蓬勃的,那些待放的,那些草木后面若隐若现的红瓦房,经得起打量和品味。开启一扇门,意味着一个世界的打开,这个世界以蓝天为背景,蕴含无限的可能性。一扇门的背后,是未知的世界,也是日常的生活,我曾一次次从那里走过,最终抵达的,是我自己。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一条回归内心且越走越安宁的路。这条路一直等候在身边,不必寻找,就在脚下,像草的生长一样自然随意。铁艺栏杆上的红花开得正艳,是那种既铺张又矜持的氛围,犹如这里的生活,是舒展的,也是含蓄的,是待解的,也是拒绝阐释的。所有的喧嚣,都被黑铁栏杆挡在外面。绿意葱茏,让人暂时淡忘了外界事物,此刻的这栋红瓦房,是一个心安的所在。

一扇开启的门,让我想到了另一扇门,它的打开与关闭都不再重要。呈现在我面前的这幅图景,更像是来自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站在门外,远远地打量,始终不曾步入这个空间。石径间的绿草与红色的屋顶,似乎构成某种对话关系,它们操持别人听不懂的语言,相互诉说。

在栏杆和绿草的后面,在那个窗口后面,我看到一个沉默的人,他注视着这一切,也被这一切所注视。

他会看到那个旁观者吗?

欲语还休。疯长的草,蓬勃的生命激情,有一个比天空更为宽广的存在,悄然发生在这个空间,让每一个正在到来的日子都变得安宁和踏实。世界丰沛依然,生命里只要还有热爱,时光就是有意义的。我所看到的,正是我心里所装着的。海是一面镜子,照出另一个我。以旁观者的眼光打量居住地,我从此更加理解了那些漫漫长路。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

这样的生活是我所期待的,它像一个真实幻影在前方召唤和指引着我一路走来。

……

(节选自《湖南文学》2025年第12期)

【王月鹏,山东海阳人,一级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怀着怕和爱》《海上书》《黄渤海记》《烟台传》《舟在江海》等十余部,曾获百花文学奖、泰山文艺奖、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作品被译为英文、日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