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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步:最初(组诗)
来源:《诗选刊》2025年第9期 | 阿步  2025年09月18日08:06

阿步,本名李民,河北沧县人。著有诗集《夜里的马达》《我爱这不刺眼的光芒》。曾获第三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入选2021年、2024年河北文学排行榜·诗歌榜。

怎么说呢

好像不会快乐了

也不会悲伤了

也不是平静

是快乐的不对

悲伤的也不对

最近,我的呼吸

总是卡在—— 哪里

也不知道是哪里

能留住什么 

刚刚从外面捡回来 

两枚提前黄透的银杏叶

想把它们夹到书里 

我是要留住什么吗

打开那本已经泛黄的诗集 

依旧是原来的气息。算了

我已越发懒散。合上书 

打开窗,放了它俩吧

树的位置

在风里

树歪着身子

绿色的歪着身子

黄色的歪着身子

黄绿相间的也歪着身子

它们一会儿歪向东

一会儿歪向西

它们摇摆不定

它们魂不守舍

它们只是没有忘干净

自己原本的位置

作为一棵树的位置

中年的叹息

中年带来了失眠

健忘,迟钝

莫名疼痛的隐隐发作

夜里楼下遛弯

碰到乖顺的流浪猫

已经不敢有收留的妄想

怕什么?到底怕的是什么?

突如其来?突如其来的塌陷?

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一句也不想再说

雨    后

白色夜雾

如海围拢过来

如茫茫尘世

身处其中,不见真经

数日前,曾在高楼下

感慨人类如此渺小

不可多说

静默如哑

不可多想

早睡早起

不可悲叹

明早云消雾散

到此为止

你要停止——

糟糕的才不会

继续糟糕下去

好的也将被停止

你早有预感

一滴雨撞击在广场

坚硬的地面上

绽开的水花

悬停在空中

演示着规则的完美

—— 就停在这一刻吧

总要在某一刻停止

口袋里还有两朵忍冬花

它们正香得厉害

就不用拿出来了

夏日偶遇

他们老了,坐在凉亭里

择菜,等天黑

一件事就可以说很久

说起昨天的雨

何时下

何时雨势渐大

又何时雨声渐歇

若不是天真的黑下来

他们定会继续说下去

说到另一场雨

说到一个过路人

放慢脚步一再回首

蔷    薇

对面院子开满了蔷薇

它们开得那么完美

那么热烈

起风时,它们摇晃起来

摇晃得也那么完美

那么热烈

而你并不知道

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却藏着一个又一个

无法示人的缺口

回    去

该怎么回去

趁夜深人静

趁路上空无一人

趁天地进入同一个梦境

太久了,我离开太久了

回去的路

早已不再是回去的路

这让我羞耻

让我抬不起头

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我需要一条密道

沿着它往前走

出口就是我的家

我不关心

这是不是一个梦

请不要告诉我

天马上就要亮了

柔    软

在坚硬的路上走

身体也渐渐变硬

时不时地疼

世界也在变硬

需要不停地制造

更柔软的鞋子

我总是不知不觉

就绕过坚硬整洁的路面

回到杂草丛生的土地上

现在草还没有长起来

而土地已经那么柔软

礼    物

你递给我一个礼物

就立即消失了

那是一个透明的盒子

里面装了很多纸条

叠成的星星

我知道上面写的

都是你当时的苦衷

我一个也没有打开

过去那么多年了

我早已不再需要一个回答

当时的狂热

也早已冷成夜晚的星群

遥远,闪烁,就像这个梦

燃烧的篝火

我知道今天要干什么

明天要干什么

后天干什么

我也知道

我已经开始打盹

在不停向前的列车上

每个人都知道要去干什么

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莫文蔚的那首《爱情》

慢悠悠地在车里播放

一层薄薄的雾

正趴在车窗上偷听

我忽然想念某一个夜晚

想念一团红色的篝火

它燃烧着

只有它燃烧着

停    电

夏夜,热

下楼透气

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又走回来

上楼,水还温着

摸黑沏茶,倒茶,喝茶

喝出一些汗

想起一些事

有的清澈如水

有的还在暗处浮动

癸卯中秋

把一本断断续续

读了很久的书读完了

终于下定决心

把那盆碗莲中的枯叶

悉数剪去了

吃了茶,也吃了月饼

一会儿再出去看看月亮

别无所求,但愿人长久

放    松

在路上遇见

心情好的时候打招呼

不想打招呼的时候

也可以毫无歉意地走过去

我们可以谈一些过往

或未来的事

也可以保持沉默

都不会因此让彼此感到冷漠

我们可以在彼此面前

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也可以像个普通大人那样

隐忍,不让泪水流下来

而这所有的一切

都不会成为负担

也不会成为怨恨的种子

游戏或庸人自扰 

从没下过棋的人 

心血来潮和电脑博弈 

数次厮杀下来 

毫无意外,皆输得昏天暗地 

他曾抱有幻想 

如同金庸笔下的小和尚 

随手一挥便破了珍珑棋局 

—— 莫再提,莫再提 

现在,他已卸载了APP关了屏幕 

出门来到了晴川路 

可心里还是躺满了那些无辜的棋子 

唉—— 那悲痛啊连绵不绝

傍    晚

像个疯子一样

把跑步机调到最高的速度

用全力跑

这是雨过天晴的傍晚

他头晕目眩

不愿去看那干净的月亮

没什么好看的

他甚至不想去呼吸这干净的

空气。他想抛弃空气

他喘着粗气录完了一期节目

读一个陌生人的诗

但他觉得他写得很好

他并不想读谁的诗歌

他无法解构另一个人的诗

他的喉咙只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此刻呆呆地坐下

点燃一根劣质香烟

他想给某一个人打个电话

这个人应该让他信任

让他感到安全

他们应该同甘共苦过

此刻,那个人在做什么

—— 他又觉得没有必要擅自闯入

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做一个令人厌恶的不速之客

他是孤独的

和很多人一样

他是需要孤独的

就像黑夜即将也必将光临这个世界

殊途同归

园中的李子树

一天生花苞

一天开花

迫不及待地证明

春天来了

人们因枯燥而生出耐心

因稳定

因无可奈何

……

因这个欲望

因下一个欲望

因各种原因生出各种耐心

我们的确有的是耐心

又好像是我们不得不生出

这无穷无尽的耐心

去等待什么。什么呢

沸腾的是什么

一颗泡腾片

被投进水中

立即开始沸腾

哭着沸腾

笑着沸腾

着了火一样沸腾

爆了炸一样沸腾

沸腾累了就慢慢地沸腾

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沸腾

无知无觉地沸腾

终至风平

浪静

像什么

都没发生

就没了

都没了

风雪夜独坐

风在门口旋转

窗台的积雪已爬上玻璃

外甥来电问我印章刻两公分

还是一点五公分,我选了小的

雪还在下,太安静了

楼上的孩童今晚也很乖

如果此刻要听一首歌

那就听霜白兄珍藏的《北京之雪》

起身看去,真是漫天大雪

也真有人独自走在深夜里

最    初  

那是一间拥挤的小屋子

光线暗淡

墙上贴着旧报纸

父辈们坐在炕上凳子上

一根根抽着呛人的旱烟

—— 那是我最初得到

温暖的地方

我可以安静地待在

任何一个结实的臂弯里

我不用听懂他们的谈话

我只需要做好一个小孩

此刻的你

那些深夜里不断浮现的人

那一团团燃烧着的火

让一个人疼的、睡不着的

早已不是那些过去

让火焰逐一熄灭的

也并非那呼啸而来的北风

而是天,渐渐地亮了

总要有一个人去熄灭它们

这个人,应该是

也只能是——此刻的你

此    生

有很多个我

散落在人群中

我不知道

是哪一个我

落在了你的身边

如果是不好的那一个

我道歉,请你原谅

如果是还不错的那一个

也请你务必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