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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5年5卷|巴音博罗:在铁西区(组诗)
来源:《草堂》2025年5卷 | 巴音博罗  2025年11月06日08:02

[在铁西区]

他们通常起得很早,背着叮当响的饭盒

坐哐当当缓慢行驶的有轮电车上班

他们吊在腰间的那串钥匙,像鸟在叫

他们被早班车吐出,又被大车间吞咽

他们用工厂区的风擦脸

汗是挂在耳鬓上的珠宝

当傍晚,他们被疲惫的双眼拖回家时

沉重的足迹遮盖了那首豪迈的进行曲的歌词

而月亮仍挂在铁西区歪斜的楼群檐角

像灯,像无数劳动者的脸

一个男人的腰弯折了,疼痛是药膏

贴在妻子的唠叨上,连螺丝钉都松驰下来

连铁都打起嗑睡

在街头小酒馆,他们敞开汗臭的躯体

情愿被酒捕获

直到夜半时分,总有几个醉鬼

将灵魂挂在昏暗的电线杆上

我习惯在一大片烟囱顶上睡觉

是因为,我的神思在上面

我的床四周是拥挤着的工业厂区

我的梦沿着袅袅娜娜的白烟攀援上升……

我的床四周是零部件的海,喧嚣着

而海水是苦涩的,机床咀嚼后

随潮汐吐出的东西——

当产品们沿着太阳的金线铿锵行进

物统治了这片区域

我在一片吞吐矿石的炉膛旁

说出了比烟更漂渺的声音

[工厂的大墙下]

工厂的大墙下,孩子们的乐园

废铁、塑料布,一只断腿的钳子……

当孩子们奔跑着,松开被风束缚的童年

其中的一个突然绊倒了,像一首儿歌

被粗暴地打断

他们的梦倾斜着,倾倒出星星

那锈蚀的螺钉!

而他们的父母正驾驶机床在大墙的另一边

左突右冲

工厂的大墙上总有铁丝网,挂着一只塑料袋

空空地,装着这个世界的真理——

潮湿的墙面上生着苔藓

总有机器的叫声,划开寂静

孩子们向那乌沉沉的大厂房眺望

却不知道这里刚刚吞噬下些什么

所有工厂区的孩子们都在这大墙下出生

玩耍、成长。他们是机器的孩子

甚至他们就是机器本身,轰鸣着

永不疲倦地唱着那首硬邦邦的歌

当他们衰老时,他们的关节是生满锈的

他们的泪水,回到荒废的矿坑里

慢慢干涸……

[锅炉房]

所有北方城市最常见的事物

我欠下它的债要用慢长的冬季偿还

它给我的温暖是夜的那张大床

四周镶满星斗,暖气片上晾着汗津津的袜子

有一股浓浓的咸鱼味儿……

我每次路过锅炉房总要放慢脚步

如果锅炉工正在挥汗劳作,挥动那大板锹

把饥饿的炉口喂得紧嚼慢咽

我与这北方大城的关系此刻唯有用

耸入云端的烟囱来诉说了

我没有翅膀,因此在冬夜很难沿着梦

爬进烟囱尖挑起的童话王国里

当凛烈的寒风一遍又一遍

擦亮那面凉而薄的一弯残月,我的歌

破碎了,在锅炉房那怪兽的咀嚼下

我的泪早已化作泥浆,与马路边的脏雪

搅合在了一起……

[老旧小区]

他们的楼道口有一个洞

刮着阴暗的破洞的风

他们的衣襟上有一个洞

挂着名词的洞

他们说着满是破洞的语句

连他们的微笑里也有一个洞

我偶尔路过这里,看见阳光有一个洞

一些老年妇女坐在楼角的阴影下

她们的话题有一个洞

是工资卡和病历卡上的表格

而今天早上吃过的东西,此刻

正沿着污迹斑斑的桌布向岁月的更深处挺进

如果一个人在上午靠近了院子中间的垃圾捅

他也许有着破洞般的人生!

[文化宫]

歌声,总让人看见鸽子们上下翻飞的翅膀

少年和老年,都适合飞——

每次我走进文化宫,都会踮起脚尖

音符,在幽深荒寂的走廊里滚动

一个以芭蕾的姿势滑行的少女

会不会像悬腕的狼毫停驻在宣纸上

当岁月在排练中慢慢耗尽

一代人的老去就是一只歌所带来的

北国的风雪。也是一首诗因朗诵者突然的

停顿,从而使生活出现凝神的一刻

那是最令人黯然神伤的,因而也最脆弱

最无言……就像亮了一夜的街灯

在清晨时唰的一声,一齐熄灭的刹那!

【巴音博罗,诗人、小说家、油画家。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油画散文合集《艺术是历史的乡愁》以及小说集《鼠年月光》等多部;2009年9月开始油画创作,著有《梵高毕加索之后,你所不知道的当代艺术》。曾三次获辽宁文学奖、《北京文学》年度小说奖和年度诗歌奖,获台湾《创世纪》诗刊50年金奖等各类刊物奖3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