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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文学》2025年第10期|岳立新:星霜与勋章
来源:《胶东文学》2025年第10期 | 岳立新  2025年12月02日08:22

嘟——嘟、嘟、嘟、嘟……

紧急集合!我弹身坐起。

哨音消失,夜阑人静。窗棂外,新月清辉如练,透过窗纱,铺陈一地银箔。

睡意全无。枕畔手机屏幕闪亮,一位老战友新发了一篇随笔,“你凭什么”四个字撑大我的双眼。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撞在我的脑门上。

淬火

大日头挂在头顶,热浪一波接一波,新铺的柏油路绵软,一脚踩下去黏糊糊的,门前的大槐树和树荫里的狗都蔫蔫的。蝉声像烧红的铁丝,烙得父亲烟锅子里的烟油滋滋作响,烙得母亲眼窝子里的泪花翻滚,烙得我的嗓子眼儿刺挠得发不出声来。我爬上长长的闷罐火车,军用携行包里塞满换洗的衣服、各种吃的和几本旧书。车厢铁门“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站台上母亲模糊的泪眼和父亲那只挥到一半僵在半空的手。火车吭哧吭哧启动,将那个被热浪蒸腾到模糊的小城甩在身后。

军营的大门,足有六七米高,厚重的铸铁栅栏漆成沉甸甸的墨绿色,顶端是锐利笔直的矛尖。伸缩门在厚重的大理石墙洞里,启动时发出沉重的闷响。门卫哨兵挺立如松,钢枪紧贴裤缝线,帽檐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射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轮廓。

大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水泥路如刀切过,白杨挺着腰杆昂扬向上,营房棱角分明,像刚从模子里倒出来。一列列绿色方阵在日头下推进,像被精确裁剪又不断生长的森林。口号声短促有力,砸在地上,脚下的尘土都微微发抖。空气里弥漫着新布、汗水和尘土混合的生涩而坚硬的气味儿。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个个喉头发紧,手心攥着汗,脸上写满跟青春一样鲜明的懵懂与张狂。

新兵的日子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泥地里匍匐,手肘磨出血印子混着沙土,结痂又蹭破;射击预习,腮帮子抵着冰凉的枪托,一趴就是小半天,半边身子麻得像塞了棉花;五公里越野,肺叶子火烧火燎,脚底板砸在碎石路上咚咚响。

最硌心的是单杠。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戳在队列里像根标枪,帽檐压平眉峰,风纪扣紧锁着初生的倔强。可这标枪到了器械场,就成了生锈的撬棍。

战友们个个像灵活的猴子,一蹿一握一用力,下巴轻松越过横杠,落地无声。猛吸一口气,我纵身跃起抓住冰凉的铁杠,绷紧臂膀,身体却像灌了铅,死命往下坠。脸憋得滚烫,汗珠子争先恐后地从额头、脖颈滚落,迷彩服前襟洇湿一片。越用力,胳膊抖得越厉害,四周安静,道道目光像细密的芒刺,扎得我皮肉生疼。

班长抱着膀子,眉头拧成铁疙瘩。半晌,闷雷似的砸过来一句:“下来!”我颓败地从杠上滑落,重重砸进沙坑,溅起的尘土呛得我连声咳嗽。掌心火辣辣地疼,两道铁锈红痕清晰扎眼。远处操练的哨音刺入耳膜,脑仁嗡嗡作响。我盯着沾满沙土的胶鞋尖,咬紧牙关。

北方的隆冬,朔风刮骨。熄灯号的余音刚散尽,营区沉入墨色。我裹紧作训服,闪身溜出宿舍。器械场上,单杠铁杆已被寒风冻成了冰凌子。手试探着贴上去,无数冰针带着刺骨的寒和狠刺入掌心。心一横,整个掌心摁上去,皮肉竟被生生黏住!慌得猛力一扯,钻心地疼,掌心已是血肉模糊,一小片皮还留在铁杆上,拉着暗红的血丝。

一束电光扫过来,是班长。光束定格在我血肉模糊、冻得青紫的手掌上。班长喉结滚动了一下。“刺啦”一声,他从自己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内侧,撕下长长一条里子布。一圈又一圈,他粗粝的手指捏着布条,缠绕在我颤抖的手上。布条勒进皮肉,是另一种鲜明的痛,压住了伤口火辣辣的灼烧感。一种酸胀顶上鼻腔,我差点儿流出泪。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来到单杠下,班长正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蹲在沙坑边。他站起来,递给我一副棉线手套,用脚尖在沙地上划出引体向上的发力轨迹,边划边说:“蹬腿,送髋,不能光靠胳膊死拽。”他粗糙的手按在我绷紧的小臂上,“是这儿,腰背带着劲儿往上,下巴过杠那一下,得是甩上去的脆劲儿。”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他重叠的厚茧、变形的指节。尚未结痂的掌心又破了,白色的棉线手套血肉模糊,寒冻结冰,几经撕扯方脱下。

“送!送胯!别泄气!”班长的低吼像淬火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在无数个呵气成霜的寒夜里,重重砸进我的骨头缝。茧子结了破,破了再结,硬得硌手,直到那冰冷的铁杠成为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截骨头。

新兵连考核的日头明晃晃的。当所有项目尘埃落定,我竟成了全连三名全优新兵之一。表彰大会,军歌嘹亮。轮到我上台,班长端起连队那台老掉牙的“海鸥”相机对准我。

涅槃

新兵下连的消息还在喧嚷,一个重磅炸弹炸出:营里决定,由我代表全营参加全师军事大比武。

班长的老茧再次拍在我肩上,眼里有欣慰,有赞许,更有期待。其他目光则要复杂得多,有羡慕,有钦佩,也有审视和疑虑,时不时有“凭什么”的话风吹到我的耳朵里。“代表”两个字,是陡然压在我肩上的山峦。

二十九天。大比武留给我的只有二十九个昼夜。每天清晨,天幕还沉在靛蓝里,启明星瑟瑟发抖,营房里鼾声如潮,我像一道影子滑入夜色。铁绑腿冰冷刺骨,棱角硌脚踝,沙背心的背带勒进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摩擦声。我踩着沉睡的山峦,迎着微弱的晨曦,在陡坡上一步步蹬踏,在绵长的山脊线上奔跑、起伏。

晚饭的热气刚在胃里打了个转儿,我便独自扎进战术场。冻土板结如铁,冷风卷着沙粒,刀子似的刮过脸颊,直往喉咙里呛。卧倒匍匐,肘膝砸在硬邦邦的冰土上。草茬和碎石揳进皮肉,血渍渗透迷彩服,又迅速被新土覆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寒气冻僵又被反复摔打的木偶。

最熬人的是楼梯。抬腿时,膝盖骨缝里像塞满冰碴子,又涩又痛。两条腿抖如筛糠,全靠十根手指头死死握住冰凉的铁扶手。很怕绷到极限的筋骨“嘎嘣”一声断裂,整个人滚落楼梯。

二十九个日夜,我三次晕厥。最后一次,卫生员把我从沙坑背回卫生队。醒来时,他正用蘸着消毒药水的棉球,为我擦拭手臂上的新伤。他眼眶泛红,声音发颤:“兄弟,图个啥?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我扯了扯嘴角,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大比武那天,泥浆地被千百次扑腾搅得滚沸。跃起,扑倒,浊浪翻滚,糊住眼睫毛,塞满鼻腔。视野里只剩混沌晃动的靶影、扭曲的障碍物,以及自己肺腔深处拉扯风箱般的嘶吼。终于蹭过终点线,我从灼烧的喉管里迸出个沙哑的“好”。

“破纪录!提前了两秒!”计时员拔高的调门刺穿喧嚣。

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混着泥浆从下巴滴落,在干燥的尘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掌声和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竟似听不见。

营长把三等功奖章别在我的前襟,光芒闪耀,它的形状,跟我胳膊肘上结了破、破了结的血痂很像,那是我身体长出的另一枚奖章。

熔铸

那个秋天,我的肩章上多了一道拐。我被提拔任命为班长,一同来的是参加三军联合演习的大任务。我的班长生涯,竟从这里开刃。

我们班承担的是最为艰巨的隐蔽穿插任务。那夜,月光被冻成一层薄脆的霜,铺陈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我领着全班战友悄然疾行,与时间、秋寒展开无声角力。河床上裂缝纵横,有的宽如孩童手臂,深不见底,有的窄如刀锋,边缘锐利,不时有人踏空或打滑,被身边战友拽住稳住后,继续前进。十几双作战靴踏过碎石,碾过裂缝,踩入泥泞。钢盔反射月光,身形像剪影,快速移动。

越过河床,踏上对岸,眼前是废弃的楼宇,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眼睛。一脚踏出,惊叫差点儿脱口而出,一根冰冷的硬物穿透靴底扎进脚心。我紧咬嘴唇,把疼痛生生咽下。决不能停!

每一次落地,都感觉那该死的硬物带着一种阴毒的撕咬感,在肉里狠狠搅动一下。每一次抬脚,都感觉一股新鲜、滑腻的热流涌出来,浸透袜底,在靴子最深处淤积,先是温热的,慢慢变得冰凉、板结,直到被下一股涌出的热血泡软、化开。

眼角余光扫过身后的队伍,一张张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汗水淌进眼里都顾不上擦,只盯着我的后背。这目光比脚底的硬物还沉。我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尽力维持着步幅的稳定,心里头却在疯狂地数着离那片该死的楼群出口还有多远。当攻击位置那模糊的参照物终于出现在视野,我低头看腕表上幽绿的荧光指针,比预定时间整整提前了十九分钟。

演习结束的信号弹亮彻旷野。我靠在一块巨石粗糙冰凉的背阴面,刚一卸下劲,右脚掌那一直死扛着的钝痛骤然苏醒,如同地底压抑许久的熔岩轰然冲破岩壳,冷汗瞬间爬满额头。

慢慢解开沾满泥血的靴带,心一横,左手死死抓住靴帮,右手抵住靴底,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拔,右脚终于脱离了沉重皮靴的束缚,是一枚血迹斑斑的断钉。它像一枚生锈的獠牙,深深咬在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周围的皮肉被反复地碾轧和撕扯磨得发白、溃烂,形成一个暗红色的肉坑。

回到营地,指导员塞给我一封电报,家里来的,说奶奶病危。我赶忙找地方打电话。另一头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儿……你奶奶……走了……”后面的话,我再没听清,手里的电报被捏得皱成一团。

到家时,天刚蒙蒙亮,露水湿重,老家的院门滞涩得几乎转不动。灵堂里,灯光昏黄。奶奶静静躺着,素白的布单下,只露出几缕银白发丝,冰凉刺眼。膝盖一软,我跪在奶奶面前,额头抵地,地面冰冷,不能冻结我的愧疚。

角落里传来矮凳的吱呀声。父亲走到我面前,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沉沉地落在我的右肩。

“不怨你……”他的声音沙哑,“那年……送你上火车……我就知道,你不再只是我的儿子……”

重塑

军校两年,毕业考核五天。这把猛火,就烧在蒙阴山坳里。我们要毕业的学员,被打散编成红方,与蓝军对战。蓝军是由教官们带着精锐分队组成的,专在暗处打冷枪。输赢钉死:五天内,要么红方豁出去,把蓝军指挥部山头那面褪了色的旗子拔下来;要么看谁的战损更少,韧劲更足。

五天五夜,十场鏖战。刚在泥泞河谷里啃完压缩干粮,电台里嘶啦的电流就炸开了锅:“蓝军渗透!三点钟方向!遭遇战!急行军抢占无名高地!”背包带瞬间绷紧,脚步砸进烂泥。老天也想过把当考官的瘾,暴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钢盔上砰砰作响,迷彩服吸饱水,裹在身上,像湿麻袋。视线被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裸露的树根上。“跟上!掉队等于阵亡!”模拟连长吕殿伟的吼声透雨而来。

雨停了,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湿透的衣服还没焐干,又被毒辣的阳光蒸腾出白汽。追击蓝军的命令又到,这次是片布满荆棘的陡坡。带刺的灌木撕扯着迷彩服,手臂、脸颊划开一道道细密的血痕,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脚下的碎石松散,每一步都得死抠地面。岩石磨蹭,荆棘勾挂,泥浆和血水浸透,风吹日晒,迷彩服板结,肘部和膝弯处硬得像瓦片,硌得慌。

一次后半夜三点,我们摸进一个岩缝。湿气重得能拧出水。模拟连长哑声说:“脱鞋,泡脚。”岩缝里响起一片牙关紧咬的嘶嘶吸气声。双脚浸泡在脸盆里,十分钟,二十分钟,凝固的血痂慢慢软化,将袜子的棉纤维从溃烂翻卷的皮肉上一点点剥离下来,清水成了暗红色。“兄弟,记住这颜色,它是军功章的颜色。”模拟连长的话至今深深印在我的心底。

后来带新兵,总有人好奇我的作战靴为什么看着宽。我笑笑,不说话。那宽出来的地方,是增生的骨头,这双脚是无数个日夜奔袭磨出来的“铁脚板”。

毕业前夜,战术教室灯火通明。沙盘上,红蓝铅笔在微缩的山川河流间游走,勾勒着攻防,描画着战术。两年所学,所有的热血与抱负,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韩庆波,那个山东大嗓门,一头撞进来,“啪嗒”一声把个军用水壶蹾在沙盘边上:“哥儿几个,这沙盘上的沟沟坎坎,连着咱的骨头缝呢!咱们哥儿几个走到天边,也是背靠背的兄弟!”酒入喉,烧刀子似的,一直烫到心口。

转轨

我把军校毕业证和去侦察连报到的介绍信摞在一起,放在离心口窝最近的口袋。

办公大楼门口,树荫下戳着个人影——旅政治部宣传科科长,他朝首长办公楼方向一努下巴:“政委找。现在,跑步去。”

政委办公室像个被书报淹没的碉堡,《解放军报》《军队党的生活》等,几乎埋没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政委的声音不高,却像锉刀,“笔头子硬,同样是战斗力!”递给我一份文件,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就这样定了。现在就去宣传科报到。”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一纸命令,将我在连队弯弓射大雕的憧憬浇得透心凉。

宣传科的办公桌,漆面光滑。新领的钢笔也滑溜溜的,怎么捏握都找不到枪托抵在肩窝的踏实感。

稿纸白得晃眼,蓝色的格子像栅栏。笔尖悬在纸面上,脑子里头炮火连天,一滴墨水挤不出来,好容易憋出几行字,不成句,被揉成一团,砸进废纸篓。一团,两团……角落里很快堆起一座白色的纸团山。挫败感像湿棉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笔杆子也是枪杆子。”政委的话在耳边响起,像火把点燃骨子里的火种。枪能练准,字怎么刻不进方格子!

扑克牌锁进抽屉,象棋盒子放在柜子最上头,电视机的插头干脆拔了。我把自己塞进楼梯底下那个堆杂物的库房,几个空弹药箱摞起来就是桌子。熄灯号响过,整栋楼静了,我的“战场”才开张。泛黄的《解放军报》摊在弹药箱上,头版通讯的字缝里爬满我用铅笔划拉的道道——琢磨人家怎么开头,怎么转折,怎么收尾。夜复一夜,日子在笔尖和纸缝里缓慢流淌。

头版头条!收发室的李班长攥着份新到的报纸,人还没进门,大嗓门就先撞了进来:“快瞅!你的!这么大一块都是。”油墨那股子新鲜的、略带刺鼻的气味猛地钻进鼻孔。我盯着那铅字印成的名字,手指头无意识地摩挲着标题下那片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怪了,这些原本觉得硌人的小格子,这会儿竟像活了似的,它们在眼前铺展开,弯弯绕绕地向前延伸,一直伸向另一个同样要拼刺刀、攻山头的地方。

沉淀

破格晋升授衔那天,暴雨砸得礼堂玻璃窗噼啪作响,像千军万马在为我擂鼓助威。首长神情庄重,用结着硬茧的手将崭新的少校肩章按在我肩上。肩章背面硬衬的轮廓,清晰地压在肩头。就在首长那粗粝的指关节不经意划过我颈侧皮肤的瞬间,新兵班长那句糙得掉渣的话再次在耳朵里轰响:“荣誉?哼,那是三代军装都洗不掉的汗碱!”窗外的雨声,仿佛成了这句话轰响的背景。喉头猛地一紧,一股浓烈的咸涩味直冲上来,盖过老松木柱子浸透岁月的陈香。

最后一班哨的月光,凉得像水。指尖划过哨位登记本,封皮的迷彩色早磨成了灰白,边角有些卷起,露出粗糙的纸板。一页页翻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人名、时间、事由,每一行字,都像老家田野里被风吹歪的麦子,齐刷刷地朝右边倒去。二十年的军旅浸染,骨肉都腌进了兵味儿。肩窝那块皮肉,早死死记住了钢枪抵紧时那微微向右拧转、据枪瞄准的姿势。就连如今捏着笔杆子,指头肚儿压下去的力道,手腕那点儿不易察觉的右倾,都成了身体替那支沉默的钢枪偷偷递出去的最后一份念想。

脱下军装的第三个秋天,双脚不自觉地绕回老营盘。营区外的大梧桐又粗了一圈。大道两旁的宣传灯箱里,老照片静静挂着。脚步在其中一幅前顿住——是我,戴着二等功勋章,戳在队列前头。照片泛了黄,勋章的光泽也柔和下来,像枚沉在旧水塘底的铜月亮。

几个新兵围过来,看着照片,眼神亮晶晶的。他们能懂吗?那些看起来闪亮亮的勋章,只是人生大河里偶尔翻起的几朵水花。河床底下沉着的,是奔袭时灌满冰冷泥浆、沉得抬不起脚的作战靴;是潜伏时,露珠顺着枪管滑落,无声砸进冻土的执着;是四百米障碍冲线,差零点几秒破纪录,牙根咬碎、拳头攥出血的那股灼痛。是这些泥沙、露水和不甘,日复一日地冲刷、堆积,才托起了那几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