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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文学》2025年第11期|李涵淞:红尘录(组诗)
来源:《边疆文学》2025年第11期 | 李涵淞  2025年11月28日07:06

李涵淞,女,90后。毕业于华北电力大学(北京),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作品》《滇池》《星火》《诗潮》《星星》《扬子江诗刊》《中国诗歌》等。有作品收入《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2023云南文学年度选本·诗歌卷》等选本。

溯往书

风吹动窗帘,阳光明灿,蝉鸣

声声撕裂着夏日

我仍像那时,在书桌前执笔,写下

和数学题一样严肃的诗句

岁月在后背悄然溜走,它轻拢我的发丝

说:白日何短短

噢,我每天都在和它捉迷藏

假装那些爱过恨过的人都没有长大

假装他们从窗口探出头来,又在林荫道上

哄闹跑远

多好的笑声,将我的笔尖染得炽红

牵动我的梦境一层一层荡漾,通往无限华光

任时日翻涌离去我在原地驻足长守

闭眼聆听,我体内衰败的木板

静静燃烧,发出细微裂响

我在窗前寂坐,偶尔停笔,和山水沉默以对

宛若一个不经摧朽的事物

无力地抵消着沧海桑田的洗礼

过医院记

阳光公平照在

每一桩死亡和康复上

绿植葱茏 像被渴望撑爆的绿色血管

病人手背盘虬的脉络

蚂蚁沿着墙根爬行,永无休止从一端

到另一端,肃穆得犹如送葬队伍

抬起蟋蟀的遗骸,面包的碎屑做祭品

这是它们宏伟的主题叙事

大小不过几滴雨水就可以砸碎

人间的主宰者——

一种未名的神随机挑选

某个角落,某些具体的人

带给他们动荡

其他地域继续安宁,维持着

和平的戏码

要让每个人都相信仁慈

相信不会最终抵达

这个末程的中转站

静物

多么安静!

柔软的,坚硬的,都任由抚摸,毁灭

唯有风,人力,能使它们动摇

风不来,我不看,它们沉默在

巨大的穹影之下

更大的寂静是星海,漫无边际地

铺陈,指向最极致的

霸道和虚无

我长长久久地仰望

直到经过亿万年旅程,光芒抵达

或消失的一瞬

最小的是一粒尘埃,躺在我的手心

我握着它,等于握着自己

不曾被拂动的卑微

大雨从悬崖边落下

大雨从悬崖边落下,从一个需要

辩证的虚茫之空,跌入这个

陡峭又确切的人世

每一滴雨就是一个鸣叫着的魂魄

义无反顾地回归

在悬崖通向无尽的上方,我看到:无边澹妄

许多念想岌岌可危地涌动着

最后跳跃,用实质的肉身触碰知觉

蜿蜒汇聚成命理掌纹,盘踞的蛇

大雾中我途经三生大梦,踽踽穿行

在悬崖边邂逅这一场雨——

多么清晰的顿悟,仿佛佛陀身经百炼

参透的一瞬

红尘录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写下

关于所有情事的红尘录

灯光明晃晃的宛若前世今生

飞蛾一下下撞着窗台

从第一行到末尾,她迟疑地停顿

像某人记忆中的剪影

她写:南国,列车长鸣,那人在不断退远

她写:北方,大雪压枝,她永远在堆砌

一个人的模样

她写:春来,故乡开始落叶,有人长站树下

还有什么没有写:她循环地重演

过去俗套的故事

带着昭然若揭的真相继续踏入脚本

还有什么没有写:

由漫长时间洪流组成的一瞬世纪

虚无地抵消这一页纸的意义

新生

七月的雨沉甸甸的

天空翻涌的黑云,像被牧羊人追赶的

羊群奔突跳跃

开始的情绪在失控结束的哀歌在失控

正在进行中的被按上暂停键

人间没有抬头,有人在睡去,有人在

整理旧物

雨停时要来一场远行

一些东西在这一场雨中永远丢失了

它拼命冲刷,跟一个人不留余地地

洗涤身上和记忆没什么分别

谁经得起这一场雨,谁就可以看到

伤口上的新痂

就可以带上蜜蜂和蝴蝶

赶着一群洁白的羊儿

重新踏上草原

与磐石书

两块巨石,静静躺在山上

它们一定有彼此能够听懂的语言

比如大风刮过时,山谷恢宏的回音

被试图推下时,扎紧大地的契合

左边的石头说:我千年呼吸一次,万年

剥离一层肌肤,直到洗尽铅华

右边的石头,在无数次人间的轮回中

做了短短一场梦,山河依旧

山下村民挑着水,经过石板路

他们偶尔抬起头,借着永恒照见渺小

格外珍惜一灯暖室的幸福

藤蔓攀上石壁,像清风的绕指柔

竹笋刺破石身,在最坚硬的核心泥碾作尘

看过刻字的情侣,掉到身上的枯叶,放肆的

不遵守节气规律的风雨,升起落下的日月

在无限重复的光阴中,两块石头诞生孤独

越来越多的石子聚集在它们身边——

它们朝着对方靠拢

梦中荷池

母亲在山野种下一池荷花

这是专属于母亲的花田,她粗粝的手指

给它们施肥,除病害,唯独舍不得

触碰一下花瓣

荷花沾满露水,被洗得洁净

母亲立在池畔,和它们一起闪闪发光

这是母亲一生中最悠闲的时候

却是在我的梦中

她仍然在耕种,粮食换成花株,一部分土地

变成沧海之水。而她内心

最叛逆的部分变成一只猫咪

卧在荷叶之上,眯着眼审视

这一方虚拟的幻景

等待我的到来,跟随我走远

墓雕

刻刀在大理石板上游走,专注于死者即将

踏上的台阶,经过的廊柱和屋檐

在门前他会停下来,看自己何时生于何地

又在何时终于何方,和他的子孙三代

沉默以对。死者负手,不再细数光阴

他有很多话要对每一个名字说,有无数的因果

要理清

雕刻机嗡嗡地运作着,它每天都在镌刻

一个同样的世界,就像建筑工造的一幢幢房屋

墓碑并排而立,望着村庄,进出门槛的人们

等着它的主人

住进去

人体数据库

你好,此刻

站在你眼前的,是一个人体数据库

装着经历,学识,可以模拟分析的情绪

还有他的健康程度,未来奔赴的道路

只一眼,他在你的世界形成

你要怀着警惕,他可以受伤

从而调动防御

你可以畅所欲言,他会主动给出爱

这是他最大的进攻武器

撕裂一切又弥合一切的东西

他最广阔的数据连接

在你飞快捕捉的视线里,他的动作

机械一般僵硬缓慢

他柔情的话语,像被一根引线牵动

当你拥抱他的时候,能够听到他的心脏

传来心率指数的报告

他来自哪里?碳基母体还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