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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鬼”到受降目击者
来源:新民晚报 | 赵松柱  2025年09月01日08:03

我出生在1926年的苏北小城,那时运河的汽笛声还带着繁华的余韵,谁能想到,不久后这里会沦为日军铁蹄下的炼狱。我记得日本兵踹开老乡家门的声响,记得粮仓被洗劫后扬起的尘埃,那些画面像生锈的刺刀,扎在我年幼的心上。

尽管当时还小,但看着自己的同胞遭受如此欺凌,我的心中已然萌生了想要参军打鬼子的念头。但因年龄还未达到参军资格,我只能在新四军秘密活动时跟在部队后面,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多后,我如愿加入了新四军,成了“小鬼班”中的一员。

“小鬼”人小,不引人注目,因此专门负责侦察敌情、传递情报和信息。刚开始我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有部队发给的两枚手榴弹。要想得到其他的武器,唯一方法就是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两三个月后,我和其他“小鬼班”的成员被列入新四军的编制,成了一名正规战士,正式加入作战行列。

我所在的新四军部队,开始主要作战地点在江苏的如皋、兴化、东台、高邮一带。由于兴化地处江淮之间,以多水而闻名,因此与其他陆上战斗有很大不同。其中,水塘战尤为特殊。由于地形的特殊性,大部队无法整体进入,于是部队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分成几个班的形式分批前进。身处他乡,部队没有合适的交通运输工具,当地渔民主动提供渔船给部队使用。他们知道新四军是前来打鬼子的,纷纷热情为部队提供帮助和便利。

兴化的城墙很高,新四军当时的打法就是爬上城墙,埋伏在高处,待敌方巡逻、运货的炮艇靠近时,伺机发起突然袭击。日军士兵大多不会游泳,一旦被打下艇,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由于水塘地形复杂,当时的伏击仗打得很艰难。

尽管条件艰苦,但苦中有乐:当时正值八月十五中秋节,当地百姓知道新四军无法回家与亲人团圆,特意准备了食物招待我们。中秋的月光总是格外清亮,老乡们摸黑送来花生和魔芋丝,粗瓷碗还带着柴火的温度。

1944年底的急行军,像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从江苏到山东,一天一夜的路,脚底的血泡破了又结。枣庄的煎饼又硬又涩,可老乡们塞给我们的热红薯,让我至今记得那股甜香。兖州机场的战斗最是惨烈,久攻不下,飞机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那次去传达命令,我抱着步枪在弹雨里狂奔,爆炸掀起的气浪把我掀翻。我浑身是血,昏迷过去,怎么被人抬下来的已记不清了。

很快到了1945年8月,我伤好了跟着部队打津浦线上的兖州。战火如火如荼时,一天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和平了”!消息传来,我摸着枪托上的刻痕,百感交集。

围困华丰的日子,寒风呼啸,我们看到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兵,抱着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有个日本中尉来领高粱秆烤火,见到新四军战士都低头哈腰九十度鞠躬。

受降那日,日军派出代表到我军阵地上,接受新四军发出的投降命令。我想起这些年见过的血,想起死在芦苇荡里的通讯员,突然觉得所有的疼痛都有了重量。日军放下武器后,我军放开一道口子,让日军北上去到济南集中。公路上,日军残兵败将的队伍渐行渐远,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凌乱脚印。

如今回想往事,恍惚就在眼前。巧的是,今年9月3日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这个特殊的日子,也将是我的100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