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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生态写作:与自然对坐 侧耳倾听
来源:江西日报 | 钟秋兰  2025年11月12日13:57

11月8日,当云雾弥漫上了金顶,游客沉醉于天地间的自然之美时,武功山脚下一场关于江西生态与散文创作的研讨会,也以热烈的讨论揭开了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

林深时见鹿。江西作为散文创作大省,面对生态文学成为热门的当下,创作者们保持着清醒的自觉,深入现场聆听自然之声,在江河与原野间,呈现了江西生态散文的共同特质——朴素中见深厚,平静中蕴惊雷。

生态写作是“天人合一”

“人在山中无论繁衍多少世代,终将是客人。我们在大地上借居而已。”“人把生活之地,交还给了草、树、鸟和野兽。”散文家傅菲在作品中写道。近年来,江西省以傅菲为代表的散文家在创作中融入了对生态文学的多重思考。他们认为,只有深入自然现场,才能获得真实的自然感受,进而发现生态文学不是简单的田园牧歌,生态文学的书写,是对生命本质的探索。

本次由江西省作协、萍乡市文联主办,江西文学院(滕王阁文学院)、江西省作协散文委员会、萍乡市作协承办的2025年江西生态与散文创作研讨会,以傅菲散文集《深山欲雪》《雨中山果落》、安然《独坐羊狮慕》、朝颜《古陂的舞者》《河流漫过日常》、洪忠佩和詹文格系列生态作品为例,对江西生态散文创作展开研讨。国内知名散文家艾平、评论家汪树东,江西省内评论家李洪华、苏勇、刘伟林、林秀、吴泰松对这些作家的作品进行了研讨。

什么是生态文学?苏勇认为,傅菲的写作是新鲜的,耐人寻味的,文字间弥漫着天地之气,而这股气源自深厚的中国优秀文化传统和中国智慧,这使得他的散文在气象和境界上都极为开阔。傅菲思考的重点不是“我该如何自处”,而是“万物与我,如何各得其所,共生共荣”。“傅菲的文字始终弥漫着乡野之美,生命之慧。”苏勇点评,与俗常的逻辑有所不同,在傅菲笔下,丧失了自然家园的现代人不再是一个智慧的、给予的存在,而是一个需要被抚慰、被滋养的对象。傅菲的散文以其长期的山中生活为基石,深入地探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于傅菲而言,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两极,而是相互依存的共同体,人与自然相处的理想状态应是天人合一。

在散文家安然的眼中,凡是羊狮慕可以观可以闻的事物,皆有生命和灵性。安然在《独坐羊狮慕》中将人类置于与大自然的同等位置,面对美轮美奂、造化无常的羊狮慕,甚至将自己也作为大自然的一员,“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女儿,后来以为是朝圣者,再后来以为是爱人,现在,我想我是山中一个微粒子。”安然始终以平等之心来看羊狮慕的事物,为此,评论家吴泰松认为她的写作是:“在快节奏的时代,以慢节奏的态度退回到属于自然的生活,与大自然相亲、相近,写出时序之美、自然之美和生命之美。”“安然的生态书写以及体现出来的山水隐逸思想,无疑是桃花源式生活理想在当代的回响。”

朝颜的《古陂的舞者》展现了生态散文的另一种可能,即将非物质文化遗产纳入生态书写。她以谢氏蓆狮舞为切入点,记录客家文化的传承与困境:“黑夜苍茫如幕,黑夜是被香火和舞者点亮的。”林秀评论朝颜的写作“是在物性、神性、散文性三个维度上进行生态散文的创作实践”。李洪华评价詹文格的写作,“是面向生态书写体系的物与物性、人与人性及生态关系中的体验、感悟和哲思,他呈现了四种美学,把丰富的博物知识和人生感悟纳入一个整体叙述框架,用典故、反思、感悟,以诗意的语言融入个体经验和生命体悟”。“好的散文必须有作家的情感,要带有作家的体温,只在乎实质,更多的时候让人无以言说”,刘伟林评价洪忠佩的散文写作是朝着山村行走,“他的散文以一种独特的形式,轻易就让这些种子从大地上苏醒过来,让人们看到了乡村生活的另一面,既尖锐又柔软,既伤感又温暖”。

大家认为,一直以来,江西作家始终高扬生态文学理念,延续着与自然对话的文学传统,一群散文作家创作了一大批关照人与自然关系的优秀作品,同时深度融入了社会、文化、哲学和生态治理的多重维度思考。

生态写作要“置身现场”

江西省作协主席曾清生认为,目前江西散文创作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状态,“但最好的状态应该是永远在路上。创作者要有深厚的思想积淀,要有崭新的写作方法。先行者要多写,带给更多人启发……平时要建立一个场域,形成大家谈”。

汪树东感叹,生态写作是“在大自然之中感悟生命大道”。来自内蒙古的艾平则对江西有这么庞大的生态散文作家群体感到惊喜。她欣赏江西女性散文家的才华,如安然的写作,把女性对生命的领悟用细腻的文字准确地表达出来,“很多是神来之笔,很传神和空灵。人和自然相处,被自然唤醒的这种生命状态,是一种心性和气韵,呈现了很丰满的审美意境”。同时,艾平表示,生态散文很容易变成科普文或“自然志”,会带有宣传片或者广告片的语言,生态散文的创作需要抓住人与自然的细微相处,写作者要具备写诗的基础(境界与审美意境),写小说、戏剧的基础(把握写作的结构与起转承合等),才能写出好的作品。

江西的生态散文创作群体缘何“出挑”?因为他们用“一种忘我的状态进入生态现场,更像森林田野调查者”。

《深山欲雪》是傅菲新近出版的散文集,由花城出版社授权瓦克西康出版社希腊文版权。他在作品里写“每一种植物都有神的面孔”。他扎根于大茅山三年,行走于30多个荒村之间,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沉浸于那片广袤森林和无数溪流峡谷,记录着大山深处的草木枯荣、虫鸟啼鸣,构建了一个错落有致的生态文学世界,不仅赋予作品一种永恒的美感,也引导读者对时间的本质进行反思,“显示出对于自然法则的敬畏以及与生命的和解”。

同样的,安然的写作也是一个与自然对坐的过程。2014年底至2020年春,她远离尘世喧嚣,独处羊狮慕腹地,观察记录大峡谷四季风光变化。这是一场长达六年的独处,她用文字呈现了一个写意与工笔交融的自然王国,“以羊狮慕为道场,视万物为有灵,与天地共往来”。“生态散文写作者,首要的角色是成为一名忠实的‘翻译者’——翻译山的沉默、水的哲学、万物的史诗,传递那些被我们忽略的自然密语。”安然这样形容自己的生态散文写作。

朝颜用了五年时间完成散文集《古陂的舞者》,前后历时近十年完成《河流漫过日常》文集。她认为,真正的生态散文创作,不能依赖于天马行空的文学想象和独坐书斋的闭门造车,它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田野调查,让身体与天地相连,让灵魂与季候同步,迈出脚步,走向广袤大地,走向自然万物,走向芸芸众生,才是生态散文创作该有的态度和作为。

生态与人文,是赣鄱散文写作的双重奏鸣。詹文格与洪忠佩是来自基层的写作者,他们从初期的无意识生态写作,到近些年有意识地对自然展开观察与思考,将自然生态与人文传统融为一体,以“在场者”身份,用文字对话自然的本源。

生态写作何为

安然感慨,生态写作让她一天比一天更热爱天地万物,一天更比一天找到活着的答案,“通过生态写作,希望把自己归还于天地万物,与天地万物融在一起”。洪忠佩则表示,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关系最好的表达,莫过于遵循自然规律和从内心流淌出来的文字。

江西的绿水青山给了众多作家写作底气。自古以来,这里便是文人墨客的灵感之地。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王安石的“一水护田将绿绕”等诗句,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智慧。朱熹、陆九渊等理学家提出的“天地万物一体”思想,更将生态保护上升到哲学高度。

近年来,江西通过“生态修复+产业发展”模式(如矿山复绿、候鸟经济),将生态成果转化为文学素材。本次在武功山脚下讨论生态文学,更具有特殊的意义——武功山是我省户外旅游的“顶流”,仅今年中秋国庆假期就接待游客近50万人次,以经济账诠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生态文学是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的关系的文学,也是人类社会活动的文字呈现。对这一点,萍乡作家漆宇勤有更深体会:武功山“高颜值、厚底蕴”,既有丰富的生态资源(这里有15种国家一级保护动植物、50多种国家二级保护动植物),也有可贵的生态行为(如对高山草甸这一核心资源的利用与保护),在保护与共享的进程中,很多以徒步、穿越为主的旅游者,本身就是在观察与融入自然。武功山像一个生态实践样本,做了大量保护生态、发掘生态亮色、宣传生态、传播生态意识的工作,如组织出版《驴游武功山》图书,设计武功山一系列旅游线路,在线路的介绍中详细标注一路上可能与哪些野生动植物相遇,并贴心提示观察和保护,这其实也是人与自然的对话。

生态写作,是人与自然的双向奔赴,是另一种文学“返乡”。萍乡作家敖笑之认为,生态文学写作,离不开特定的“场域”,作家要抓住地域的独特生态特色和亮点来写,要密切关注特定区域的生态文明成果,予以文学上的呈现和呐喊,“写好生态作品,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也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和良知的作家应有的担当”。

生态散文作为家国情怀与乡土记忆的一种文化载体,要写好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来自信丰的作家刘景明认为,首先要有地缘情结,将地理坐标转化为饱含情感的文化地标,要从山水、物产、风俗中,透视人们的生活智慧、乡土眷恋与文化坚守,追寻心灵与文化根系的深度连接,寻找精神的原乡;同时,生态散文写作要打破固化思维,要有新的表达、新的气象,更要有创新性的审美体验,让作品成为不可复制的存在。

生态文学何为?“生态写作是有使命的,写作者要去关注自然与生态,关注生态与城市、场矿、产业的关系。要在缝隙中观察并发挥使命。”作家彭文斌提出了生态文学的时代价值与创新表达,“我们在享受科技成果的同时,在城镇化的进程中,还有很多路要赶。生态文学要在时代浪潮中不断生长,成为守护绿水青山的温柔力量。”李洪华则表示:“写作需要信仰,否则会像一条没有方向的河流。”

生态散文,让自然说话。当山川河流在作家的笔下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而是拥有自主生命的主体;当人类不再是世界的中心,而是万千生命中普通的一员……人与自然对坐,侧耳倾听,江西生态散文创作就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