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百家》2025年第9期丨王兆胜:母亲的画像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50年,她从来没有拍过照片,只有过一张画像。这张画像是由一个过路的青年给她画的。
那年,父亲在村里当饲养员。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他敲开了离村公路不远的饲养室的门,向父亲要吃的,并说他实在走不动了,请求留宿。
看着年轻人又渴又饿又累,好心的父亲就答应了。
交谈中,父亲得知年轻人是画家,就突发奇想地说:“我家有六个孩子,你能不能给他们每人画一张像?”年轻人一口答应,说这个事是绝对没问题的。
第二天,在我家的院子里,年轻画家给我们兄弟五人和姐姐每人画了一张像。然后,他又表示说,再给我的父母也各画一张。这样,母亲就有了一张画像,这是她的一生中仅有的一张影像。
然而,母亲这张画像没能保存下来,后来被父亲烧掉了。父亲的理由是,我的母亲去世后,他看到画像就伤心。于是,有一天,他下狠心将母亲的画像连同我们兄弟和姐姐的一起都付之一炬。
多少年来,我思念母亲,但一张照片都没有,于是深切感到那幅画像的珍贵。到了思母心切时,我甚至能想象被烧的画像在火中的跳跃、挣扎、奔跑,后悔当初没能及早地将它从烈焰中抢救出来。
后来,考上大学,我甚至立志学习素描,希望有那么一天达到一定的水平,能亲手将印象中的母亲画出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50年的时光怎能留住母亲的音容与形象?
一次,我看到深圳艺术家蓝予的国画,特别是她那些动人的仕女图,心中为之一动。我想到母亲的画像,并希望借助这位画家之手,为母亲画一幅像,以解除我对母亲多年的渴念?
当我把这个想法提出来,蓝予女士满口答应。她表示:“王老师,这件事毫无问题,什么时候把你母亲的照片发给我。”当得知我母亲没有照片,她为难了,她说,没有本人,又无照片,她不能凭空画出一个人啊!因为毕竟是要画得像才行。我说:“能不能根据我的回忆,把我的母亲画出来?”对方表示,那是很难的!即使有照片,要画像一个人也决非易事。何况,她要凭空创造出来。于是,我只得作罢,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从此熄灭了。
数年后,我从南京大学方延明教授发我的视频中看到别人给他画的像,那画像可谓真实亲切而又惟妙惟肖,这又燃起了我的希望之灯。这样,我又向方教授提出我的请求,能不能让给他画像的画家为我的母亲画一幅?方教授一口答应,并表示这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当得知,我母亲没有照片,只能靠我的文章与记忆去画像,方教授也感到十分为难。不过,他表示可以问一问画家,结果,没有想到的是,画家竟然同意了,并表示说可以试试。方教授还告诉我,画家听了他的转述,被我的这份孝心感动了,不仅要尝试着画,还要争取把我的母亲画得好、画得像。
通过方教授,我把我的记忆,以及关于母亲的回忆文章转给画家。这次,我又突发灵感,将我和我的兄弟、姐姐的照片,以及我儿子的照片,一起转给画家,因为其中一定有某种内在的关联可以供画家参考。
客观地说,我们兄弟与姐姐多像父亲,都没有母亲的容貌与气质。村里人常说,我的母亲是个大美人,嫁给父亲有点可惜。在我的记忆中,特别是母亲没有生病之前,确实是美丽端庄,气质不凡。她要个子有个子,要美貌有美貌,要气质有气质。如果说,我们子女与母亲有相像的地方,大哥的脸庞与眼睛更接近母亲,二哥、我、我儿子的身形更像母亲,但这是画家很难把握的。因此,虽然我将母亲的特点、个性、气质告诉了画家,说实在话也没有希望能画出多么相像的母亲的形象来。
很快,方教授转来画家画的母亲的初稿。一见之下,我大吃一惊,仿佛母亲又活了过来,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是那么亲切自然。我自感画像与母亲的相似度有七八分,也为画家的本领深深折服。画家通过方教授捎过话来,他让我们兄弟几个看看,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再改。
这次,方教授告诉我,这位画家叫瞿溢,并发来《中华英才》2021年第10期上对他的详细报道,题目是《行看瞿溢高风起,应送朝霞拂碧天》。更重要的是,生于1967年的瞿溢身残志坚,4岁开始画画,深得画家范曾的赏识,称他将来必成大器。2002年,范曾为《瞿溢画集》作七律序言,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志者身残意愈坚,丹青廿载奏歌弦。左立国语盲时著,孙子兵书膑后编。举世混沦皆鹜逐,关门清静伴神翩。行看瞿溢高风起,应送朝霞拂碧天。”落款是“岁在壬午仲夏,抱冲斋主江东范曾”。瞿溢现为中国国画家协会会员,中国书画百杰,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技术能手,南通市美术家协会理事,其作品在全国乃至于国际上多次获得大奖,深受人们的喜爱。
对瞿溢有了全面的了解,更佩服他的画品与人品。在我的家人与村里长辈看了我母亲的画像后,大家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瞿溢先生又进行了修改。后来他还改过第三稿。在我看来,最后的定稿已有八九分的相似度了。后来的改稿,主要增加了我母亲的英气,以及那种在逆境中不服输的劲头儿,这是母亲的一生特别是生病后表现出来的不屈性格。
方延明教授通过快递寄来的母亲画像,是瞿溢先生涂了彩的。画像画在宣纸上,宽31厘米,高35厘米,它照亮了我的双眸,也让我感到蓬荜生辉。这就是艺术家的神奇之处,他能达到无中生有,做到神奇的创造。我还注意到,画像被瞿先生对折、又三折后,装在信封中,外加一个薄塑料袋保护,从南通寄给南京的方延明教授,再由方教授转给我的,其细心的程度和敬业的精神可以想见。
在《中华英才》报道中,有瞿溢先生的照片,也有他与父母的合影,那是一个多么和善友爱的家庭。身穿红色方格上衣、戴一副明净的白色眼镜、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些飘逸,目光里满含着清纯、温暖与坚毅,双手抱在胸前望向前方,这就是照片中的瞿溢,一个令人感恩和敬重的画家。是他,用彩笔和慧心将我的母亲形象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也实现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多年的思念之情。这让我想到,很多年以前,父亲让那个年轻画家为我母亲画的那幅画像,虽然它没能保留下来,随风而散了;今天,在瞿溢先生的笔下,母亲的画像又回来了,而且一定比原来的那一幅更为真实和富有艺术性,也更加美好和弥足珍贵。
随后,就是我跟方老师商量怎样表达我的谢意。我在刚动意让瞿溢先生画像时,对方老师说,一定会付出报酬;但方老师却表示,不用的,其理由是他与瞿溢及其父母都很熟悉。方老师还说:“再说了,瞿溢自己一定不会要的。”现在,画像已成,且画得如此完美,我跟方老师说,一定要表达我的谢意和心意,但方老师仍坚持己见,说没那个必要。不过,我还是把钱以微信方式打给了方老师,希望他代我转给瞿溢先生的父母,略表我的心意和万分感激之情。
然而,方老师仍坚持不用我破费,他说他已向瞿溢转达了我的意思,瞿溢表示坚决不收。于是,我用微信打给方老师的钱,第二天又被自动退回。
方延明教授告诉我,钱已退回,还给我写了这样一段话:“兆胜,你把你妈妈的画像先装裱一下,然后再拍照或者放大,每个弟兄姊妹一人一张,原作放你那里。”他补充说:“装裱了更漂亮。”
方老师还说,瞿溢问我妈妈的名字,他拟将来出版这幅作品时,可以加上去。我回复说:“我的母亲叫赵美云,是个非常美好的名字。”
在此,我想说的是,在我母亲这幅画像的后面,离不开我的师友方延明教授,是他的友善与仁慈成全了我多年的梦想。
我还想说的是:能完成一个儿子多年的梦想与心愿,竟是素昧平生的著名画家瞿溢先生,一个真正值得我敬重和感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