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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进入角色像烧一锅水,平时得一直热着
来源:文艺报 | 迟 蓬  2025年10月31日09:25

演员迟蓬在电视剧《生万物》中饰演“大脚娘”

讨论影视创作的深耕与突破,我总觉得该把话筒递给我演过的那些角色——鲁南跪在泥里捡麦穗的大脚娘、沂蒙山上拥军支前的于宝珍、弄堂里自私偏袒的庄奶奶,还有深陷骗局在自责中爆发的吴阿姨。她们藏在国剧的褶皱里,也藏在我四十余年来认准的表演初心里。真正的表演没有技巧,只有把自己活成角色的勇气。回想起这些角色,我忽然懂了:国剧的“势”藏在土地里,破局的“钥匙”握在真心里。

有人问我,《生万物》的“大脚娘”为什么能让观众觉得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先回到把自己活成角色的土壤。在拿到剧本后,为了找到角色的状态,我翻阅大量表现旧中国农民的图册,模仿他们“缩着脖子、整个人懈怠”的姿态。在拍摄期间,白天跟着老农学扬场,看他们握镰刀的姿势、擦汗的弧度。剧本里没有描写的细节,比如锄头把该磨到多光滑、纳鞋底的针脚该有多密,我都一点点从生活里抠出来。因为我知道,年代感从不是穿件旧衣裳就能装出来的,它藏在举手投足的本能里。

在《生万物》里塑造大脚娘时,我常想起老师的话:“要热爱心中的艺术,不要热爱艺术中的自己。”大脚娘这个20世纪30年代的农村老太太,连名字都没有,一生只关心“家里好,地里好,有饭吃”。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用肥皂洗头让头发结成绺儿,连说话都戒掉“但是、可是”这类书面词,把“安家费”改成“安家的钱”。有一场和林永健的对手戏,他现挂“你比俺大九岁”,我琢磨再三,把“三块砖”改成“三堆砖”,就这一个字的调整,农民的质朴感就出来了,也为角色增添了几分俏皮幽默。我总说,进入角色像烧一锅水,平时得一直热着,喊“开始”时才能立刻沸腾,要是端着冷水到拍摄现场现烧,永远赶不上趟,演员就不能发挥出最好的状态。

国剧振兴,从来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每个创作者“把功夫下在暗处”的坚持。《生万物》的剧组让我格外珍惜,大家每天在拍摄现场聊的都是角色,哪怕一个过场戏也会反复琢磨,这种全员亢奋的创作氛围,正是影视剧创作该有的样子——不追求流量速成,而是沉下心把每个角色、每场戏都做扎实。守住角色的本真节奏,就是对创作最大的尊重。

这次难忘的创作过程让我更加坚信:表演的核心技巧,是“把自己种进角色里”。就像《生万物》里土地与农民的血肉相连,演员与角色也该有这样的纠缠。拍暴雨冲毁农田的戏时,我不用刻意设计情绪——当脚踩进冰凉的泥浆,看着眼前“倒伏的庄稼 ”,那种心疼与坚韧是自然涌上来的。还有安慰小产后的绣绣那场戏,没有激烈的台词,只是握着手轻轻拍两下,说句“没事”,这份克制的温柔,正源于大脚娘骨子里的善良本能。这些都不是“演”出来的,是角色凭借我的身体在说话。

我的这种“烧水式”的创作方式,在《沂蒙》的于宝珍身上同样适用。那个对革命无私奉献的母亲,是无数沂蒙红嫂的缩影。为了贴近人物,我跟着管虎导演学用肥皂洗头,让造型自带生活痕迹;更重要的是抓住她的“根”——对家人的牵挂,对信仰的赤诚。她的伟大从不在豪言壮语里,而在缝补衣物的指尖、目送亲人出征的眼神里。正是这种对“真实”的执着,让角色跨越年代,至今还能被观众记住。

有人说我擅长演母亲和婆婆,但这些角色从不是复制粘贴。《小巷人家》里的庄奶奶和大脚娘截然不同。庄奶奶在家要做主,对儿媳带着审视,说话带着锋芒,是典型的市井老太太。而大脚娘在家庭里“没有形状”,像水一样铺满剩余空间,却在关键时刻透着骨子里的善良。区分她们的关键, 在于抓住“人物的思维方式”。庄奶奶想的是“家里不能乱了规矩”,大脚娘念的是“绣绣和俺儿还等俺呢”。哪怕同是婆婆,生活境遇不同,眼神和语气就有着天差地别。观众认不出这是同一个演员演的,对我来说就是最高的褒奖。

在《震耳欲聋》里饰演聋哑人吴阿姨,是一次全新的挑战。这个被诈骗集团侵害的角色,要用“无声”完成最有力的呐喊。在准备这个角色时,我把手机静音,跟着手语老师一比一划地学习手语,把自己融入听障群体。那场被观众记住的“微笑爆炸戏”,我设计了四层情绪:对反派的蔑视、对孩子的安心、对自己的交代、对不公正的控诉。那个微笑不是苦笑,是吴阿姨知道了受害群体能得到法律专业人士的帮助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释然。演员得先把自己“拆一遍再拼回去”,角色才能拥有灵魂。

观众期待真诚的故事,行业需要踏实的创作。作为演员,我们的责任就是把每个角色都种进生活的土壤里,让它们生根发芽、焕发出万物生机。

(作者系演员,本文系作者在2025中国广播电视精品创作大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