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2025年第10期|傅逸尘:白鲸、风马和氆氇(节选)

傅逸尘,中国作协军事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辽宁作协特聘签约作家。著有理论专著、评论集、长篇纪实文学、绘本等多部。获评茅盾文学新人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当代作家评论》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论文奖等。
白鲸、风马和氆氇(节选)
傅逸尘
一 白鲸没入无边湛蓝
第一次知晓布达拉宫,还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学时,在《新闻联播》的电视画面上。彼时,国家正在对布达拉宫进行全方位大规模的文物整理与建筑修缮。一时间,众多科学家、文物专家和能工巧匠齐聚布宫,一幅热闹、喧嚣的场景。镜头里,与山体融合的雄伟高大的建筑、古色古香的实木内饰、暗沉却精美的壁画、绛红色的僧袍、酥油灯海上方氤氲的香雾……陌生且神秘,一颗关乎西藏的种子就这样不经意间坠入脑海。
可以想见,当一道道厚重的大门打破尘封、重新开启,来自现代社会的锐利空气沿着曲折幽暗的通道一下子涌入宫殿深处,反身划开团团绵密的沉默与孤寂,由内而外,让整座古老的建筑为之一振。千百年来静观、禅定般的黑白画面,就此染上了繁复、灵动的色彩,绽放出现代性的华丽光泽。
因着那高不可攀的海拔和遥不可及的时空阻隔,竟从未想过要亲近甚至去探索这种无法言明的陌生与神秘,直到来到高原工作。儿时记忆深处那颗以西藏为名的种子,沉睡了三十年后,终于觉醒、萌芽。
第一次看见布达拉宫就矗立在眼前,是在冬日的清晨。居然真的就在广场上看了一整天布宫,当然,还有它上空聚散无定的云。
高原的阳光像被过滤了千百遍,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光与影,变幻身形在空旷的广场上慢慢爬行,直到攀上红色宫墙,将那些白色的石壁映得发亮,而凹陷处则沉在阴影里,显得更深了。建筑是有形的乐音,而布达拉宫则像凝固的史诗——石阶如音符般层层攀升,金顶在日光下跳跃,白墙红窗的分布排列,俨然循着神秘的韵律。相机镜头起了一层薄霜,手指冻得发僵,依然舍不得错过这转瞬即逝的光影魔术。
“你好,手链要吗?”一个藏族少年凑过来,怯生生的,攥着几串彩绳编的手链。他脸色黝黑,两颊泛着高原红,眼睛却亮得很。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他便又转向别的游客,“十元一条”,声音在清冽干燥的空气里很快被风吹散了。
在布宫西侧一处僻静的转经道,遇见一个无法判断年龄的藏族女孩,一块硕大的棕红色氆氇,把她的头脸都裹了起来。她盘腿坐着,怀里捧着个筛子,里面满满装着琉璃珠。她用力地、机械地摇晃着筛子,任由琉璃珠互相碰撞、砥砺、磨蚀,哗啦哗啦的声响听得人心慌。有破碎的,她就把碴子一点点挑出来。早上来,晚上走,动作缓慢而坚定,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就这样持续地晃呀晃,琉璃珠就这样不息地磨呀磨,如琢如磨,循环往复,究竟要个什么结果呢?她冲我笑笑,指了指眼前耸峙的布达拉宫,又拍了拍胸口,意思是“佛在那里,也在心里”。这就是修炼心性的过程吧。
晨光斜斜地切过红檐白墙,将朝圣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顺着转经道向前走着,耳边还回响着琉璃珠的嚓嚓声。前面是一位老妇人,右手拨转经筒,左手数念珠,嘴里喃喃着什么。阳光从廊柱间隙漏下,于她左右晃动的背影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跟在她后面,数着她转过的经筒数目,数到第四十三时,她转过身,反方向走去。我笑着冲她点点头,她也看着我,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孤零零的牙齿。她身上的羊皮围裙已经磨得发亮,额头上的茧子显露出朝圣者的艰辛与荣光。我望着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出神,终于,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向远景延伸。清晨的云一团团、一簇簇地躲在群山背后,偶尔羞涩地露出头来。
拉萨的天空,蓝得叫人发怔,像是谁用靛青颜料在苍穹上厚厚地涂了一层,再用饱蘸清水的毛笔洇开边缘,向四面八方淡下去。偏是这蓝底子上浮着白云,一团团、一片片,如棉絮,似薄纱。云在风中游走、跳荡,活物一般。布宫无言,时时刻刻都被层层叠叠的云镌刻着,变换着表情,或肃穆,或威严,或静谧慈悲,或雷霆怒目。无论用照相机的镜头怎样框定,布宫与云都是一体的。
正午,热身完毕的云陡地豪放起来,像极了一群白羊在蓝色原野上奔跑,又似海浪凝固在了卷集的瞬间。偶有一片薄云飘过太阳,被阳光的荆棘划破,散碎的云影投射下来,布宫忽明忽暗。
午后,布达拉宫广场上游人多了起来,磕长头的朝圣者亦不少。他们双手合十,起身,伏下,再起身,再伏下,周而复始。厚重的氆氇与古老的石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磕长头,动作笨拙却可爱,额头还没触地,屁股就先撅起来了。她的母亲在一旁看到,并不纠正,只是微笑。或许在母亲看来,这是女儿与大地之间在交换秘密吧。
此刻,天空中的云聚集成群,如雪山连绵。偶有阳光从云缝间泻下,几道光柱宛若“佛影”。那光柱影影绰绰,似有神明从云端向人间投下慈悲的目光。一对来自内地的年轻情侣,请我帮忙拍照留念。我赶忙将他们亲密的身形框入这难得一见的神奇背景。定格,他们率性而灿烂的笑脸,与周围肃穆的朝圣者形成奇异的对比。
傍晚时分,我登上药王山观景台。西天的云被落日染成金红,而东方的云则渐变成青灰色。布达拉宫外墙在暮色中亮起灯光,宛如悬浮在半空中。风起了,云走得很快,弯弯的月亮时隐时现,宫墙上的光影也随之奔跑。下山,经过广场,又遇见那个卖手链的少年。他神情放松地坐在石阶上,就着路灯在手机上刷着小视频,不时会心地笑笑。他看见我经过,也没再招揽生意。
在平均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的日光城,湛蓝是永恒的底色,白云则是流动的诗行。古老的建筑巍峨矗立,变幻的云朵恣意流淌,一静一动之间,历史与传奇就这样在朝圣者虔敬的目光中点画写就。
二 长江源的风和马
拉萨的云,质地极绵密,让人恍若感觉得到它们巨大的体量与重量。阳光抚摩着,雨雾温润着,风托举着,在湛蓝如镜的天海里,鲸群般的云缓慢游弋,偶尔停驻在布达拉宫的金顶上空,聚拢抑或散开。而自日光城向北、一千余公里外的唐古拉山北麓无人区,云却凝固成雪山的模样,堆叠在群峰之巅,镇守着这片神圣的荒原;岿然悬停,俯视着地面上细若游丝的长江源头,还有那些彩色像素斑点样、猎猎作响的风马旗阵。
五色布幡从玛尼堆一直延伸到河岸,似一条从地面升向天空的虹。风马旗是天地间的信使。风来时,旗面上的经文便活了,化作无数细碎的文字飞向云端,攀附在八风不动的云山之上;风住时,旗幡低垂,云山静默,天地间便完成了一个回合的无声对话。天地间的对话,从来不需要言语。
初见才嘎老人,以为他汉语不好,不擅言语。实则是年近七十岁的他患有陈旧性肺病,医生让他尽量少讲话。浓黑的墨镜遮蔽了老人患有高原眼疾的眸子,也阻断了我迫切想要提出的问题。
时值仲秋,那曲市安多县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温度已降至零下十摄氏度左右。才嘎老人起了个大早,清晨六点,准时与我在玛曲乡政府大院儿门口碰头。肺病稍许好转,他就坚持着要随队去长江源巡护。万籁俱寂,满天星斗。越野车大灯开启,红色影壁墙上“为人民服务”的金色大字清晰可见。
高原的风,一年四季都在刮。羌塘草原的风,最先从唐古拉山脉的雪线上醒来。“起风了,要下雪。”才嘎老人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冲锋衣,背后印有“玛曲乡长江源党员对讲机志愿队”的标识。
从一九六八年至今,才嘎老人一直是罗台村的村医,他的身影时常穿梭在玛曲乡广袤的牧区,步行或是骑马,给牧民们送医送药。他还有一个身份:玛曲乡长江源环保志愿服务队创始人。这是一支由当地牧民志愿组成的环保队伍。他最看重的还是共产党员的身份。“我一九九二年入党。”才嘎老人胸前还佩戴着一枚醒目的党员徽章。
巡护之路从来都不轻松,出发不久,手机便没了信号,偶尔从对讲机里传来零星的沙沙声。长久的静默后,才嘎老人打开了话匣子。一九七七年,他作为向导,和原兰州军区某部地质队一起深入唐北无人区,执行为期四十天的地质勘测和拍摄工作。第一次来到长江源,他被雄伟壮阔的山川震撼,想象着冰川融水汇成的涓涓细流,流出草原后竟变成奔涌浩荡的大江。
才嘎从小在这片草原长大,他知道每一条溪流的走向,记得每一座山峰的名字。可这些年,他眼见着冰川退却,雪线上升,草场沙化,野生动物在减少。塑料袋挂在灌木梢头,饮料瓶沉在浅滩河底,风一吹,废纸屑像风马旗般漫天飞舞。“长江源生病了。”回到村里,才嘎忧心忡忡地对村民们说。可那时,没人听得进去。放牧的人只关心牛羊,挖虫草的人只盯着苔原。游客们拍完照就走了,留下满地垃圾。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才嘎拉上几个村民,志愿做起了长江源环保服务工作。起初,没有固定的人员,除了老友扎西、兽医多吉,偶尔还有两个暑假里回乡的大学生。他们沿着当曲河岸巡逻,捡拾垃圾,记录野生动物的踪迹。早年间骑马,往返五六天,借宿在牧民家里。后来是骑“铁马”(摩托车),再后来有了皮卡车、越野车,起早贪黑的话可以当天往返。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烈日当头,晒得人皮肤发痒;有时突然下起冰雹,砸在脸上生疼。才嘎总是走在最前面,背着一个硕大的麻袋,弯腰捡起目力所及的每一个塑料瓶、每一张废纸片。有人笑他,“才嘎,你捡得完吗?风一吹,垃圾又来了。”才嘎不说话,只是把麻袋口扎紧,继续往前走。
二○○四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才嘎在巡护时发现雪地上有一串陌生的脚印——不是藏羚羊的,也不是野牦牛的,而是人的。他顺着脚印走了两公里,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发现三个盗猎者正蹲在地上剥藏羚羊的皮。血染红了雪地,像一朵刺眼的花。才嘎的胸口剧烈起伏,但他没有贸然冲上去。他悄悄退回村子,叫上扎西和多吉,又联系了森林公安。那天晚上,他们在盗猎者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最终人赃俱获。
“藏羚羊是国家珍稀保护动物,你们知不知道?”才嘎质问盗猎者。“我们只是混口饭吃。”其中一人嘟囔着。才嘎盯着他们,低吼道:“长江源是我们的家,你们毁了这个家,以后子孙们吃什么?喝什么?”盗猎者被带走了,但才嘎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知道,只要有利益,就还会有人铤而走险。
在他的奔走呼吁下,二○一六年,“玛曲乡长江源党员对讲机志愿队”成立了。在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才嘎和队员们每个月都要进行五到六次巡逻,日常巡逻距离远超四十公里,“长江源生态极其脆弱,一旦破坏就很难修复,保护至关重要”。
才嘎和队员们一起,清理河道垃圾,救助受困的野生动物,劝返私闯保护区的游客,阻止人为破坏环境的行为,用双脚一步步丈量长江源头的冰川和河流。冬天,队员们乘坐皮卡车出行巡护,要承受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和风雪;天暖时,又随时可能遇到洪水或者陷车。危险常常不期而至。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场暴雪席卷了唐北草原,才嘎和队员们照例出门巡逻。走到半路,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二百米。“才嘎阿爸,回去吧,有危险!”一个年轻队员喊道。才嘎摇摇头,“前面不远处就有个牧民临时定居点,我担心他们没储备足够的燃料,会砍灌木生火。”他们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果然,在一处低洼地,几个牧民正用斧头砍伐高原上仅存的灌木。才嘎冲上去拦住他们,“不能砍!这些灌木长了几十年,砍了,风沙就会吞掉草场!”“我们冷啊!没牛粪烧了!”牧民反驳。才嘎和队员们把随身带的干牛粪分给了牧民。回到家,才嘎发起高烧,咳嗽不止。镇卫生院的医生说,才嘎的肺病很严重,不能再受风寒了。
才嘎终究还是老了,除了有老肺病,眼睛不太好,腿脚也不再利索,可他仍然坚持着乘车参加巡护。二○二三年七月的一次巡护途中,越野车突遇涨水,深陷河道。才嘎坚持先救援其他队员,结果自己没能及时撤离,被困车上。队员们通过对讲机,接力向外传递消息,等待专业救援装备到来。湍急的河流中,车辆摇摇欲坠,才嘎只能爬上车顶待援,这一困就是十四个小时。第二天清早获救时,他终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现如今,志愿服务队的名声传开了,队伍越来越壮大,才嘎的儿子、孙子也成为其中一员。年富力强的新队长接替了才嘎,更有各种高学历专业人才加入。广袤的无人区,手机没有信号,对讲机就成了队员们最重要、最可靠的通信工具。在沿途的各个重要点位,包括牧民们的游牧点,队员们靠对讲机拉起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遇到情况,就靠对讲机接力通信、传递讯息。
前不久,才嘎和队员们日常巡护时,对讲机突然传来呼叫:“大家注意,有一台深入保护区的车辆,车上人员严重高反,上吐下泻……”通过对讲机持续沟通位置,队员们最终在一处小河旁的草地上发现了这台私自闯入的越野车。当了一辈子村医的才嘎,治疗高反很拿手。他用随身携带的药品,紧急给游客进行治疗,同时用对讲机呼唤其他队员前来救援。最终,脱离生命危险的游客被带到乡里的野生动物保护站进一步治疗、休息。“每年都有很多自驾游客慕名而来,但这种行为对长江源头生态环境的影响无法估量,我们尽可能阻拦并劝返。”
如今,才嘎当起了玛曲乡新时代文明实践所“长江源牧民党员对讲机服务站”的副站长。在他的带动下,全乡三百余名党员干部自发加入了服务站,开展“送学、送政策、送信息、送通知、送服务”等各种活动,将党的声音第一时间传递给分散在广袤牧区的人民群众。
在无人区行驶近五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格拉丹东雪山脚下,看到了海拔五千三百米处刻有“长江源”“长江第一滴水”字样的石碑。才嘎老人在石碑前来回踱着步,遥望对面的姜古迪如冰川,“冰川的位置和我当年第一次来时相比,后退了不少。不过这些年,冰川后退的速度已经明显放慢了。”对于长江源的一草一木,才嘎老人如数家珍。灼人的阳光,在老人的护目墨镜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山影。
狂风掠过亘古荒原,时间寂静流淌。“听,老经幡在咳嗽。”才嘎老人突然说。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石碑后面不远处,一座几近褪成白色的风马旗阵在风中剧烈抖动,夹杂着化纤布料纤维刺耳的撕裂声,确实有点像患了肺气肿的病人。晚近挂上去的环保经幡采用的是可降解材料,在风中发出沙沙的细响;而那些年头久了的化纤布料则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那是格桑父亲十年前挂上的,已经风化了。”才嘎老人说,他能听出风马旗细微的声音差别,就像他小时候听的羊皮鼓和现在孙子玩的塑料鼓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我帮着队员们将破旧的风马旗摘下、收好,才嘎老人从车上取来一串他从家中带来的风马旗,这是当年他新婚时在家门口短暂挂过的,看上去有些特别。这些几十年前用老手艺织就的羊毛经幡,虽然边缘已经破损,却依然厚重结实。现如今,在藏地,氆氇制作的风马旗已经不多见了。一俟悬挂起来,就发出浑厚的呜呜声,如同古老的号角。“听出来了吗?”才嘎老人轻轻拽动一根旗绳,“这里面织进了黑牦牛的毛,风一吹就像在诵经祈福。”
藏族农牧民有许多独特的祈福方式,比如转神山,拜神湖,撒风马旗,悬挂五彩经幡,刻石头经文,放置玛尼堆,供奉朵玛盘、酥油花以及使用转经筒等等。在才嘎老人的讲述里,我了解到,风马旗是古象雄时代留传下来的习俗。方形、角形、条形的小旗被有秩序地固定在门首、绳索、族幢或者干脆绑缚于粗壮的大树枝干间。拉挂成串的彩旗上,印满密密麻麻的藏文咒语、经文、佛像或吉祥物图形,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随风摇曳、飘荡,形成一种连接上下、沟通天地的动人意象。风中的马,诉说着时间的故事。每逢大事或吉日,藏族农牧民群众便将风马旗悬于山川河谷,任风诵读。风动祈愿,天地共鸣,轻舞的五色风马旗点染了壮阔山河。
于是乎,在藏地的山河路口、寺庙顶上、民舍门前或者祈祷石堆上,常能看到这种印有经文图案、写有六字真言、成串系于绳索或由木棍竖立起来的旗阵,藏语称“隆达”。“隆”是风的意思,“达”是马的意思。旗上画着昂首骏马背驮如意宝珠、踏风而行的图案,寓意着借风马将祷文传播各处,故得名“风马旗”。藏族农牧民认为雪域高原的崇山峻岭、大江莽原的守护神是天上的赞神和地上的念神,他们经常骑着风马在雪山、森林、草原、峡谷中巡视,保护雪域高原的安宁祥和,抵御魔怪和邪恶的入侵。“老辈人说,风马旗的声音能唤醒山神的耳朵。”才嘎老人的手指抚过旗面上的水源保护标语。那些他和队员们亲手书写的藏文,在午后的阳光中泛着靛青的墨色。
不出才嘎老人所料,返程途中大雪果然来袭。天色渐暗,道路湿滑难行。“快看,前面有藏原羚。”才嘎老人兴奋道。我连忙降下车窗察看,两只黄色的敏捷身影在车前远处的草原上飞驰而过、嬉戏追逐。才嘎老人打开对讲机,向前方游牧点上的队员通告这里藏原羚的活动情况。保护野生动物也是巡护工作的一部分,一旦遇到动物受伤,队员们会为它们提供及时的救助。现如今,巡护中经常会遇到棕熊、岩羊、藏羚羊、狼、藏狐等野生动物。生态的改善让才嘎老人十分欣慰,“它们才是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啊。”在广袤的唐北无人区,栖息着众多野兽隐灵,它们透过雪山的呼吸、圣湖的涟漪、草甸的跃动,凝视、守护着雪域高原亘古的野性和寂寥。
越野车一会儿驶上颠簸的搓板路,一会儿蹚过未封冻结实的冰河。大雪拉伸了返程的孤独与漫长,不知不觉间,月亮代替了太阳,就那么定定地悬挂在车窗外的天边一角。这一路上,各色的风马旗真多呀!月光将旗阵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冻土上。在藏地的文化传统中,风是灵性与能量的载体,风吹动经幡,便似神祇在耳畔轻声低语。
我凝神细听高原上的风,听见它掠过冰川的嘶鸣,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冻土上留下细密的纹路;还听见,远处、眼前,新旧经幡正以不同频率在风中震荡。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5年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