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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文学》2025年第2期|容铮:老有所依
来源:《时代文学》2025年第2期 | 容铮  2025年09月11日08:17

一个苍老、沙哑的男声叫着我的名字,向同事打听我的位置。

沿着同事食指指尖刺破虚空延伸出的无形射线,脸上溢满讨好微笑的老男人的脸钻进我的视野,他弓着腰,身材臃肿。我想不起有这样一位熟人,向对面的客户说声抱歉,指点老男人在右手边的等待区暂坐。

在继续与客户沟通的半个小时里,我眼角的余光老是瞥见老男人讨好的微笑,弄得我很不自在。

交谈的间歇,我右手的无名指、中指和食指轮流敲打着膝盖,试着将老男人的形象敲打出来。这是我的独门秘诀,特别是在那些繁忙的时刻,这动作还有安神的妙用,比听音乐效果好。在敲了差不多三百次之后,终于把老男人的名字敲出来了——刘金顺,或者说“老顺”。

“老顺”两个字在脑海里浮现之后,我心里更不舒服了,有点反胃。这是我半年前一位客户的父亲,而那位客户,是我律师生涯中遇到的最讨厌的三个人之一,另外两个人是她的姐姐和妹妹。

我放慢了语速。原本不到一小时可以结束的会谈,硬抻到接近两个小时。我打算将老顺拖走,我再也不想和他说任何一句话。我看到时间将他脸上的笑容抹平了一波又一波,每当我向他那儿瞥一眼,他又立马精神百倍地在脸上堆叠起笑容,等待我的召唤。我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可惜律师咨询费是按时长收取,我终于不能不注意到客户的屁股上像扎了根针,不住地扭来扭去,嘴里单调地“嗯——嗯——”着。

等我不得不放走了客户,老顺立刻蚂蚱一样蹦过来:“小姚律师,可走了,我可等你半天了!”

“老顺,您有何贵干?”我皱着眉头,往靠背上一躺。

“你还记得我,那我就放心了。”老顺激动地说。

有什么放不放心的,我心里嘀咕,没搭茬。

“是这样,”他半弯着腰,谦卑地说,“你姨催了我好几回了,说小姚律师是好人,虽然没有替我们解决问题,但是我们老两口也不是傻子,知道你是好人……”

我的火气一下子蹿进了脑门,没解决问题?为什么没解决问题?你们要是当初听我的,哪个女儿的也别听,大权自己收回来,怎么会解决不了问题?要是按我说的做,你们现在吃香的喝辣的,三个闺女轮流孝顺,还会在各个养老院被撵来撵去?作为律师,我违背客户的意志——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是否违背了职业道德——私下里给你们出主意,结果最后你们反而把我卖了,我一片好心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今天我来,主要是想带你参观参观我们的新居,都解决了,现在好了。我们老两口的苦日子可算是熬到头了,有了新家,还能每天看到闺女……”老顺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嗤之以鼻。管你们什么新家不新家,我为什么要去参观?

“抱歉抱歉,下班了,我还得回家辅导孩子学习,改天吧!”我摆摆手,开始收拾东西。

老顺愣住了,像被我的话抽了两巴掌,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看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差点儿心软下来。

“走吧,老顺!”收拾好东西之后,我招呼老顺一声。

老顺满脸迷惘。

在车上,我问了老顺的住址。半个小时之后,我在市政广场西南角停下车,让老顺下去:“到了,老顺,下去吧,沿这条路往北,就能看到你说的地方。”

“你不跟我去啊……”老顺这才明白过来,一路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了。

“我真的很忙,改天,改天哈!”我朝后摆了摆手。

过了有三分钟,老顺还是不下车。我快烦死了。马路对面的交警开始往这儿走,不得已我只好踩了油门,右拐进了停车场。

打开后车门,我请老顺下车。

老顺还是不下,非让我先答应他去参观他们的新居。

天色已经暗下来。老顺在前面带路,我气呼呼地在后面跟着。老顺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我有没有跑掉。我说:“老顺,你就走你的得了,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说到做到,我可不像有些人,今天一套明天一套,也不知道是口是心非还是落井下石。”

老顺没说话,脖子却红了。

不断有大群的鸽子在树冠上盘旋,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哪儿来那么多鸽子?

“谁给你们买的新房,老顺?”我问。

老顺回过头,一边侧着身走,一边解释:“谁也没买,我们靠自己找到的,不花钱的……”

“你原来的房子呢?”

“都分了,房子、存款、工资卡每人一样。我们老两口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再也不用老是东躲西藏的了。养子女是为了啥呢?不就是为孩子们好吗?现在孩子们都过得很好,我们也没啥牵挂了,每天能看看她们,知足了。”老顺说。

虽然早就料到情况差不多会是这样,但我还是吃了一惊:“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半年前老顺夫妻俩在养老院住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老两口一人躺一张床,满头白发凌乱不堪,活像卢西安·弗洛伊德的画中人,别提多可怜了。

“我们有工作了,这样好,不然像以前,闲得一身病,老是瞎琢磨。现在有工作了,每天忙着,身体也好,比在养老院干躺着好多了,也不整天想着回老家了……”老顺简直有点儿眉飞色舞了。

这是什么理论?我被老顺的模样打了一棒,有点儿晕头转向。

“什么工作?”

“就在西边广场,卖粮食。上个月我们来这边溜达,看到广场上正在招聘,专门招老年人,还最好是夫妻。你看到那些鸽子了没?那是我们上边的人养的,我们的职责就是把粮食装成小包,卖给孩子们,孩子们就在广场上喂鸽子,那些孩子对我们老两口可好了,买了粮食还送我们面包,鸽子是不允许喂面包的,管理条例上写着……”

真是新鲜的工作。

又走了两三分钟,老顺带着我穿过绿化带,开始往山坡上爬。沿着鹅卵石小道,通向一方小湖。尽管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但我真是不知道草丛深处别有洞天。湖水清澈,在最后一缕夕阳中轻颤着。沿湖是一圈柏油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老人,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退休老干部。

难道是他家老三给老两口在这儿买了一栋别墅?

最初是老顺的二女儿来我们事务所,找到正处于空档期的我。

她极为情绪化的表述一度让我十分头疼。“唉,完了,房子也没了,家也散炊了,要是闺女回来,咋给闺女交代?人活一世图个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要不谁愿意和亲姊妹打官司?老大疼,老三娇,苦了中间葫芦腰,从小爹妈就偏心,可我也没因为这个就对老的咋样咋样……”

我伸出双手打断她的话头,提醒她提供事实:“过于情绪化的表述在法庭上只会给自己减分,没别的用处。比如你说父母偏心,有没有具体例子?”

“这个嘛,当然有!”她狠狠点头,“老大走了,老三也走了,都嫁去了大城市,爹妈靠谁照顾?还不是靠我这个在老人眼里最不成器的闺女?虽说没住在一块——这也是俩老人自己要求的,我说过多少次,没有儿子,跟着闺女住也不丢丑,街坊邻居都知道。虽说没住在一块儿,我也是三天两头往那儿跑,买米、买面、买菜的,就别说了。老人有个头疼脑热,虽说老爹有退休金,有医疗保险,看病不用我们花钱,可谁在医院里照顾?靠老大、老三行吗?就这样,过年过节,老大、老三回来,俩老人别提多亲热了……我辛辛苦苦照顾老人二十年,不如人家在外边每年过年回来一趟的。”

二女儿双手在空中一拍,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滑到腮边。

二女儿继续讲,正因如此,她努力培养自己的女儿,她说:“从小到大我就对闺女说一句话:你好好学,学你大姨、三姨,别学你妈。闺女挺争气,考上了新西兰的一所大学。”

“那不挺有出息嘛!”我竖起大拇指。

“难哪!”二女儿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出息是出息了,月月等着打钱,我去哪儿弄钱?我还让闺女学她姨,她姨咋对我们娘俩的?把我给老人买的房子卖了,把老人藏起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丢人哪!我在老家没法过了,我抬不起头来。我给我家那口子说,我得找她们去。他还不同意,非和我离婚。”

至于离婚的原因,在我的询问之下,二女儿说是“性格不合,什么事情都办不到一块”。

接下来,二女儿详细叙述了“把我给老人买的房子卖了,把老人藏起来”的细节,这也是案子的关键点。

“当初到县城买房子,老人说好的,谁出钱,房子最后留给谁。我当时也实在,钱出了,名字还是写的老爹的,要是房子落在我名下,也没后续这些糟心事了。孩她姨们跑到县里,给自己的亲爹亲妈画大饼,说什么把房子卖了搬到大城市,享享清福。这清福享好了,享到养老院来了。许给爹妈给他们买房子,结果让他们去住养老院!自己的爹妈自己知道,啥也别说了,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会信?你说是吧,爹妈就信她们了,瞒着我,把房子卖了。我和那口子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到头来一场空,找谁说去?

“说起这个,气死你。她们两家都在大城市,每人一套几百万的房子,可还不放过父母这点钱。卖房就卖房吧,卖完房,她们还辖制着爹妈和我打官司,把我告上法庭了,要剥夺我的监护权。你说还有没有天理?一个亲姐姐,一个亲妹妹,加上亲爹亲妈,我上吊没吊死,要是吊死就好了,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我早喝药了,一了百了。我丢不起那个人!县里的法院,也和她们蛇鼠一窝,最后判了我败诉。姚律师,你说这个世界就没有正义吗?我打官司打怕了,谁来给我们主持公道?

“两年没见自己的亲爹亲妈了,天地良心。三个亲生的孩子,把老人给送到养老院!为了不让我找着,她们换了好几家养老院,就这么折腾老人。我找了整整两年,找了四家养老院,一路找过来,那个难,就甭提了。每到一处,人家都认为我是骗子。

“你不知道我这两年怎么过来的,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合眼,满脑子针扎一样。原来我就有乳腺增生,估计现在也成癌了,我都没做过检查,没钱哪,牙缝里积攒的一点钱都供孩子读书了……”

叙述虽然混乱,但我大体搞清楚了事情的轮廓。我问她具体的诉求。

她仍然非常激动:“……别的不管,按当初说好的,卖房子的钱是我的,老人的监护权转给我。为了找到自己的爹妈,我流落街头,家都没了,和叫花子差不多……我也没别的要求,卖房款要退回来,让老人立下遗嘱,趁他们现在还明白,写清楚,不然回头又把我告上法庭,你说冤不冤?”

之后我们约好到老人所在的养老院谈了一次。我注意到两位老人看二女儿的眼光有几分畏惧。二女儿又哭又闹地嚷嚷,两位老人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我的目光落在二女儿手里提的塑料袋上,稀稀落落三五个苹果,我眉头不禁一皱。二女儿立马解释:“我现在真没钱,这几个苹果也是省下饭钱买的。”

走出养老院,在回去的路上,我提出了代理费的问题,说:“律师也是要吃饭的,你现在这么困难,打官司恐怕很难吧?”

结果她信誓旦旦地讲:“代理费你不用担心,我去找我家那口子要,他不能不给……”

但经过一番勘察,我对这位二女儿的好感消失殆尽,对于大女儿和三女儿的行为也是揪心不已,她们每个人都侃侃而谈,一副受到莫大冤屈的模样。律师行业看似光鲜,但对于一个年轻人,你难以想象会经受多么大的精神考验,每一个案子都反复敲打着你的心,突破着你对人性的认识底线。我再一次受不了了,背着客户去见了两位老人一次,陈述利害,劝他们拿定主意,自力更生。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太年轻了,如果摆在面前的是我的女儿,我该怎么办?

老顺两口子无助的模样如在眼前。

老顺解释着起诉二女儿的实情:“……那时候也不想,谁愿意告自己闺女?可是三闺女说了,不告不行,她也不是想把二姐怎么着,就是想让我们享享清福,把原来那房子卖了,来广海,在市政西区买一套。已经买了,已经买了,购房手续都给我看了。写的三闺女的名字,因为什么限购,我们老两口在广海没有购房名额,倒不是三闺女想要房产。”

我问两位老人大女儿和三女儿多长时间没来养老院看他们了。

“多长时间没来了?那还真说不上来,一天天的,我们老两口都不大看日历。不怪她们,孩子都忙嘛。住养老院是暂时的,房子还没交,等交了房,装修好了,我和老伴就搬过去。工资卡和三闺女手机连着的,因为我们不会鼓捣,手机也就接打个电话,别的鼓捣不明白。”老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点头,像是在向自己一遍遍确认。

对于一开始在县城买的那套房子,老顺说的和二女儿也有出入。他说:“你说原来那套房子啊,当时说让二闺女拿十万块钱,后来也没让她拿,陆陆续续又都给她了。我们老两口还有点存款,后来孩子留学,我们没少给钱。也不怪三闺女和大闺女。当时不同意告,后来没办法,不告出不来。现在也后悔,大城市不适应,哪儿都不知道,哪儿都去不了,天天在房间里躺着,都傻了。过一阵就好了,等新房子下来,我们就有家了……”

我把调查所得的证据摆在两位老人面前,三女儿许诺给他们买的房子根本就不存在,确实是一个骗局。

老两口都震惊了,对视一眼,老顺叫道:“什么?不可能!没有房子?那房子呢?”

“根本就没有房子。”我无奈地说。

“那怎么办?你们帮忙把钱要回来?”

“我们自己的闺女能这样吗?不行,我们得等大闺女三闺女来了再说。”

“不要我们了?这是咋说的,我一个月那么多退休金,都给她们了,她们不能不管我们。住养老院的钱还是她们交着的,是用我的工资不假……”

“那,那怎么办?”

老两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世界观彻底坍塌了。

在鹅卵石上绊了一下,我被从思绪中唤醒。

老顺及时扶了我一把。

路到这儿已经有点陡峭。老顺按着膝盖爬上一块块巨石,难上的地方还不忘回头拉我一把。我越走越疑惑,这是带我到哪里来了?

“这是哪里,老顺?哪儿有什么家,你寻我开心?”我又生气了。

“莫急莫急!马上到!”老顺信心十足地说。

绕过一片松林,我们来到一片空地,紧挨着亭子,有一位老太太坐在石阶上。看见我和老顺,她立马起身招呼:“小姚律师,你可来了!”老太太走上来,拉着我的手,别提多亲热了。

“阿姨,阿姨。”我有点抗拒老太太的热情。这是老顺的妻子,三位女儿的妈。

我注意到亭子右侧是一座鸽舍,主屋右下角有编号“NO.30825”,应该归属于园林局。陆陆续续有鸽子从亭子上面、树冠上面、我们头顶飞过,钻进鸽舍。鸽舍密集的孔洞中,不时出现鸽子的小脑袋或者尾巴,“咕咕”声此起彼伏,奏着自然之曲。

老顺带我站到亭子侧栏的长凳上,指着下面的马路,说每天都可以看到三女儿从下面经过,下班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她路过这里回家,下班的时间不是很固定,等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有时候眼睛不眨地盯着还是会错过去,不过早晨总归能见到的。

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

“老顺,你们的家呢?”我带着一丝疑虑问。

“稍等稍等,小姚律师,马上就可以看见了!”老顺的笑容里漾出几分神秘。

老太太也已经登上亭子。

这会儿老两口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盯着鸽舍侧后方的一棵榆树,牵引着我的目光也定格在那里,仿佛这棵树就是他们的“新家”。

我又张开嘴,但老顺立马给我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螺旋线一般绕着榆树飞的一群鸽子。领头的是一只灰鸽,它脖子上是一圈项链般斑驳的杂色羽。它从榆树东南方向的天空开始坠落,绕树一圈,在西南角落到最低点,又稍一振翅,缓缓腾空,在树梢的最高点收羽凝立。

有七八只鸽子依偎着头鸽,俯伏在它的脚下,脑袋侧贴在它的腹部,伸开翅膀,两两编织,围着头鸽组成一个圆环。

继续有大群大群的鸽子飞过来,绕树一圈之后依偎在上一层鸽子脚下,翅膀交叠,连成一体,像是在树冠上铺上了一层瓦……听过“空中楼阁”吗?大批的鸽子以这棵榆树为支柱,绕开了一层和二层,直接以树冠为顶点自上而下建起了第三层楼阁,样式和NO.30825号鸽舍一模一样,只不过个头儿大了三倍不止。

我越来越惊讶、迷惘,忍不住朝老顺看了一眼,又转头朝老太太看了一眼。他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重,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我使劲儿掐了掐食指关节,想证明自己是在做梦,我怀疑自己今天根本就没睡醒。

夜幕笼罩了整个山坡,在路灯的微光中,继续有鸽子飞过来,沿着楼阁门口往下铸起了一道楼梯……

“成了!”老顺猛一拍手,吓了我一大跳。

两位老人架起我,朝——该怎样称呼“它”呢?榆树鸽屋?——走去。我抗拒着,但这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子蛮力,竟然死死挟持住我,我的双脚在草地上磕磕绊绊着,差点儿离地。

老顺在前,老太太殿后,我在中间,开始上楼梯。

老顺右手抓牢扶梯栏杆,左手拽着我的胳膊,稳稳地一步步往上走着。我怕把鸽子踩死,身子被老顺拉成了弓形,才试着踩上去,没想到鸽子看似柔弱,连在一起竟然这么稳,一颗颗鸽子脑袋鹅卵石一般顶着我的脚板。

学着老顺的样子,我也用手去抓“扶梯栏杆”,不,应该说是“扶绳”。鸽子紧闭的小眼睛摩挲着我的手心、手指,“咕咕”声震动着我的心脏,又麻又痒。

走到门口的时候,仿佛我也变成了一只鸽子,身体轻盈极了。

屋里相当宽敞,绕着树干形成了大片大片的空间。树冠像一盏枝形吊灯,此刻还没有点亮。

鸽子在我们身后组合起一道门。

“咕咕”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种奇怪的韵律。

“你看这儿多好,也不需要床,随便找个地方躺着,比席梦思还舒服。我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就是新西兰的别墅,也不见得比这更舒服了吧……”老顺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我好像没听见,抚摸着树枝上的一只只鸽子,像是抚摸着一件件新家具。

“老早我就跟老头子说,只要有了新家,一定带小姚律师过来看看。我们知道小姚律师是好人,知道。我们也活了大半辈子了,知道个好歹……三个孩子从小都是娇生惯养,不懂事,可是自己孩子……”老太太领着我在“地板”上坐下来。

我不住地轻轻点头。

老顺也盘腿坐下来。老顺的背后是一扇“窗户”,路灯微黄的光照进来,给他的满头白发染上一层淡金——这样的老顺看着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