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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25年第8期|朱未:浮桥(组诗)
来源:《朔方》2025年第8期 | 朱未  2025年09月02日08:49

奔跑的春节

都市、县城、乡村,车轮匆匆

如不停歇的日子本身

春节,我奔跑于多地:回乡上坟

为脑梗的父亲做饭

和岳父家的亲戚聚餐

每到一地,我都能接收到相似的热烈

偶有雪花飘落,灰褐色的山峦

总算有了点颜色,在空无一物时

白也是装饰。年少时

我并不觉得生活在山区

如今,当高速公路修在不远处

连续的隧道,让我重新审视

看似熟悉的过往。有些发现

只能在远处或高处

饭桌上,表哥轻描淡写地说,某某

在上午去世了,我们讨论了几句

就把一个普通人的一生,概括掉了

下午经过河流,发现它几乎干涸

枯草摇摇晃晃地走在河道中。夏日时

这里也曾大水丰沛,鸭子追逐游鱼

但我仍珍视每年不多的团聚

就像河流回溯到它的源头,并

安心地接受乡音,童谣一般抚慰

浮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

大水汤汤,漂木、枯草和光阴

在水中起起落落

那昼夜不停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父亲握着方向盘,不说话

汽车贴在薄薄的桥面上

大河的心跳声,从底盘传上来

坐在驾驶室里的我,能清晰地感受到

某种力量的汹涌,只是晦暗难明

少年的我无从确认,就

继续吃巧克力味的干脆面

直到长大后,我才慢慢明白

命运本身也是一条混沌的河流

只有少数时候才是清澈的

而关于浮桥的记忆

像一条豢养多年的

鲤鱼,常常

在潮湿的日子跃出水面

玉米

雨后大地湿润,适宜生长

原野里,玉米之间互相握手、拥抱

交谈中得知,昨夜有玉米走失于风雨

就像某个离开后便无法返乡的人

玉米,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新鲜的玉米秆,有着甘蔗般的甜

当一段秸秆被咀嚼,变成了残渣

某种幸福却被年轻的身体珍藏起来

老屋里,祖母坐在鏊子前

舀起一勺勺玉米糊

金黄的煎饼冒着热气

那是全家人的口粮,是

寄给他乡亲人厚厚的书信

1997年的夏日

清晨的鸡鸣是凉爽的闹钟,村庄

从树梢往下一寸一寸醒来

露水清澈,多么像透明的少年心

又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布谷鸟

奔走相告,握着镰刀的人走进田野

收割金黄的箭镞

菜园里,青蛙呱呱地叫着

瓜果的长势令它欣喜。鸣蝉

也在午后加入合唱

这盛大的夏天在正午的光影里摇晃

当夜晚从星星降临人间,蛐蛐的叫声

是准时的召唤

我走过树林、河流和窄巷

去老宅听祖母继续讲述

村庄独一无二的秘史

开窑记

室外下着雨,室内干燥

且安静,焦急的心甚至忘记了呼吸

等待开窑的人,是暂时从尘世

剥离的人,此刻他们共享同一个身份

熟练的匠人,迷失在相机的咔咔声中

连泄露的火苗,都有了表演的冲动

不必说美与丑、好与坏

一窑砂器的成色,正如一首诗——

每个开头的降临都是神谕,每个结尾

都是无法预知的恩赐

开窑的瞬间,像从古老的梦境醒来

大盖升起,火焰绽放

当岁月流逝,高温与炙烤成为旧事

砂器粗粝的躯体生凉,仿佛

半生的苦难,就为了

午后令人心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