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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2025年第8期|陈武:美食计(节选)
来源:《广西文学》2025年第8期 | 陈武  2025年09月05日06:50

吴曼丽

吴曼丽是个热爱运动的女孩,跑步是她的强项,她每天都到非中心去夜跑。非中心是个花园式商务园区,一到晚上,每幢写字楼里打拼一天的员工们都下班回家了,整个园区十分安静,适合夜跑。吴曼丽一般都是跑六圈,达到一万步了,就开始压腿、甩臂、慢走,做身体拉伸,然后回家冲个热水澡,躺到床上,一天才算结束。但是,吴曼丽却在今天的夜跑中,突然发生意外——跟腱撕裂了。

跟腱撕裂可不是小伤,要卧床很久才能走动,完全恢复更要大半年以上。吴曼丽一个人在北京,朝九晚五地在公司里上班,天天为业绩打拼,过一种累并希望和快乐相伴的生活。在跟腱撕裂的瞬间,她觉得天塌了——疼。生理上的疼痛习惯了也还能挺得住,心理上的疼痛就让她几乎无法面对了——当陌生的夜跑同好者把她送到医院时,当躺在急诊室病床上准备转往住院部手术时,接下来怎么办?工作会不会丢?谁来照顾她?会不会彻底痊愈?留下后遗症,成了瘸子怎么办?这种情绪开始像海浪一样不停地冲洗、拍打着她,令她悲伤、不安、绝望和无所适从。稍许冷静下来之后,她想到了陈大之。

陈大之是她的前同事,一个大块头的家伙,年龄可能比她还小一岁——不是可能,就是小一岁。他属鸡,真的就是一副鸡样,尖嘴,脸上遍布青春痘的斑痕,紫一块白一块青一块黑一块,像邋遢公鸡的羽毛一样,而且还是淋了雨的邋遢公鸡——这是她心里的陈大之,很真实。陈大之追求过她,请她吃过几次饭,也一起去过咖啡店,泡过酒吧。她知道陈大之的意思,从陈大之的眼神中,还有肢体语言和言谈中,都能看出陈大之对她的迷恋。但是陈大之的长相实在是太随意、太简陋了,除了块头大(如果也算优点),简直是一无是处。不过文采也还有一些(在公司专事写作,写了几十本帝王传记和历代名妃的书,都是材料的挪借和整理),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然,请她吃饭也舍得花钱,还尽捡一些好吃的吃,并且对每一道菜都有兴趣,甚至能讲个三二一来。但是,情感毕竟和吃关系不大,所以她一直没有回应陈大之。只有一次,看完夜场电影后,她让陈大之牵了她的手,也让陈大之搂了她的腰。当陈大之还想进一步动作时,她便婉拒了——不是半推半就,是真的婉拒。后来,吴曼丽跳槽到别的公司,和陈大之也就顺其自然地没有了来往,那点不知算不算爱情的感情也就不了了之(如果把爱情比作一朵花的话,他们的那朵花儿还没有打苞,就夭折了)。吴曼丽偶尔会在朋友圈看到陈大之又有新书出版的信息,连点个赞都懒得动手了。陈大之也就知趣地一直没有再联系她。但偶尔,她也会想起陈大之,想起一起成双入对行走的时光,念起陈大之对她的好,念起那些美食,甚至,在小姐妹们谈论帅哥时,她也会说起陈大之,把陈大之当成自己曾经的男友——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男友,也不过是用语言装装门面而已,她内心里从未认可过。这会儿自己有难了,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陈大之,而且觉得只有陈大之能帮她,这让她有些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也许这就是命吧,一个她看不上的人,却在关键节点上,在危难的时候,第一个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她便在手机上给陈大之发了条微信:“忙吗?”没想到对方妙回:“忙死了。你呢?”吴曼丽看着陈大之的头像,鼻子一酸,差点要哭了,感念得不知要说什么了。陈大之肯定在电脑前加夜班了。她仿佛都能听到陈大之电脑键盘发出的噼啪声,而他的微信,就挂在电脑上,像是专门在等候她。吴曼丽没再输入字符,而是隐忍着内心的波澜,用语音说:“大之,我受伤了,跟腱撕了。”陈大之发了个惊讶的表情,紧跟着又问:“啥?”她没有再语音留言,而是把刚一就诊时,医生检查伤口所拍的照片发给了他。那张照片不要说别人,就是她初看时,也吓得心头一颤,脚后跟的吊腿筋裂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像被谁砍了一刀,也像是一张号哭的孩子的嘴,只是嘴里都是新鲜的血和红红的筋络,说是一朵怒放的红玫瑰更形象。陈大之的语音电话立即打过来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伤啦?你?这么重?”吴曼丽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嗯了一声。陈大之说:“在哪个医院?定位给我,立马就到。”

把医院的定位发给陈大之之后,吴曼丽情绪稳定了些,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深夜十一点半,陈大之能够赶过来,再次让她流了泪。

陈大之

吴曼丽在医院住了一周后,出院回到了像素小区的家。吴曼丽还不能下床,还需要人护理。在医院那几天里,护理她的,都是陈大之。平时还行,主要是上厕所,不能行动的吴曼丽,都是陈大之把她抱到卫生间的。陈大之一辈子都没有抱过女孩,这一周里抱了有上百次,而且是他心仪的美丽女孩,把公主抱的姿势练得烂熟。吴曼丽每每在他怀里,也像温顺的小绵羊,搂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宽厚的胸怀,乖巧而听话。吴曼丽还让陈大之猜猜她多重。陈大之猜她一百斤不到。吴曼丽不依,说准确点。陈大之就猜她九十六斤六两。吴曼丽说再猜。陈大之猜她九十五斤三两。吴曼丽就撒娇地说他走心了,没试出她的斤两来,一百零五斤啊。陈大之不服气,说绝对不到一百斤,并抱她到走廊尽头的秤上称称,一百零二斤五两。吴曼丽说太好了,大伤一场,还成功减肥了。陈大之却觉得她还可以再胖一些,胖一些才符合她的身材,比以前还瘦几斤,肯定是医院的伙食不行,回家静养时,他要把伙食标准提高上去,顿顿给她做好吃的,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吴曼丽把大嘴一鼓,说不要白白胖胖,只要白和健康。还别说,陈大之不久前刚编完一本谈饮食健康和食疗方面的书,摇身一变,由帝王嫔妃的研究专家变成健康饮食方面的营养专家,夸夸其谈地给吴曼丽大讲了吃什么、怎么吃,满嘴都是健康营养学,听得吴曼丽心驰神往。吴曼丽出院一回家,不用谁支派,陈大之就去大卖场买菜了,当天就炖了一锅鸡汤,做了一顿鸡汤龙须面,还专门爆炒了笋丝虾肉作为浇头,另炒了一小碟海蛏抱蛋,比医院的伙食不知要强多少。

一天结束后,陈大之又陪吴曼丽聊会儿天,协助她最后去了一次卫生间,就准备告辞回去了——吴曼丽家不是医院,陈大之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病房里陪护,租一张折叠床在吴曼丽病床边和衣而眠,还能跟隔床的病人聊几句天。吴曼丽租住的是一套两居室的次卧,十平方米吧,房间里除了床,还有衣橱和写字桌,可供活动的空间很小——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如果留下来,他怎么睡?总不能和吴曼丽睡一张床吧?那成什么?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分上,加上陈大之说要回去时,吴曼丽也并没有挽留之意,陈大之就是想不回,也不能赖在人家里啊。你帮了人家,就想着占人家的便宜,那不是乘人之危嘛。而且吴曼丽和他告别的手已经伸出来。那是一只好看的手,白皙、细长——把手伸给陈大之,既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态度,朋友之谊的态度。陈大之心里有点空,但还是上前一步,轻握吴曼丽的手。吴曼丽的手上没有一点动作,机械且木然地让陈大之蜻蜓点水般地握了一下。陈大之感觉握的不是吴曼丽的手,不但没有温度,没有柔软度,还有微微的凉意,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吴曼丽的手,还以为是握了块不明物体。其实,陈大之心理上已有准备,他不求吴曼丽立即转变固有的态度,只要让他留下来就行,他就有机会。所以他不在乎吴曼丽的态度。当然,吴曼丽如果让他留下来,他就不走。他已经观察到了,外面的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他可以在上面将就睡觉——由于是合租房,他在沙发上睡觉一定会引起室友的不悦。但是,如果室友知道吴曼丽的现状,也许会谅解和理解吧。

走到客厅,陈大之还在回味着吴曼丽的手,还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可理喻吴曼丽的手何以冰冷。吴曼丽的话又传出来了。房门的隔音很好,陈大之听不清,又回头把门打开,探进了脑袋。吴曼丽说:“别忘了关灯——客厅里的灯。我的室友是个小气鬼,又懒又脏又刻薄,还是一头土得掉渣的大肥猪,喜欢把地毯裹在身上。她每个周末都会在外鬼混到深更半夜,醉醺醺地回来,要是看客厅的灯亮着,能唠叨好几天。”陈大之点头应着,听着吴曼丽的话,她室友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肥胖,懒惰,穿衣没品,小气,刻薄,酗酒。陈大之至少还要来几天,肯定会遇到这个室友,不知会不会爆发矛盾。但陈大之此时的胆子突然大起来,看着半靠在床上的吴曼丽,柔声说:“你真的行?要不我不走了。”吴曼丽不容置疑地说:“我能管好自己。”陈大之预知是这样的结果了,说了声好吧,又说了句“明早我带早点来”,才把房门重新带上。

陈大之在穿过客厅时,朝主卧的门上望一眼,猜想吴曼丽这个室友是怎样一个小气、懒惰,又脏又刻薄的“大肥猪”。就在这时,进户门突然开了,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孩出现在门控的灯影里,还没等陈大之看清楚,女孩腿一软,啪嗒趴到地上,手里的一串钥匙扔到陈大之的脚上,一股浓烈的酒味从她身上随即腾起,扑进陈大之的鼻息。陈大之先是吓了一跳——毫无预兆地门就开了,像是开好了在等着他;又突然倒下一个人,就在他面前倒下的,慢慢悠悠中猛然扑地。陈大之在惊吓之余,确认这个人就是吴曼丽嘴里的那个“大肥猪”,那个又懒又脏又刻薄的室友了。吴曼丽的声音又传出来了:“怎么啦?”陈大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次回到吴曼丽的房间,关上门,小声道:“可能是室友,她回来了。”吴曼丽也压低声音说:“怎么啦?”陈大之说:“喝醉了,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穿地毯一样花的大花连衣裙。”吴曼丽嘴一撇,鄙夷道:“屁股也像地毯一样宽阔吧?不不不,像广场一样,就是她,她叫小魏,大酒鬼。别管她,你赶紧走。”陈大之还是不放心地说:“不会出事吧?”吴曼丽冷笑一声:“能出什么事?你把她怎么着她都没知觉。”陈大之奇怪吴曼丽怎么会这样说话,停顿一下,说:“那我回啦。”还没等陈大之开门,吴曼丽又说:“等下……要不你受受累,把那个大肥猪拖到她床上吧,再给她倒杯水——醉死了,咱也不吉利。”

陈大之就照着吴曼丽的吩咐做了,先是把小魏的钥匙捡起来,开了主卧的门,再像抱吴曼丽一样,托着她的腿和腰抱了起来,送到床上,脱了鞋,给她肚子上盖上毛巾被,最后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在陈大之做这些事的时候,小魏打着畅快的鼾声,哼哼唧唧着,睡过去了。陈大之在陪护吴曼丽的几天中,没听过她打鼾,她睡眠稳定、平静。小魏打鼾,还磨牙。在陈大之的认知中,只有男人才打鼾,没听说过女人打鼾,和吴曼丽同病房的两名女病友也不打鼾,小魏畅快淋漓的鼾声,让陈大之稍稍放心了一些。

小 魏

一觉醒来,小魏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口干舌燥,头脑昏昏沉沉,眼睛黏黏答答。她望着白色的墙顶,墙顶还在打着转。她努力镇定自己,让墙顶别转,可墙顶还是转。小魏在心里说,转吧,转吧,同时努力地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可再怎么回忆,也只是她坚持着走到小区楼下的电梯厅为止,怎么上的电梯,怎么进的家门,怎么躺到床上,还有床头柜上的这杯水,她都记忆全无。小魏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喝成这样了。这一次,她有些后怕,生命中,至少有一段记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或者说,消失的,不是记忆,是生命里的一段时间。更具象一点,就像买一块新鲜面包,买时好好的,待到要吃时,发现缺了一块,不知怎么就缺了一块。她生命里,也就缺失了怎么回到家里、怎么上床的这一段经历了。进而,小魏又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喝酒的过程,这个倒是完全清晰——喝酒的人不多,共五个人,她和公司的三个女同事以及其中一个女同事的男朋友(当场就醉倒了),酒的总量并不多,但所喝品种太杂了,先是高度白酒,后是葡萄酒,再后是冰啤酒,典型的“三套车”。开始小魏还警惕,怕自己喝多了,喝到啤酒的环节,还拒绝再喝。是酒友提提突然提到男人这种怪物时,让小魏头脑一冲动,又喝了起来。在喝酒过程中,小魏把她的前男友和前前男友都痛骂了一通,骂的理由也很奇葩,一是前男友太帅了,二是前前男友比前男友更帅。小魏越骂越痛快,越痛快越骂,酒也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和同事们碰起来,叮叮当当,回响在五月朦胧的夜灯下。最后,在大家骂骂咧咧的欢声笑语中,各自散去了。小魏是被提提拖到她打的网约车上的。提提还算有心,一直把她送到小区的大门口,还问她行不行。她回答说行。记忆到了这里还有延续,小魏还诚挚地感谢了提提,强撑着往小区里走,还差一点撞到小区的路灯杆上。她东一头西一头一直走到自己那幢单元楼的门厅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直接就在床上醒来了。

一如每次喝多后的感受一样,小魏先是后悔昨晚失控了,然后是下决心再不喝酒了,就算喝点,也不把自己灌醉。

小魏坐起来,想把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发现不是她的水杯。小魏在家喝水的杯子是那只带卡通小狗图案的瓷杯子。这个是她淘汰不用的玻璃杯,里面好像还放着两三枚发卡和一对耳环。小魏朝桌子上望去,发现耳环和发卡放在桌子上了。小魏便确定,这杯水不是她接的。那么是谁接的呢?隔壁的吴曼丽?也只有她了,她虽然有些古怪,心还挺善的,就凭这一杯水的交情,也要感谢人家。小魏靠在床头,准备下床,发现拖鞋一只在门后,另一只在桌肚子底下,而昨天穿的白色板鞋整齐地摆放在床前——这更不是她的风格,她脱鞋的风格和拖鞋的分布一样,两脚一甩,甩到哪里是哪里。说明她到家根本就没换鞋,鞋是别人帮她脱的。她的小包也在床头柜上,门钥匙就在小包边。小魏就更加确信是谁帮她了,要去感谢一下吴曼丽的心便有些强烈。小魏看一眼手机(还好,手机在枕边)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恰是她双休日起床的时间。

小魏不确定吴曼丽在不在。吴曼丽最近不常回家。作为室友,她应该关心一下吴曼丽,这些天,她都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事了吗?但是,她们之前是互不搭话的。她俩没有仇恨,在没有合租之前,并不认识。合租了,也不认识,都是房东直租给她们的,互相间连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后来也只是互加了微信,知道对方的姓名,仅此而已。几天前,小魏发现吴曼丽不在家,此后一直不在家,想用微信问问吴曼丽,又怕这是人家的隐私,瞎打听不好,便没有问。也是巧了,小魏昨天喝大了酒,吴曼丽就正好回来了。小魏决定先去洗个澡。昨天晚上没洗澡,身上都酸臭了。洗完澡,换上睡衣,自己舒服,心情也自然会好,再去感谢吴曼丽也会把好心情传递给别人。小魏便脱了裙子,只穿一身小内衣,把要换的文胸和内裤拿在手里,开门去了客厅。穿过客厅,就是另一侧的卫生间了。她本想把身上的文胸也脱了的,又怕万一被吴曼丽撞到,说她不尊重人。再说了,她的乳房一大一小,有文胸遮挡着,还不容易被人看出来,这才是她不愿意裸身去洗澡的原因。和以往不同的是,小魏一脚踏进客厅,敏感地嗅到一股香味,是好闻的鲜香味,在客厅里肆无忌惮地飘散着。小魏下意识地朝厨房望去,看到厨房的门关着。这间厨房,平时没有人用,小魏和吴曼丽都不爱做饭,如在家吃饭,全是叫外卖。就算是吃方便面,也是饮水机的开水泡泡,不愿意在燃气灶上煮。小魏以为,几天不见,吴曼丽学会了做饭,正在厨房忙活。便准备悄悄推门看看,正在她不知要直接推门还是先敲门时,厨房的门突然开了,出来一个高大的陌生青年。小魏吓得差一点惊叫一声。好在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主场,就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昂首挺胸地去了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让花洒里的水哗哗流出,这才发觉小心脏在怦怦乱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一脸的错愕和惊慌。她长长地吁一口气,朝溅上水雾的镜子里的女孩做做鬼脸,心里暗暗耻笑吴曼丽,觉得她找的这个男朋友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眼神都直了,呆若木鸡了,像瞬间石化一般,要不是脸上的表情像彩带一样五颜六色,小魏还以为他是个塑料人。小魏从而得出了结论,这家伙是被她的半裸体给迷住了,由此更加坚定她此前的判断——吴曼丽没有她好看。吴曼丽没有屁股,腰下面就是小细腿,缺少她身上丰满、迷人的曲线。吴曼丽是自身的不足,进而影响到她的审美,找了这么个怪异的男友。小魏想到这里,又擦擦镜子上的雾气,自恋地欣赏起来,除了头发乱了,觉得自己并未失态,一来,室友来了男朋友,没有通知她是对方的错;二来,自己也不是赤身裸体,白色的文胸还带着鹅黄色的蕾丝花边,小内裤也是配套的,同样色泽的蕾丝花边更显性感。简单说,这额外的遭遇,不但没有让小魏感到尴尬、不适、难为情,相反,心情还愉悦了起来,那花洒的流水声,像音乐一样在她耳边唱响着。

美 食

陈大之发现自己太傻了,眼睛直勾勾的,完全失态了,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大笨蛋。陈大之看到这个叫小魏的酒鬼穿成这样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但也不能这样石化吧?说一句什么,比如对不起啊,哪怕嘴里随便发出点声音,也比像只大呆瓜要强吧?就算及时调转头,或躲开目光,也能给自己挣点面子啊。本来昨天还帮她一把的,帮她弄到床上,还给她倒了水,还跟她说了一句话,她还哼哼地应了两声。看来,这点功劳也一笔勾销了。不过由此他也校正了吴曼丽的一些话。吴曼丽说小魏的屁股像广场一样宽阔,说她是大肥猪,这是过分夸张了。昨天晚上把她抱到床上时,就觉得吴曼丽夸张了。她并没有那么胖,手感确实比吴曼丽要重,但也是丰满罢了,至多算是微胖。至于屁股像广场一样宽阔,也是故意的贬低——人家那叫苹果屁股,圆润、夸张,好看啊。

陈大之回到吴曼丽的房间了——他从卫生间门口经过时,听到里面花洒的流水声,知道小魏在洗澡,从她穿成那个样子及手里拿着的衣服上看,就知道她是去洗澡的。是不是一边哭一边洗呢?是不是觉得被羞辱了呢?女孩都是要面子的。陈大之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呢。但他没跟吴曼丽说小魏洗澡的事。他说厨房正在热着的鸡汤和泡着的海参。陈大之说:“还有几分钟,热透的鸡汤就能吃了。”陈大之是一大清早去超市买菜的,专门买了海参,还从家里带来一只砂锅,准备用鸡汤煨海参。陈大之又说:“海参暂时吃不上,水发时间不够,至少要二十四小时,差不多明天能吃到鸡汤海参丝了。”吴曼丽昨天还不相信陈大之会做饭,直到吃到鲜香的饭菜才相信。现在听说有鸡汤海参丝,她还真没吃过,但又不能让陈大之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就故作姿态地说:“不就是鸡汤海参丝嘛,还要在海参上绣花不成?”陈大之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现在做的是一道高级汤,倒不是在海参上绣花,不过花是搞了好几朵,把嫩豆腐切成绣球花的样子了,还有干贝,我这道汤菜就叫‘清汤干贝绣球花’,海参嘛,只好明天吃啰。”吴曼丽不屑地说:“光吹没有用,等会吃了才知道。我要去卫生间了——为了好好品尝你的美食,要腾空肚子。”陈大之一听,这才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卫生间里有人了,你室友在洗澡。”吴曼丽眉毛一竖,不高兴地说:“这头猪,真能凑热闹,一大早洗什么澡。她去多久啦?”陈大之说:“刚一会儿——可能才睡醒吧。”吴曼丽想想,问:“你被她看到啦?”陈大之说:“看到啦。看到我在厨房忙活了。”吴曼丽眼睛睁圆了,又问:“真的看到啦?看到你在做饭……你们说话啦?”陈大之不知道吴曼丽为什么这么纠结小魏是不是看到他,是不是看到他在做饭,是不是说了话。昨天晚上不是见了吗?吴曼丽又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吴曼丽的话,让陈大之知道她为什么在乎这些了。吴曼丽说:“我得告诉那头猪,你是今天早上才过来的,不是昨天晚上没走——你一早不是说你昨天晚上和她打招呼告别的吗?”陈大之说:“是啊。不过她好像睡迷糊了。”吴曼丽说:“不行,这货一定以为你压根儿就没走——她坏心眼儿可多了。”吴曼丽拿起手机,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陈大之估计她是给小魏发微信了,说他是一早才过来的。这有那么重要吗?陈大之想,就算他没走,和吴曼丽待在一个房间里,小魏会大惊小怪?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吴曼丽三次叫陈大之出门望望,看小魏有没有洗好。陈大之在第三次望时,卫生间的门大开着。陈大之就像以往一样,用公主抱的方式把吴曼丽抱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还有热水的余温和沐浴露的清香,不过地上已经被小魏拖干了。陈大之感觉到吴曼丽在他怀抱里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从前,吴曼丽是一手拿着金属拐杖,另一只手臂圈在陈大之的脖子上,这一次,依然一手拿着金属拐杖,另一只胳膊却举起来了,并没有碰到陈大之。陈大之还感觉到,如果她能拄着拐杖进卫生间,就不会让他抱的。但是她怕疼,加上在医院时腿上打着石膏,腿和脚被固定成一体了,为了保证伤口愈合,医生让她不要动,她就一直由陈大之抱进抱出了。出院以后,笨重的石膏拿掉了,靠着拐杖,是能够自行去卫生间的——困难肯定有,克服嘛。主要是她太矫情,稍微一动就喊疼,有陈大之这个免费的拐杖,她当然乐意用着了。陈大之也乐得被她当作拐杖。陈大之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就像他水发的海参,不是立等可取就可下锅做成菜的,要费些时日发泡的,何况对于吴曼丽的感情,他诚心诚意,信奉日久生情的老话——只要一直用心,自然就能水到渠成。

等把吴曼丽安顿好,饭菜也端到房间,小魏突然出现了——敲门声谨慎而坚决。陈大之知道不好,小魏找他算账来了。陈大之用手势问吴曼丽,要不要开门。吴曼丽用气声说:“你紧张什么?都被人家看到了,还怕?我叫她来的,请她来品尝你的美食,考察你吹牛是不是吹大了。”原来这样。这反而更让陈大之紧张了,小魏会不会已经和吴曼丽说了什么?说他下流、无耻,偷看她洗澡——虽然事实不是这样的。但她要是为了澄清,就这样说又能怎么样?陈大之悬着心,去开门了。

门口站着笑容可掬的小魏。

小魏的笑,一下子缓解了陈大之的紧张。小魏的笑充满阳光。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内心不会那么龌龊吧?不会平白无故去陷害好人吧?陈大之便也马上露出一副笑脸来,一连说了三个请。小魏说:“我都闻到了,你们家真香啊。”陈大之注意到小魏的措辞,她用了“你们家”三个字,那也包括陈大之了。但是,吴曼丽马上就纠正她了:“什么你们家啊?是我们家,你和我。介绍一下啊,我男闺蜜,陈大之,你叫他小陈就行。我刚不是微信上说了嘛,摔了一跤,住院了,这几天都是陈大之在帮我——这人值得信任,昨天走后,今天一早就来了。”小魏听了,笑意更深了,而且越笑越好看,大嘴巴差不多要咧到耳朵边了。她穿一件宽松的睡裙,质地是非常好的冰丝,也是一身的大花朵,红红绿绿眼花缭乱的,和她昨天穿的那件连衣裙一个格调,猛然一看,还真以为是把一张花里胡哨的地毯裹到了身上。小魏的穿衣审美,真是不敢恭维,但似乎和她的微胖及气质很搭。她此时还站在门口,两手背在身后,胸前凸起,小肚皮往后缩,像是某种表演前的准备。她脚尖踮了踮,让胸部小兔子一样快乐地蹿动几下,一个小跳步,进来了,随即亮出一只手——原来是一盒巧克力,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小魏气声道:“呀,真不知道你受伤了,这么多天没看到你,还以为跟谁私奔了呢……也不告诉我一声去看看你,不知者莫怪呀,呶,巧克力,这种香芋味的特别有口感,送你一盒尝尝。”小魏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都要飞下来,她又对陈大之说:“没有你的,你就沾沾吴曼丽的光吧。”

看到小魏是这副样子,陈大之的心彻底安妥了。不过他也插不上话,只听吴曼丽和小魏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有说不完的话。表面看,两个人都很热情,但听话听音,她们之间确实又是陌生的,而且三观明显不同。最后是吴曼丽邀请小魏入座,一起吃“清汤干贝绣球花”。这可能是小魏最乐意的。她再一次说了句夸张的话,说在床上就闻到香味了,一定好吃得很,你一邀请,我就等不及地来了。由于吃饭的条件不怎么样——饭桌在客厅里,吴曼丽的伤情无法去客厅吃饭,只能坐在床上将就。而原本是多用途的一张桌子,此时就成了饭桌。陈大之怕挤,就让她俩吃,他做好服务工作,说是倾听意见,便于下次改进。陈大之以为两个女孩会百般挑剔,或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没想到意见统一,都说这道菜连汤带水,是美味。小魏还加强一句,说是绝顶美味儿,从未吃过。由此羡慕吴曼丽真有口福,并且发誓也要把自己搞伤了,雇陈大之做她的专用大厨。

等 待

时间一晃就是一周——又到周五了。

一周里,陈大之每天不重样地给吴曼丽做好吃的。那天两个女孩对他的夸奖,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其实他不是什么大厨。如前所述,他不过是编辑过一本《海州菜食话》的书,书里有介绍当地各种美食的做法,还有每道菜的来历和历史演变,包括一些掌故、传说和名人轶事。他被这本书所吸引,就去了一次海州,和作者一起吃了几天海州菜,回来后便也尝试着做了几次。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只是觉得,会做几道菜,吃出趣味和艺术来,也是一件难得的修为,像古代的袁枚一样,有可能也写成文章、编著成书自我赏玩。没想到吃吃玩玩顺便学到的手艺,还真派上了用场。那天最让他得意的是,对两个女孩的提问——吃完饭,吴曼丽和小魏还口有余香,问这问那。陈大之也不隐瞒,夸夸其谈地介绍了“清汤干贝绣球花”的细枝末节,说这道菜的鸡汤和嫩豆腐是主体,灵魂却是里面的配料,就是干贝、火腿、赤肉和凤爪等,当然还包括葱姜料酒胡椒粉一类的调味品。至于如何把嫩豆腐做成绣球花,这就是功夫了。因为小魏愿意听,陈大之就介绍了这道菜的几处关键点,先将干贝洗净后放入汤碗内,加入鸡汤、葱白和生姜,旺火蒸一小时后,取出,凉透,压碎,成为干贝丝。再将嫩豆腐雕成圆球体,运用十字刀法,快速均匀地交替剞刀,保留底部不断。剞好后,放在水龙头下,用缓慢的流水漂洗。漂制过程中,嫩豆腐丝在水中舞动,这就是绣球花了。最后再把干贝丝等辅料一起入煲,旺火煮开入味即可。食用时,盛在白色的汤碗里,用汤匙轻轻搅动,绣球花一漾一漾的,清香飘荡而出,既好看又可诱发食欲。那天陈大之越讲越亢奋,虽然吴曼丽听着听着,神情有些浮光掠影,不太入心,小魏却反了过来,越听越激动,问了几个细节,还问什么叫“剞刀”,什么是“赤肉”,如果要学,难不难。最后还请求,如有新的好吃的,还想再体验一下。

不过,这次由吴曼丽邀请小魏来做客之后,小魏就没有机会再体验一回了,因为吴曼丽没有再邀请她,陈大之也就没机会再把别的美食介绍给小魏了。有一次,陈大之做了一道“海参花烩乌鱼卵”,太好吃了,也太好看了,海参剞刀成花,乌鱼卵放油锅一爆,也自动炸成一朵朵白莲,好看又好吃,连陈大之自己都吃了一惊,很想再卖弄一番。可吴曼丽只是吃而不语。陈大之就想到了小魏,心想,小魏要是在,肯定又要夸其好吃了,问东问西了。但是吴曼丽不邀请,陈大之是没法邀请小魏的,毕竟这是吴曼丽的家。不再邀请也就罢了,每天晚上快到九点时,吴曼丽还催陈大之回去。陈大之一开始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因事迟走了几分钟,在小区门口远远地遇到匆匆回来的小魏,才猛然醒悟,吴曼丽是怕他在家和小魏再遇到一起。所以陈大之也便知道了,吴曼丽所喜欢的,只是每顿的美味佳肴,并没有把陈大之希望得到的情感向前推进一点,还多余地担心小魏会成为第三者。几天来,依然是以前的老样子,说亲密吧,够不上,说冷漠吧,也不至于。这期间,吴曼丽能自行去卫生间了,不需要陈大之抱来抱去了。陈大之看透了吴曼丽的心思,知道他再怎么付出,也不会有他想要的回报了,加上手里那本正在写作的书稿出版社催得紧,就有了告别的想法。但又不甘心,想再努力一把。周五这天,陈大之就把笔记本电脑带来,在空闲时工作、写作,同时也可以照顾吴曼丽。

陈大之在客厅里工作了一天,中午做了午饭,晚上做了晚饭。偶尔的交流还是有的。有些话说过多次也不便再说,情人间亲密的话陈大之知道没有对方的暗示,说了也没用(以前说过,遭到漠视),更不要说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了。所以,陈大之和吴曼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同事时期,各自在工位上做着自己的事。陈大之一天工作下来,效率居然不错,说明吴曼丽的漠视,对他影响不大。也说明他不再纠结于吴曼丽了。晚饭后,陈大之继续工作,其实,他是在等小魏——只要吴曼丽不叫他走,他就不主动走。催他走,他也要找借口磨蹭。在快到九点时,吴曼丽果然催他了,“回吧大之,快九点了,还要赶地铁呢。”陈大之说:“这一章正在收尾,再写一会儿。”像是吴曼丽知道小魏今晚不会早回来似的,没有再催。过了十点,小魏没有回,又过了十一点,小魏还是没有回,再不走,陈大之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陈大之是临出门时,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周五,小魏都会有应酬。而上个周五,就是他把醉酒的小魏抱到床上的。

陈大之走在像素小区的路道上,在昏暗的灯光里,依依不舍地回首望望吴曼丽所住高楼的楼层,心里不好受,有些落寞,脚步也沉缓下来,感觉这次离开,和往日有所不同,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行走在她家的小区里了。没错,他觉得,如果连小魏都见不着,就此和这里告别也就更加可惜了。待陈大之收回目光时,一股烤肉香飘进鼻息。对美食的敏感,促使他循着香味看去,在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在花坛边的一张水泥台上,有人在吃烧烤,抑或是用小型电烤炉子自烤的鲜肉,油滋味和白胡椒粉味很好闻。伴随着肉香味的,还有嬉笑声,都是女孩子,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她们围坐在一起,吃得开心,笑声像是混声乱唱。陈大之心里开心不起来,准备路过时,有一个女孩朝他啊啊地叫两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大声说:“嗨……过来,过来,陈大之,过来,我啊,小魏啊……过来喝一杯。”陈大之朝小魏看去,心里特别惊喜。小魏抓起一罐啤酒,另一只手拿起一串烤肉,向他展示着。陈大之心里一动,立即走过去了。

小魏很开心地对小姐妹们介绍道:“他就是本姑娘跟你们吹牛过的陈大之,美食家,我室友的男闺蜜——对吧?哈哈,点头了,那就是室友的男闺蜜了。陈大之做的一道菜,豆腐做的,叫绣球花什么什么的,鲜得不要不要的,能把舌头咽下去。”她话音一落,有一个女孩说:“不就是吃个豆腐,有那么神奇?”另一个女孩盯着陈大之看看,朝小魏说:“提提说得对,不就是吃个豆腐?瞧你那色眯眯的眼睛,有色无胆的大傻妞,室友的男闺蜜又不是男朋友,你还不下手?绣球花还不赶快抛下去?”这女孩的话比提提的话还野蛮,陈大之都接不住了。陈大之知道这是她们的主场,仗着女团优势,人多嘴杂,可以肆无忌惮地乱说。而他形单影只,怕一句话说漏了嘴,留下笑柄。再说,陈大之心事苍茫,没有那心情跟她们胡闹,又不想离开。可人家没有再次邀请他吃,便不好意思坐下。正尴尬间,小魏又说:“坐下呗陈大之,客气啥呀。”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女孩们又哄地大笑起来。

星期六

星期六早上,陈大之突然被微信提醒声闹醒了,一看,吴曼丽的,大意是,感谢陈大之这些天的悉心照料,最近她身体恢复得不错了,不再麻烦陈大之了,她不想看见陈大之因为她而影响下一步的发展,所以,让陈大之别再来她家了,需要时再请他帮忙。陈大之完全理解吴曼丽的意思。陈大之也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这天来临时,居然解脱一般地平静、轻松、自如。陈大之顿感疲乏,只想继续躺着。那就躺着吧。昨天晚上,陈大之在和小魏那帮女孩一起喝酒时,也没有跟得上她们的节奏,糊里糊涂地被提提她们灌了一肚子啤酒,因为酒量不行,到现在还感到头晕。

磨磨蹭蹭的陈大之,直到下午两点多才从床上起来,肚子也咕咕叫了,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东西,下意识地往厨房走,一眼看到他昨天晚上带回来的一罐啤酒了,他记得就是那个叫提提的女孩硬塞给他的,还神神秘秘地让陈大之下次再和小魏见面时,就拿这罐啤酒作为接头暗号,接上暗号,就是不一般的关系了。醉态中的陈大之,居然把啤酒带回来了。陈大之看着啤酒,心生感慨,不用再到吴曼丽家了,回不去那个叫像素的小区了,和小魏的暗号怕是对不上了。他后悔昨天晚上过于害羞,被那么多女孩吓住,没有加小魏的微信,现在怎么办?陈大之突然灵机一动,那就再到昨天晚上喝酒的老地方,看看能不能等到她们。

陈大之用心地做了几个小菜,带上那瓶啤酒,又买了别的啤酒,打一辆网约车,带着酒菜来到像素小区花坛边,在石桌上慢慢地吃起来,盼着有人来接头。

简直太神奇了,想谁来谁。

“我是不是认错人啦?这不是大美食家陈大之吗?我在楼上看到有人在喝酒,像你,跑下来看看,原来就是你——哇,这么多好吃的呀。陈大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等我喝酒的吗?吴曼丽好像在家啊?你眼睛红啦?哭什么?被吴曼丽打啦?”小魏神兵天降一样地突然出现,让陈大之心情莫名地激动,一时忘了接头的事。小魏没有穿曾经穿过的大花连衣裙,也没有穿同样是大花的冰丝睡裙,她穿一件更花的花T恤,露脐的那种小款式,腰上露出一截肥白的肉,还穿一条休闲的大裤衩,花到数不清有哪些花,向日葵、玫瑰、大丽花,交替、错落地开在她身上。在她周围,还有别的花,那一团一团的绣球花很喜人。不过绣球花不是开在她身上,是开在她身后和身边,开在花圃里。小魏身上的花和周围的花,把她映衬得跟花儿一样美丽,也像花儿一样动人。陈大之睁大眼睛,看看小魏,惊讶地问:“你刚才说谁?谁打我?”小魏说:“谁敢打你?吴曼丽啊。”谁知,陈大之脸色一变,酷酷地说:“别提吴曼丽好不好?我们不熟。”小魏说:“怎么啦?你们不是好闺蜜?嗨,我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好闺蜜?”陈大之拿起那罐啤酒,举起来,说:“这不就有啦!”小魏反应超快,她拿起陈大之带来的啤酒,和陈大之的啤酒碰一下,两缕啤酒花从各自的罐子里溅出来,欢乐地溅到了对方的脸上。

在频频碰杯中,聚集在桌子上和地上的空啤酒罐会发出碰撞声。陈大之在干了不知是第几罐后,身体一磕,把脸搁到桌子上了。小魏说:“你醉了,我送你回吧。”陈大之说:“不回……”但是,陈大之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小魏把他拉了起来。陈大之脚下打晃,几次要倒在小魏的身上。两人半依半偎着,走到他曾经熟悉的电梯厅,陈大之说:“去你家啊……有人不欢迎的。”小魏声音低低地说:“……你需要休息。”

…………

(全文详见本刊2025年第8期)

【作者简介:陈武,江苏东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曾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作家》《钟山》《花城》等杂志发表文学作品,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曾获《小说选刊》奖、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