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25年第4期|聂作平:流亡的课桌:中山大学抗战往事(节选)
导语
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38年10月,日军侵入广东大亚湾,中山大学的师生们在日机轰炸下,走上颠沛流离的搬迁之路:罗定、澄江、坪石、梅县。
临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日,我们回顾历史,来看中大在民族危亡之际,对精神文脉的坚守和和传承。
流亡的课桌:中山大学抗战往事
聂作平
从罗定到澄江
正当中大紧锣密鼓地按计划实施第三期工程时,邹鲁已经身在重庆。他无时不关心中大——既关心工程进展,更关心日益危急的华南局势。
七七事变后,日本全面侵华。国难当头,中大的建校经费停发了,第三期工程未完工者也一律终止。
1937年8月,日机开始轰炸广州。从此直到广州沦陷,日机对广州的轰炸历时一年多,在广州市区投弹两千六百多枚,炸死一千四百五十六人,炸伤两千九百二十六人,炸毁房屋两千余间。中大石牌本部和文明路校区也多次遭到轰炸,死伤十余人,校舍炸毁多间,图书仪器损失惨重。
尤为艰苦的是,由于石牌地处广州城东南郊,从海上飞来的日机进入广州前,必从石牌掠过。跑警报便成为师生们的家常便饭。
远在重庆的邹鲁一面安排将贵重校产打包,一部分运到香港,一部分运到其他相对安全的地方;一面开始筹划内迁。
最初,内迁目的地定为广西;及后,由于种种原因,内迁计划未及实施就终止了。
中大继续留在一日数惊的广州。耳畔是随时可能响起的尖利的警报,头顶是随时可能飞临的黑压压的日机,坊间是不时传来的真真假假的战争消息。隔三岔五的休课中,中大师生艰难地度过了1938年的前九个月。
到了1938年10月,终于非迁不可了。日军从惠州大亚湾登陆,直扑广州。
10月19日,中大师生已经能听到从东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炮声。离别石牌的时刻到了。这一天,中大动手将此前没有转移的校产——图书、仪器、设备、教具、试剂搬到临时雇来的一条条船上。20日半夜两点,教职员工及家属们面色悲怆,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登上了停在珠江码头的客船。
在岭南,东江、北江、西江及众多支流构成的珠江水系呈扇状流淌,两广地区河流纵横交错,水运十分发达。
中大师生内迁的目的地,就是珠江流域的一座小城:罗定。
如今,从石牌到罗定约二百五十公里,行车不过三小时,但中大的船只,走了好几天——一者,逆水行舟;二者,屡遭日机扫射轰炸。
一周后,船上的中大人终于望见了泷江之滨一座高耸的塔。在那个大多数建筑不过数米高的年代,几十米的塔鹤立鸡群。很多年后我走进罗定时,塔还是那座塔,只是已经很不起眼了。对岸,是泷江上的古码头大埱头。漫长而危险的航程终于结束了。
尽管曾做过管辖周边的州城,罗定其实就是典型的不发达县城的模样,尤其老城区,民房大多古旧破败。唯一让我惊讶的是罗定学宫,即罗定文庙。这座清朝年间的建筑,修缮完整,面积广阔。学宫门前的墙上有一块铜牌:国立中山大学办学旧址。
中大来到罗定,房舍宽大且又属公共建筑的学宫,几乎是必然要征用的。
经过罗定学宫西侧的停车场,顺着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巷走上百十米,是一家家具厂。当初,中大来到罗定,如今的家具厂还是一座由庙宇改建的学校。中大把学校总办事处设在了这里。在学宫与家具厂之间,一座座三四层的房舍杂乱无章地矗立着,其中一栋中西合璧的青瓦楼房,是一家酒厂。几十年前,酒厂系云龙书院校舍。中大到来后,邹鲁等人就居住于此。
在《罗定市教育志》中,中大农、医、法三学院安排在城内,借用了罗定学宫、民众书院以及罗定中学;理、工两学院安排在城西五十里的大湾;文、师两院及图书馆和研究院安排在城南七十里外的罗镜镇;附中安排在泷江对岸的文塔附近。庞大的中大只得如此委屈地化整为零。
中大迁罗定,主要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罗定地理位置优越,处于广东通往广西及云南的交通要道上;二是罗定物产丰饶,物价低廉;三是邹鲁与当地军政界关系密切。
然而,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是校舍极其紧张。罗定本是一座小城,除中大要全校迁入外,还有另外多所学校——广东省立文理学院、省立艺术专科学校、省立仲恺农校、私立广州大学、华侨中学、金陵中学、国光中学、长城中学,以及澳门雨芬中学也要迁入。其次是外来人口激增,物资立即紧缺,物价连续上涨。一度,罗定县政府要求每家居民每天至少要吃一顿杂粮,以减少大米消耗。最后,罗定距离广州只有二百多公里,万一日军继续西进,罗定也将失守。
无奈之下,中大只得放弃罗定,另选新址。
一度,中大考虑迁往西距罗定五百多公里,地处中越边境的广西龙州。这一设想很快被否定。另一个更遥远,相对更安全的小城进入决策者视野。
抗战爆发后,随着北方和东南国土失陷,大批高校内迁。内迁之地,主要集中在四川、云南、贵州。唯有山遥水远的西南地区,还能暂避敌军铁蹄。尚在斟酌是否迁往龙州时,犹豫不决的邹鲁给一个叫邓孝慈的人拍了一封电报,征求他的意见。
邓孝慈,云南盐津人,曾任云南政法学校校长及李宗仁第四集团军秘书。1927年,邓孝慈南下广州,受聘为中大法学教授。邹鲁重掌中大后,邓出任法学院院长。广州失陷前,他回到昆明。接到老上级电报后,邓孝慈立即找同样在中大法学院任职的吴信达商量。吴信达系云南澄江人,熟悉澄江诸种情况,遂向中大推荐了此地。
从广州前往澄江,按当时交通条件,有两条线路可选。一是陆路,一是海路。
陆路,即从广州乘粤汉铁路火车到湖南衡阳,由衡阳转刚通车的湘桂铁路衡桂段到广西桂林;从桂林坐汽车至宜山,由宜山北上贵州,经都匀到贵阳;从贵阳到昆明后,先坐火车到呈贡,再骑马或驴到澄江。
海路,即从广州或汕头、澳门等地到香港,从香港坐船到越南海防,由海防转滇越铁路经河内和老街,在河口入境至昆明。
为了方便师生,中大编印了一本小册子,叫《赴滇指南》。同时,分别在香港、龙州、同登、海防、河内、昆明几个师生们陆路或海路的必经之地设立办事处。
从1939年1月30日到2月28日,一个月里,上千名中大师生,从广东各地出发,前往那个此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从没去过的小地方: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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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作平,男,1969年生于四川富顺。曾从事过企业秘书,报刊编辑等职业。现居成都,从事专业写作。已出版著作50余部。主要有长篇小说《自由落体》《长大不成人》《青山夕阳》《化蛹为蝶》。随笔《1644:帝国的疼痛》《皇帝不可爱,国家怎么办》《历史的B面》《历史的耻部》《天朝1793-1901》《纸上城堡》《一路钟情》《一路漫行》《大地的细节》《天地沙鸥:杜甫的人生地理》《此情可待:李商隐的人生地理》《寻秦记》《山河做证》;15卷通史《少年中国史》;诗集《灵魂的钥匙》等。主编有《中国第四代诗人诗选》。部分作品译为外文。担任多部纪录片撰稿或总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