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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宾:置身于山水之间
来源:《青海湖》2025年第9期 | 世宾  2025年10月17日09:08

世宾,诗人、随笔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创研部主任、广东省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著有文论、随笔集《批评的尺度》《梦想及其通知的世界》《目标在寻找它的神枪手》,诗集《大海的沉默》《迟疑》《伐木者》《交叉路口》等多部。

这明亮

不可以是镜子的反光

这和照在犯人脸上的灯光

一样过于霸道

这明亮在于经树叶

反复打磨,落在

满地枯叶的林间日影

不远处涓涓细流

从褐色苔痕的石上流过

仿佛少女们无心无肺的笑声

或者中年树下喝茶,风雨已过

更在意茶的产地、色泽、香气

明亮的天空

应该足够湛蓝

必须经得起反复擦拭

如果有一小块灰霾,都不能

称为明亮

但它,也可以是暗红果皮的反光

滴着露珠的树叶,一声

林深不知处的鸟鸣

在呼和吸之间,必须畅通无阻

因为一点阻隔都是阴影

从胸膛发出的呼喊

应该直冲云霄

这都算是明亮的一部分

《明亮》2020.4.27

因“天人山水”,我共写下两首诗,这是其中一首。“天人山水”是广州郊区一片集旅游、康养、娱乐于一身的地产项目,占地有一万多亩,拥有山林、湖泊。这个项目已经规划完了,还在建设之中,铲车、泥头车正在繁忙地工作。这片山地足够大,足以就地消化挖出来的泥土,所以也看不到作为工地必然尘土飞扬的样子。我们的到来,也只占用了山林间小小的一角,甚至也难以惊动铺满了落叶、高低不平的坡地上的一草一木。现在是四月五月期间,正是新冠病毒流行的时期,大家被困家中已多日;忽然,来到山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在绿树掩映的山间小道行走,看溪水哗哗流淌,必有解放、悠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明亮”,正是那天和朋友们游山,在树林间停聚的感觉。一群中年人——写下这个词时,我的嘴角有细微的上翘,那是微笑绽开前的准备,但我没笑出来,脑海中映现了更夸张的微笑表情,那张龇牙咧嘴、哈哈大笑的脸,因为我相信一些朋友会认同我对大家年龄的总体断定;但我也想到肯定有人——那些勇不认输的女士们(注意:我用的是“勇”,不是“永”)会跳出来坚决反对她被如此粗暴的归类,哦,不不不,是如此粗鄙的归类。我在这里忠诚地记录我的感受,可没责任照顾那个谁谁谁的心情,这需要自我调整——是的,一群中年人和三两个年轻一点的朋友,在这青山绿水间漫步;望着远山近山;望着枯水期放干了水,裸露着灰白色湖底的湖面——我依然想象它波光粼粼的样子;手心拂过身旁草尖的轻柔;在林间饮用有专人煮好的上等普洱,这等享受与仍然处于疫情的恐吓的日常相对应,就有了死里逃生的幸存感和某种任它风吹雨打、我独悠然自好的隐逸精神。加之这片山水的主人莫道明先生的全程陪同和前前后后照应,就不免有了同是这片山水的主人的感觉,少了来到陌生地方那种畏畏缩缩的局促感。身心的放松、自由、舒适,面对着蔚蓝色的晴空,林间稀稀疏疏的日影,激流清澈的小溪和婉啭的鸟鸣,这就使我那久遭压抑的中年身心不免要迫不及待地荡漾起来。你说是喘口气也好,说是不屈不挠地要让生命绽放出光彩的生命力使然也好,这心与那景的呼应,就忽然知道了明亮,明白了明亮。那“明亮”是实在的明亮,是不可剥夺也不可压抑的明亮。

明亮有时是一大片,有时是一小块。

置身于广袤无边的旷野上或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被蔚蓝和阳光笼罩的大地和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那种无边无际的整体感会使人感觉到仿佛肉身已经消融了,消融在没有尽头的明亮里。那一刻,你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自己需要牵挂的一丝障碍;纵使在阳光下留下影子,那也是明亮的一部分。肉身幻化成明亮的颗粒,消融在翠绿的树叶和青草上,在湿润或干燥的泥土上,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在微风里,在身旁飘过的翠花点的连衣裙上。一切都那么惬意,那么轻飏,毫无挂碍又所得其所。如果沉浸于友谊的宴会或忘我的酒吧,当我们隔绝了外边的纷扰,意识只存在于置身的这一个空间而欢乐和惬意又充盈了我们的身心,这一刻,明亮是也广大的,这个狭小的空间,也有整个天地的感觉。

而明亮作为一小块的存在,必须是意识到有更大阴霾的存在。一块蒙尘的玻璃在手指划过之后,会留下一小条明亮的痕迹;在沙漠的跋涉中,发现一汪沁人心脾的清泉,这一汪清泉是明亮的。我们更多时候意识和感受到的明亮都是一小块或暂时的。常常奔忙于各种俗务,难免会有心生厌倦,或某种弃厌之感。在这种心情长久侵蚀之下,心是会蒙尘的,是会像锈蚀的镜子一样照不见自己的人形。这可能成为很多人的生命常态。作为个体,我也时常感觉到这种状况的出现,它像霉菌一样,悄无声息地、不断地侵占着生命的领地——那里本来应该是欢乐的、明亮的,被喜悦的、向上和向善的事物召唤着、眷顾着。然而,灰暗像笼罩的乌云滚滚而来,从四面八方,从里到外正企图削弱生命的灵性,剥夺生命的灿烂。因此,这就需要个体生命挺身而出,去捕抓那些稍纵即逝的亮光,去坚定生命的信心,最终拭抹去蒙蔽在心灵和生命上的尘埃。当我们卸下重负或者抹去尘埃时,明亮就会出现。

明亮正是对灰暗和蒙尘的有力反击。此时的明亮,是这片山水的馈赠,因为疫情和家里的久居,忽然间,在这群山和旷野之中,在这蔚蓝和喜悦之中,就获得深切的明亮的感受。但这终究不会长久的,这只是一次日常的出轨,我们还是会回到城市里,回到被各种灰暗和尘埃困扰、包裹的日常。这并不是什么令人绝望的事情,这应该是生命的常态,它只是需要我们一次次的擦拭,在日常里创造更多的明亮;让这些充盈着生命灵气的明亮像点点星光一样连缀起来,形成一张闪闪发亮的星网,我们的生命就会变得无限的丰富、无限的璀璨。

在自然还未被工业彻底摧毁之前,纵使在我所在的这片地区成为世界工厂的时刻,灰霾曾经在一年大部分时间笼罩着天空的时刻,我也依然可以在几百里外或者某一个雨后、台风后享受几天明亮、通透的日子。那些在高原或不发达地区享惯清新空气、蔚蓝天空的人们是难以感受我们偶然置身于干净明澈的大自然间的喜悦和舒畅的。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明亮还没有被剥夺得十分彻底,毕竟自然广袤的大地还不是人类的贪婪能够为所欲为地覆盖的,它依然给我们留下呼吸的缝隙,给我们偶尔舒畅地伸张四肢留下自由的空间。这不,在疫情横扫大地的时刻,在人们瑟瑟发抖蜷缩在密封的家中时,“天人山水”给我们提供了一片山林,有树林、流水、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林间的闲暇。自然的明亮还是易寻的,只要你愿意,迈动双脚,到大海边去,到旷野中去,甚至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留下老幼、人烟稀少的乡村去,你都能得到一种来自自然的明亮。

当我提到人气渐稀的乡村,我便感受一种时代的灰霾。作为一种社会城市化、工业化的发展必然,我无法简单地判断这样的事情的好坏。农村的年轻人大多数是渴望出去的,他们需要看到外面的世界,年轻人希望到大城市里去,去感受现代的生活,去拓宽自己的世界。他们不愿再像祖辈一样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中虚度一生。从人的发展和自我完善的角度看,也需要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丰富自己的人生。我们谁也不能因为对土地和传统的生活的怀念,或者偶尔涌上心头的乡愁而否定他们走出村庄渴望。我们望着广袤无边的旷野,连绵的田畴和炊烟袅袅的村庄,是否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们是否会有展开翅膀想自由飞翔的感觉?但我们是否意识到,在我们获得明亮照耀的时候,那些在自己生活的阴影里劳作和苦苦挣扎的人们正在这片赠予我们的风景底下?

自然馈赠给我们的明亮时时有。在每一刻,当我们的生命能获得明亮的感受时,就要尽情地呼吸,好好地辨别这照耀我们的光来自何方。当你发现了,看见了,这些你所置身其中的东西就会化成你生命里的养分,并滋养你。如果你没有发现,它也许就和你擦身而过,成为与你无关的东西。对于一个善于发现的生命来讲,明亮藏身于所有事物之中,包括那些暗淡之物。当然,那些埋藏在所有事物之中的明亮的提取方式是不一样的,有的可以用喜悦,有的必须用痛苦,有的必须用愤怒。喜悦是发现,痛苦和愤怒是批评和反抗,这些情绪和姿态都是可贵的能力和品质,这需要丰富的心灵才能拥有;匮乏、麻痹的心灵只能在随波逐流中被蒙蔽,被操纵他人命运之手任意收割。

对于生命来说,明亮是一种自由意志表达的获得,任何被遮蔽、扭曲和诱导的选择和强制都制造了阴影,就像《明亮》一诗所说的“如果有一小块灰霾,都不能/称之为明亮”。我们对自然的感受性要求没有那么高,天空足够蓝,空气足够清新,植物足够翠绿,鲜花足够绚烂,我们就能体验自然馈赠的明亮。但对于心灵,我们要辨别明亮和阴霾就显得十分艰难,甚至有时候我们就被我们自身的阴霾欺骗了。当我们谈论自由意志时,我们的自由意志如何塑造出来?这显然是理解外部施加给我们心灵阴霾的第一步。

我如何成为我,这是我们必须思考的根本,如果没有在源头性的问题上思考,其他的批判哪怕是哲学批判都是捕风捉影或者就是无根之萍,置身于阴霾里可能还不自知。克尔凯郭尔说只有通过信仰,才能超越焦虑和不安找到自己;休谟认为人的结果不外就是经验的习惯;康德认为人的结果不是外部世界的馈赠,而是理性自身创造;克里希那穆提认为只有对思维方式和存在方式的全面革新,保持内心的安静和专注,从传统的思维模式和社会强加的价值观抽身出来,才能获得对自我深刻的理解和认同;而维特更斯坦认为人生被语言塑造出来,不能对语言保持清醒的认识,语言就会磨灭掉世界的本真使人陷入谬误和荒诞。人的困境显然依然难以超脱,几千年的社会实践告诉我们,信仰、经验、理性和语言都不十分可靠,任何唯一性的道路都有如影随形的阴影。从经验的角度,自我的形成就是必须打破经验的束缚,把一生投放到生命的洪流中,在繁多的知识(信仰、传统经验、理性结晶)中对所有知识保持亲切的理解和同情,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方向并以爱和牺牲投身于社会的实践中,不断修正自己。自我并非一成不变的固定模型,可以在不同的维度形成自我;我们有过许多经验,由于某件事情的促使,今天的我可以和昨天的我不一样,这就说明自我是可以通过自我的培育而不断更新。自我无论来自信仰、经验还是理性的选择,只有在与人类的文明结合时,才能获得明亮的照耀;不然自我也会陷入无知的阴影里,那明亮的自由意志也无从谈起。

阴影无处不在,语言、制度、文化、满足的欲望和不满足的欲望都携带着阴影在人一生的头顶上笼罩、徘徊,人一出生注定要在这片阴影下活着,要接受它的规训、塑造、制约,并用一生去挣脱。由于它们广泛的覆盖面如此巨大,它们混沌的存在犹如温水浸泡着无处可逃的青蛙,许多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在这种环境下,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自然而然形成的自我并且固守不变使习惯于舒适区的人们本能地接受,没有人再怀疑自我的形成,没有人在自我以及自我的形成这一宽阔的地带与那些庞然大物缠斗,并挣脱它们的规训形成更美好的自我。在无处不在的阴影并不可怕,只要撕开一道缝隙,光就会照耀过来,我们就能体验到明亮的存在。基于人类的有限性和阴影的无处不在,能撕开一道缝隙,明亮就产生了,这个意识和行为犹如在一间黑屋子里点亮了一盏灯,纵使火光只有一豆丁那么大。这道缝隙隐藏着新的可能,诗意就从这里发生。

明亮诗学是一门值得用一生来修炼的功课。

“天人山水”所馈赠的是喜悦,是一种舒畅和解放。在这压抑的时光中,忽然间从惴惴不安的城市蜗居来到这山野之间,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随山势起伏的翠绿的万木;天空如洗,仿佛回到了童年;蜜蜂在雪梅、杨桃花丛和身旁的草丛中飞;暗褐色的小知了躲在茂密的树丛拼命地尖叫,仿佛怕我们不知道它褐色的身躯里的能量,其实我们在小时候就把它研究透彻了。这些属于自然的、春夏之交的事物就这样平易地把我们接纳,并告诉我们这些来自天空和大地的消息,平息了我们被卷入时代漩涡的疲惫身心。这疲惫既建立在对时代滑坡的无能为力和由此导致的焦虑,也有来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所描述的上帝因过多爱而陷入的疲惫——我从来认为在易朽和平凡的人身上,可以埋藏着无私的爱的那种精神;但由于巨大的阻力,有限性的人总会被一种无力感所萦绕着。但由于那种来自上天的爱的照耀,使易朽的人的身上也有了光芒。虽然微弱,甚至常常被俗世的苟且湮没,但它又在某些时刻,在我们身上点燃、发出。

由于“天人山水”主人的热情,两个月间,我共去了两次。每一次流连山水,总有心旷神怡之感。两次午餐,主人都是安排林间的草地午餐。在清风与日影共舞的林间,听鸟儿鸣啭,听溪流淙淙,感受温暖地拂过脸颊的轻柔,吃着有专人烤好的鸡翅、海鱼、玉米、番薯等等食物,聊着朋友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这话题在努力超凡脱俗,在指向更高远的生命可能——这是我所珍惜的。对于有专人烧烤,我也欣然享用。可以说,在社会发展的逻辑上,我是认同自由经济活动给人类带来进步的观点;我同意社会需要分工而没有贵贱之分。少年时,我可能喜欢自己动手,给朋友们准备食物;到了这个年龄,好像更喜欢沉思,聊些高远的话题。过度的劳作有时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午餐之后,有工于茶道的朋友为大家沏茶,她亲自从家里带来茶具、茶,主人莫道明也毫不吝啬地贡献珍藏多年的老普洱。品茶期间,又有朋友出来献艺,吹埙、弹古琴、唱歌、朗诵诗歌,硬生生把大家的休闲聚会提升到文艺雅集的高度,当然大家都乐在其中。

在当下生活,有时不免被一些粗俗的欲望和粗鄙的规制裹挟着,而要抵抗它就必须有丰富的心灵和坚毅的意志,来辨别它的伪善,抵制它的诱惑。这就是说,必须依靠个人的觉醒来达到自我的拯救。而自然,我们把身心寄养于其中,但也要学会抽身出来,因为,现代的自然也并非纯粹的自然。在哲学意义上,我们生存的这颗星球,无论多么偏远的地方,任何一块土地、一片叶子,都会落下人类生产和生活制造出来的尘埃,所以,当我们描述那一尘不染的自然时,那也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觉。这就是现代的生存。当然,我们也丝毫没必要为此而感到悲哀。人类的发展就是一把双刃剑,由于科学、技术和管理方式的进步和改变,而获得巨大的生产力,它既改变了人类社会,也改变了自然;单纯的、纯粹的自然生活理所当然的也就不复存在,因此,那些产生于农业文明的古典诗意以及它们的形式也就失去了依托,如果有谁依然死抱着那份热爱,也只能是一种苟延残喘和吃古不化,对现代毫不了解。

我当然是个自然的爱好者,但我越来越看重那被改造的自然,或者说,一种有条件的自然改造,一种自然和人工相得益彰的人工再造物。我们曾经目睹过因为过度的贫困而对自然的过度索取,它在我们头脑中遗留的图像还历历在目:光秃秃的山岭,绝迹的野生动物,被污染的水源,泛滥的杀虫剂的使用,过度开发的土地等等,无不呈现着一幅人类对自然的破坏的败相。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们环保意识的提高,自然作为承载我们生命和精神的故乡重新得到重视,保护自然和开发自然成了并重的发展理念。我曾在韶关始兴县的车八岭看见过一幅退耕还林的景象,并为此写了一首诗:

小山庄镶嵌在群山之间

简洁和静穆正在构筑新的气象

经过落叶、溪涧、树林

依然溢着绿汁的林间苔藓

一条山间公路,驶出热闹的检查站

再深入些,就是豹子和蛇的世界

而清澈的泉水,涌动的鸟鸣

有着更深的寓意,它们的洁净

并非全部源于自然

它们与退耕还林的山村

无意间,着手重建了一套新的词库

不必过分依赖那些旧的词汇

如果清泉是一条路线,肯定会闪烁

沿着它,总会有不俗的表现

《车八岭》2018.1.6

车八岭自然保护区里面原来有几个村庄,我相信过去肯定人来人往,村庄的上面飘着炊烟,牛鸡狗猪的叫声互相应答,汽车、手扶拖拉机在山间的马路上奔跑,田地一年四季轮番种植,水稻、番薯、玉米、蔬菜填饱村民们的口腹;也许在夜间,他们还会到地里、溪涧和山间去捕抓青蛙、鱼类和野生动物。而如今,许多山民搬迁出来了,田地任由各种树木、灌木生长,乡村的土坯房子也坍塌了不少,只有很少的几间砖瓦楼房稀疏地散布在观光用的公路旁。人烟稀少而树木葱茏,小桥流水而又野味盎然。这种退耕还林的景观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忽然体验到一种喜悦感。它不是那种原始野地、渺无人烟的洪荒,又没有人群过于密集而导致过度开发留下的伤疤;这是原始和人类活动适度结合留下的舒适感,这可能是人类这种社会动物在这里获得了安全和自然相得益彰的本能感受。这难道不是现代人类的理想栖居吗?我隐隐约约能够意识到新的语言可以在这里诞生,就像古典时期我们的语言萌生于自然和农业生产之中,而现在,这种融合了开发、养护的人工自然恰恰体现了人的智慧、创造力,生产痕迹和自然生命力在这里得到了诗意的抒写。这个再造的世界隐藏着新的语言。

正是对人工再造世界的期待,在“天人山水”间流连,便总有一种亲切、安然、宾至如归的感受,森林、湖泊、小溪、小桥、山间小路、只留下守林人的小村落,成片的荔枝林、龙眼树林、桂花树林等经济作物林,这些无不在述说着人类对可以持续发展的生存环境的建造理想。听“天人山水”主人讲,这一万五千亩的“天人山水”,他聘请了世界顶尖的规划师和建筑设计师,要为这片山水打造一个集商业、学术、教育、文化研究和休闲、养生、健康、运动的综合性建筑群,这些建筑隐藏、散布在湖泊和树林之间,建筑依山随形,人造景观和自然景观和谐交融。关于“天人山水”的远景描述,使我不免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了车八岭再造自然的加强版,建筑物是崭新的、更加的现代化,建筑、园林、整体景观更加的趋向人工的智慧创造和自然的完美融合。

时间、宇宙、群山、社会,这些事物都如此巨大,人,特别是个人,就是那么渺小。所有的思想都是从“一个人”的头脑中萌发的,因此,思想天然地都立足于渺小去想象伟大;人类也是基于有限性——那总有一死的生命——去创造、去守护那美好的、值得一过的世界。我们知道,在我们生存的世界里,同时也存在着摧毁的力量,但人类因为爱和勇气,也就有了源源不断地抵抗和再次创造的动力,这就使我们这个世界依然保持着活力和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