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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上海文学》《天涯》《作家》《芳草》: 向过往呼喊、向身边探索、向内心叩问
来源:文艺报 | 李 好  2025年10月22日09:54

时间是块橡皮擦,记忆则是试图在擦痕上重绘轮廓的笔。正如米兰·昆德拉在《笑忘录》中所写:“任何人都无力挽回已铸就的过失,但一切过失都将被遗忘。”当时间以不可逆的姿态持续冲刷生命的岩石,“挽回”便成了永恒的精神症候:不是执着于对逝去时光的复刻,而是关注于寻找意义之所在。人们一次次透过蒙着雾的窗,在清晨消散的水汽中将其打捞,在“无法挽回”与“不愿遗忘”的拉扯里,生命最本真的重量得以呈现。

石钟山的《向我开炮》(《上海文学》2025年第9期)便着墨于身份无法被证明之困局。作家以惨痛的战争为故事讲述的起点:连队其他战友全军覆没,导致马德全失去了直接的身份佐证。当《英雄儿女》将历史记忆拉回现实,马德全的一次次“眺望”终于换来了强烈白炽灯下的重逢时刻,在观众与摄影机的瞩目中,他不仅被正式确认了革命英雄的身份,更得到了“向我开炮”的回应。故事背后锚定真实的英雄原型——至少有于树昌、蒋庆泉两位革命战士的事迹可考。本文叙事巧思在于:全篇以速写式手法书就,在主人公生命的关键轨迹间实现跳笔,讲述者始终作为旁观者、记录者,与故事主人公保持距离:不介入人物内心、不追加价值评判,呈现出特意保留的粗粝的时代画像。这种写法在触及历史深度时显露出某种克制的姿态,保留一定的“距离”,让作品留有“呼吸”的空间。

《作家》2025年第9期刊发的林东林的短篇小说《俺老孙来也》也呈现出了这种写作倾向。小说以“在景区扮演齐天大圣”作为与日常现实对照的理想型工作,通过不断回溯,主人公的关注点被伸展至儿时扮演孙悟空的记忆——孙悟空作为反叛秩序、确证自身的文化偶像,成为“我”在家庭和社会中获得意义的价值出口,赋予“我”坚守新闻从业者底线的勇气和力量。小说以大量篇幅展开情节,达到高潮后迅速收束,落笔于充满象征性的不断驶向远方的姿态。前方是成功的未来,还是引人怀恋的过去?作者没有写明,而是留给读者思考和想象的空间。

朱山坡的短篇小说《座头鲸》(《收获》2025年第5期)以“我”为叙述视角,将时代变迁的细碎肌理一一串联。13岁那年看过《骑鲸的少女》后,“我”的堂兄檀洋仿佛着了魔,从此迷上座头鲸,甚至幻想疏通沙河连接大海,让座头鲸来到长水村。在一次国营渔业公司选拔海洋捕捞水手时,堂兄意外输给了“我”。三年后,“我”结束水手生涯回家与前来报恩的疍家女许溱结婚。许溱无法适应陆地上的生活,与仍向往大海的堂兄志趣相投,两人划舟私奔,加入国际环保组织,救助被藤壶折磨的座头鲸。作品的历史真实感越厚重,三人故事的传奇色彩就越浓。舒洁的《岩画中的羊群》(《上海文学》2025年第9期)是一篇以民族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以双重故事嵌套的结构延续并深化了虚幻的体认:一边是阿日斯兰一家的鲜活现实,一边是世代流传的砧子山传说,遥远的神话叙事与当下的生存图景彼此渗透,构成草原记忆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也让民族视角下的记忆书写,多了一层自然与神性交融的独特质感。

与面向过往的呼喊同时存在的,是对“身边”的重新关注。曹军庆的中篇小说《清吉人生》(《芳草》2025年第4期)将目光投至身边人,钩织出余明涛、沈梨等个体的复杂性。于“我”而言,“重拾身边”的意义并非只是人际观察或生活所迫,更在经由余明涛的故事读懂沈梨、重新接纳生活的失败,最终触摸到永恒涵洞里“清吉人生”的温暖底色。同样关注身边之“他人”的还有哲贵的《造车记》(《收获》2025年第5期),作者以“新闻记者”这一外在身份进入,既以调查者的视角赋予故事真实性,又巧妙形成间离效果,“我”显然未能回答“钱大同为什么要造车”的问题。与造车的秘密同样迷人的是钱蕙与池塘中的天鹅,钱蕙相信“我爸刚骑着天鹅来看我”,带着童真与虚幻的场景将新闻的真实与想象的虚构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目光若再向内收拢,落向现实的“自我”,便会撞见更幽深的迷茫,过往的选择与当下的模样时常错位,曾经笃信的价值标尺也可能在时光里悄然偏移。人们是否真的了解那个在岁月中不断变化的自己?喻言的《高教授情史》(《作家》2025年第9期)给出的答案显然并不积极,与逐渐成为“人生赢家”的高教授相比,其心理学专业出身的女友显然对他更为了解,迎着缓缓走来的大团圆结局,小说却设置了一个逃离的时刻,放逐了积极意义上的自我了解、自我重塑,将获得世俗意义上圆满的可能托付无望的时间。

处于生活节奏加快、价值判断多元的时代,“自我认知与心理状态的失衡”早已不是少数人的困境,反而成为现实中愈发普遍的心理议题。我们如何判断出高教授的细微变化?马亿的《目击者》(《芳草》2025年第4期)便以悬念叙事给出了答案,只有儿子意识到“她的眼睛很不一样”,那双被反复书写的“眼睛”,不仅是推动悬疑的叙事线索,更成了洞察人物内心的媒介,对异于常人的眼神的细微察觉,正是直面心理议题的第一步。同样值得关注的是梁鸿的作品《要有光》(《收获》2025年第5期),她以互文性的写作策略将原始材料交织,形成多声部的对话空间,使生命的复杂性得以更为完整的呈现,为探究青少年心理问题写下了厚重注脚。

“当守门人沉睡/你和风暴一起转身/拥抱中老去的是/时间的玫瑰”。那些遗忘中坚守的碎片、现实中挣扎的灵魂、记忆中摇摆的自我,看似被时间冲刷得模糊,却最终在向过往呼喊、向身边探索、向内心叩问的旅程中,淬炼为带着韧性的玫瑰,绽放出厚重与芬芳。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