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2025年第4期 | 王东东:哲人肖像(组诗)
王东东,诗人、学者,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入选山东大学青年学者未来计划。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北大百年新诗》、《阳光打在地上——北大当代诗选1978—2018》等。有著、译、编(主编)十余种。曾获汉江·安康诗歌奖、DJS诗集奖、北京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第四届“思源人文社科博士论文奖”文学类首奖、徐玉诺诗歌奖·评论类、《扬子江评论》奖、南方诗歌奖·批评类等。有诗集《空椅子》、《云》、《世纪》等。
哲人肖像(组诗)
王东东
哲人肖像
他希望自己的思想是花朵
懂得开放,让他安全降落——
他希望自己的思想是阳光
而非阴霾。是云,孕育了雨
但大多数时候,徘徊在花园上空
他希望自己的思想是根苗、花叶和种子
迷失于群星,他将降落
在属于自己的一滴雨里
他的思想,比自己的思想还要危险
但最终他是如此幸运,依赖于形象
超越了那令人头昏脑涨的悖论
吉尔伽美什
我多么后悔,受湖水诱惑
跳下去洗澡。上岸之后
仙草消失不见,被一条蛇吃掉
只留下永生前一秒蜕下的蛇皮
而永生从我手中跑了,化为
一条蛇,在后世的伊甸园出现
我怅惘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成为苏美尔仁慈的明君
我的兄弟,恩奇都,来自森林
一个野兽,以野兽为邻
我派去一个妓女教化他成人
他嫉妒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
该如何向他诉说,我曾穿越
茫茫大海,绕过那一片死水
来到太阳升起的地方,神的居所
向一对夫妇要来一株不死草
就让我下降吧,下降又上升
看到我的兄弟,另一个我
恩奇都嬉笑着向我描述命运
我由于绝望而成为明君
仿佛我又一次梦见恩奇都出生
我们在神庙前相遇,开始搏斗。
而故事还可以重新开始,我
可以小心翼翼擎着不死草,照亮冥府。
北方的书屋
在北方,当我们喝茶聊天
书架上的书也会落满灰尘
一座城市,给风。街道,给沙尘暴
买一所房子吧,给你的书
静寂的书本面对着野蛮
面对野蛮,也就抵御了野蛮
站立着,等待野蛮打开
当我打开一本书,发现
我就是一只蠹鱼
如果不是偶尔打开了书本
我就会一直在书里酣眠
度过甜蜜的光阴
在北方的田野,当阳光照射
连土壤也是野蛮的
一时不见野蛮的身影
可又处处都是野蛮
辋川图
一幅画治愈了我。当我生病
卧床,友人为我带了一幅画
说它可以治病。我让两个童子
在枕旁做梦一样展开了它
我睁开眼睛,竟然升到云霄
在丘壑的优美里辨认着崇高
当我的一滴泪崩落,风景纷纷
低首垂顾,露出黑暗的后脑勺
我已来到大地轮毂的核心
又何惧做一个无用的匏?
当无数眼睛隐藏在风景背面
窥视着竹里馆明月的长啸
我的心灵久久谛视着自然
自水墨山水认出自己的脸
而愉悦不已,就像投身明镜
在留白里熄灭了欲望的莲花
维摩诘病了,却无人敢问病
我害的是什么病,不重不轻?
古往今来,这就是病的样子
一只鸬鹚将头颅深埋在水里
第二次见到这张画正好盛夏
它吹拂着我,仿佛西域雪山
仿佛空调。我再次认出了我
面对一张画凛凛如立风雪中
守海人
我感觉那个人就是他,偶然
在黄昏的街道被回家的我碰到
一个流浪汉在路边箕踞着发呆
我急着去取快递就没有理会他
如果不是急着取快递,我会和他攀谈吗?
他的姿势像一个大师,所以我才避开了。
在客厅,我从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个守海人
失踪了,前些日子风暴太大,他可能被
卷进了海里,但也可能被救上来后,开始流浪
他的孩子从河北过来找他了
我想着下去找他,给他带点吃的
问问他是不是守海人
看他还能否记起风浪的形状,可是
我在屋里就是走不开,想着这是不是我的幻想
为我自己的拖延症折磨着,为我的良心折磨着
不能让我和一个幽魂面对面,抑或
在一个幽魂指引下和一个流浪汉对质。
而本来,那幽魂留给我们足够的时间。
西绪弗斯
偶尔,从窗口里,我听到海浪
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像一个情人
我不禁热泪盈眶:在大海的眼眶里
我的泪水和情人的泪水涌流在一起
那一刻,我卸下了自己肩上的负担
一身轻松,可以自由地在海滩奔跑
退潮时,拾起一颗小巧的石头
摆在窗台,放花盆里作为点缀。
大海睁开了眼睛,已不再哭泣
黑松的睫毛耸动。从窗口看到
我不能确信我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不看它,大海是否还在?
它本为注视而诞生。而如果它
不看我,我是否会再一次迷失?
留在荒谬的悬崖顶,长久地
望着天空,望着永生,望着虚无
那块命运的巨石终于掉进了海里
哗的一声,或竟然无声无息
碎成了无数浪花,大海在推动巨石
而阿弗洛狄忒赤裸地在我面前升起
我想要重新生活,在她注视的怀抱里
变成婴儿,那时我会重新想起我是谁
一个人类的国王,想要挑战死神
我害怕我一睡着,大海就消失。
壮悔堂
我指点你看壮悔堂的蜡像
李香君的右手刚刚离开了琴弦
听不见琴声,一只燕子从她的手心
飞出,飞落屋檐,又飞向南方。
她右手前方的侯方域战栗了一下
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来回走动
抑或走到香君的身后安慰她
将他沉重的头颅靠近她的头颅。
只是有人看见他暗中弯了一下腰
难道他因为对远方的眺望而疲惫?
眺望门外的国度,想要摆脱责任
曾经,他也可以这样度过一生。
可他眺望到临时聚集的军营
父亲的呵斥声,打破了他的迷梦
当他建议诛杀一个不听话的将军。
他眺望到许多年后更为不堪的南京
一个夏天,我们在大厅内徜徉
我发出惊叫,在屏风后面
酷热的黑暗里发现又一对废弃石像
侯方域和李香君在他们的蜡像后谈恋爱……
而一个冬日,天气如何寒冷
我和你走上西厢房,在楼梯口
我抱住你亲吻,我们的舌头纠缠着
雪花从天空的漩涡上升,抵抗着末世……
潜艇学院
你搬进这里,在一个冬天
却感到了初春般的温暖
太阳逐渐升高,打开窗帘
阳光已无法直射进窗子
在一个早晨外出买菜时
你发现太阳就掉在地上
哇哇大叫,像一个有某种缺陷
的弃儿,但被衰老的你收养
和家什待在一起。太阳站在
你们中间,你变得安心
但并不狭隘,从高楼上俯瞰
监狱一般抱紧的潜艇学院
直到它放出自己的年轻人
在海水下憋了长长一口气
从你的大海的子宫漂浮上来
那一刻,你和他们一样高兴
你注视着他们一次次潜入大海
潜入母亲的子宫,不用害怕
也不用突兀地喊你为母亲,吸引
那些困扰你的黑夜的精灵的泡沫。
不夜
我们来到了不夜,交出时间
和随身的夜晚,像蝴蝶一样
轻盈,在永恒的白昼飞翔
太阳始终高悬,像一支蜡烛
为了实现一个帝王的梦想
不夜深埋地下,不见阳光
我们在阳光里走动,狐疑不已
这就是不夜国两千年后的样子吗?
但在不夜,我们没有看到村民
仿佛他们都在日影之下消失了
没有钟鼎,没有刀币和金子
甚至连破碎的瓦砾堆也没有
可还有心气赞颂不夜的扩张:
“人类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不夜!”
就连太阳,也无法躲避法律
于是更孱弱的后代患上失眠
还未到不夜,经过一片芦苇,
已经听到了天堂流水的声音
多么遗憾,我们很快就背离了不夜
也许因为每个人都吃了不夜的苹果。
童年
我和弟弟走在胡同里
其他孩子和我们打招呼
怂恿我和弟弟赛跑
说:“你不一定能跑过你弟弟。”
那时,为何我们都赤着脚赛跑?
仅仅因为在大夏天,穿着凉鞋?
我从小就很孤僻和胆小
因而他们的招呼,
和交朋友的表情让我开心
后来,我记得,有一天
我的脚在奔跑时扎进了一颗钉子
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我想说,这不是创伤,
而是一件趣事
两件事的关系也记不清楚。
对恶的品尝始于觉知恶意
对愚蠢的品尝也是如此
恶总是准备着考验愚蠢,测量愚蠢
给愚蠢下一个套
可是,那时我浑然不觉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天堂。
村庄
风,将村庄吹了起来
一个孩子跑过村庄的边缘
来到父母家里
他的喘息中有太空的呼吸
惊扰了天上逐渐稀少的星星
仿佛他双手捧着发光
发热的太阳,来到了人间
他来了,然而他是在驾驭
风中的马,驾着太阳车
当他安静下来,夜
也安静下来。风,仍然
在屋外呼啸。那是我小时候
奔跑的姿势擦燃了地球
留下传说,能量绵延至今
蜡烛颂
蜡烛的影子在暗夜里晃动
投在墙上,竟有些狰狞
仿佛被一个戴斗笠的魔鬼裹挟
在她的手心珍藏着一支蜡烛。
烛火闪耀,顽强地通向天庭
几乎燃着了众神躲闪的眉毛
可有一件事让宙斯百思不解?
看着小儿模仿太阳神驾车,让大地
焦渴。像一把利剑刺开黑夜
月亮流淌着泉水,珍珠流泪。
蜡块烧死了春蚕,一只青鸟飞出
留下一架锦瑟。百花,喊热……
独居
我在另一个房间走动,那里
有我的心血和事业,不然
为何我对那里留恋不已?
我在另一个房间静立,谛听
我的呼吸,微笑着
走进来,看着我在床上酣睡
我躺在床上,感到
那另一个我才是真的我
我躺在床上变成假的我
这样的想法多么可怕
哪怕是在一个梦里
我没有伸出手触摸自己
我由于独居而谵妄,不知道
食用青笋也可以产生幻觉
而我本应该悄悄用功
与自己对话和辩论
与自己弈棋,直到日头西落
让一个幽灵潜入遥远的客厅
魔鬼在向我要求黑暗和傲慢
上帝在向我要求光明和忏悔
他们分别在我面前放了一个梯子
一个通向地狱,一个通向天堂。
而我看着魔鬼和上帝为了我争斗
终于有胆量哪也不去,一直保持微笑
音乐
音乐停止,我的耳朵
突然安静下来
我听到一座山仿佛受到震动
石头在纷纷下落
我还听到树叶在风里
摆动,虽然已是冬季
我还应听到海浪声
可惜我没有
我继续听到生活的声音
同一栋楼的嘈杂,不知
来自哪个邻居,一个女人的喃喃
呓语,和录音机的播放
阳光普照,如果我仔细听
我会不会听到恒星的声音?
会不会听到地球转动发出的声音?
毕达哥拉斯说,那也是音乐
疑惑
我在一本书里醒来
减缓了头痛
昨夜失眠带来的压力
感到作者是一位有修行的人
以他不知道的方式
襄助了我
然而,我昏聩已有多久?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一年,十年?
一本书摊开在我眼前,我看到
它只是一些纸
作者的身影鹤一样渐渐褪去了
是他吗?
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在呼唤
我来写
一个佛用手指着我
我无法逃脱,被
定住。于是,我知道
它的作者
是佛,
也有可能是我。
灵感
我的文艺学教授在讲灵感
我坐在下面听讲,但不时
眼望着窗外,他看着我
仿佛感到我有一点不耐烦
但突然,我急切地在书包里
搜寻一支笔,想要写下什么
一脸郑重。那时我不知道脸红
但现在,想起来就感到羞愧。
他一定将这看在了眼里
仿佛我要向他演示什么,
抑或我在带全班同学做实验。
其实我要记下的东西无关紧要。
他继续讲着,仿佛对发生的一切
我们最好的态度就是假装都不知道。
灯光下研究维纳斯雕像的青年男女
在白日,在旷野,多么令人惊奇
当看到维纳斯消融于阿波罗的天空
像桅杆,闪光于众神出没的云翳。
而现在,它变得如此之小,像玩具。
在白天,他们只能触及它的部分,比如脚
而现在,却可以掌握它的全部。
然而却不能说是残骸,而是更加完美。
连天神也遭贬为人。他们激动地谛视
对方,因认出遭贬的天神而心中窃喜。
众神悄然隐匿,只有爱神留了下来
因而异常珍贵,让人们夜以继日学习。
但柏拉图说,爱神不是神,而是精灵。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捏住雕像的脚
它的身影投在纸上,仿佛在教导
像光一样准确,绘画才会完美。
当他们接吻,它就有了呼吸
当他们拥抱,它就有了体温
那石膏再一次变软,成为历史的黏土。
他们也许会生出一个神,但
一个新的神,长大需要很久
足以让他们变老。虽然如此
他们也将遭到后世的嫉妒,为他们
曾这么近地目睹过神:像擎着一个魔法
把他们突然照亮,而又凝聚了启蒙时代。
阿尔卡迪亚的牧人
岩石上的骷髅头端详着蓝天
和我们,阿尔卡迪亚的牧人
指点墓碑,铭文阅读着我们
儿时的胡同口,草丛里一股
老鼠化尸的味道让我跑回家
我看见温暖的脐带挂在树枝
死婴,会被扔进肮脏的河流……
不幸的死婴啊,总有各种原因
你该如何向路过的人谈生活?
草丛里的骷髅头窥视着我们
一个骷髅的思想正临风伫立
让阿尔卡迪亚的牧人眼望远方
黄昏,一个女神降临我们身边
不会有死者从大理石的梦里
坐起,向阿尔卡迪亚的牧人提问
喃喃讲述自己的雄心,总是
一张未完成的遗愿清单
而女神,对孩子和老人都一视同仁
话语
那话语犹如鱼饵
在湖里闪闪发光
然而池塘太浅
鱼都躲着鱼饵
那敏感的鱼就去咬鱼饵
即使侥幸逃脱
唇吻也会留下伤痕
于是它成了鱼群中
有经验的鱼
它体验过话语的伤痛
——那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鱼钩
最可悲的,是池塘中
不再有鱼
只有透明的鱼钩高悬
即景
在一扇窗前,我看见天塌下来,太阳
突然坠落,写下一个预言
我看见我的幻觉,仿佛是我的预谋
我凝目,在另一扇窗前,微雨落入
大海,游鱼现身。一条船有人
撑着伞,沉吟,仿佛拽着一只幸福的气球
时钟与房间
为何我看到时钟,时钟就停了?
它一直看着我,直到
我的伤口流出鲜血
它的一根指针,永远指着我
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像一段令人感伤的旧曲调
被指针指着的我
就如在梦中无法移动
听着房间外暴风雨的声音
变成一只绝望的狮子
窗子全都拉上了帷幕
我才没有外出捕食
是谁说,时空错乱了
但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悄校正
银河勺柄寂寞转动
宇宙幽灵围坐交谈
我在房间里咆哮
就像一个疯掉的上帝。
笔迹学
除了签名,朋友还要我
写一句赠言。我答应了,
但总要踌躇一番才敢动笔。
没练过书法,我不够自信。
虽说,我并不善于签名
就像我习惯我是我。
参与一项严酷的训练
有时不得不轻松幽默。
怕别人窥见命运的秘密
又怕一目了然让人失望。
怕太过真实惹人厌烦
其实是怕别人觉得我的字丑。
当我还是孩子在院子里作文
一位成年的乡邻赞叹我的字
我的父母很不解,不相信
我也疑惑地反复翻看纸张。
从那稚拙的龙飞凤舞,仿佛
能读出未来潇洒飘逸的形象
那字迹潦草,晦涩难认
但他已看到一种倔强。
佛光山
饭堂里,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苍蝇在我们的头顶飞舞,唱诵
对着我们的耳朵,无休无止
仿佛要将我们感化,像众僧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我不断受到一位居士的点拨
也许,那里并无几只苍蝇
在回忆中,它们逐渐增多
它们在法喜中搓手,战栗
一旦有人打扰就飞向半空
回望人间佛教那仁慈的米汤
几根菜叶略等于经文的滋味
在这里它们不会遭受暴力
而是成为一个象征,呈现
生命的充沛、温暖和圆满
达到至福,一种古老的陶醉
仿佛北国的苍蝇都涌了过来
在这里复活,投入了生活
有的苍蝇甚至在静坐、辟谷
不仅仅为一个偈子而憋红脸
阳光照射进来,佛菩萨在微笑
我看到你的脸,和一碗明亮的汤
我仍坚持着人的立场,听任自己
在一只苍蝇的背上休憩于光亮
夜雪
黄昏时下起了雪,
覆盖夜
已过十二点
孩子们还不肯睡去
我听到他们的尖叫
自楼下传来
为寒冷,为欢乐,
那成年之后的事物
现在正伴随我的
他们已倾尽全力。夜雪
仿佛胸前佩戴的小红花,
使他们不再对未来吃惊。
黄鹤楼
壁画,不动声色地掉色,直到
黄昏喘息着,动物般蜷缩在地上
当人们感到夕阳寒冷的安慰,
角落里,孤独的老人眯着眼睛。
他想要把壁画铺盖一样卷走
鹤,才不会成为过冬晾晒的腊肉
鹤的长喙陶醉地伸向天空
鹤飞去后,大地也变轻了。
坛子里的酒已不再汩汩冒出
和窗外的长江水一样永不枯竭
尘世的幸福在鹤影消失
一支羽毛偶然从天空落下,
一个小男孩捧在手里
鹤的眼睛在天空瞪大,漂浮
郊外
公共巴士驶入了安静,甚至鸣笛也不会
让一群埋头吃草的羊吃惊地抬起头来
直到它们吃饱,愿意喧闹地穿过柏油路
有一只失群的羊在路中间徜徉,站定
望着手握方向盘的卡车司机陷入了迷茫
他正拉着一车咩咩的羊,赶往历史的屠场
垃圾场一闪而过,模仿被抛弃的天堂
由嗡嗡叫的苍蝇赞颂。只要还有一个孩子追着
一只中华田园犬跑,这里就会作为故乡被追忆
一位母亲的凝视赶走了太阳,却无法向后代诉说
那圆满的辛酸的美。车窗外,农民再一次扬麦
麦麸飞扬,疲惫和疼痛的麦粒都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我躺在两棵苹果树之间的吊床,
看着青苹果,想着苹果花
(我错过了什么?)我在一处凉荫下入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正义之神唤醒我
将一副盾牌和一支长矛放在我手里
期待我在大队人马败退时一跃跳入战场。
青岛十四行
海鸥像游人飞向海岸,偶尔闯入
一张相片。除了诗,还有幸福
轻盈而带翅翼,神圣之物转瞬即逝。
沙滩上,老人向年轻人兜售贝壳。
青岛人在赶海,从礁石缝里捞起的
是海藻,还是海蚌,在阳光里闪耀?
民间艺术家在捡石头,将大石头摞在
小石头上面,表示两个人,做成石雕
老舍故居闭馆,没遇上骆驼祥子
免了尴尬,听他抱怨命运:“为什么
你们现代作家都把劳动者写得这么惨?”
热心母女为我们指路,可是徒劳
在星期一,不可去的并非只有博物馆
基督教堂高耸,但上山的窄门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