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那片土地 ——读侯讵望散文《走不出的故乡》有感
我们为什么在城市奔波多年之后,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梦回故乡?为什么在忙忙碌碌的生活间隙,还会想起雨后泥土的气息、石头街道的潮湿,村头的那棵老槐树、村前的淙淙溪流?这不是单纯的乡愁,或许是对灵魂归属的一种召唤;也或许是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在“离开”与“归来”之间反复徘徊。离开,是为了生活、出路、见识、发展;归来,却能得到心灵的慰藉。
在作家侯讵望刊发于《农民日报》“名家与乡村”专版的散文《走不出的故乡》中,乡愁不是主题,而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来自童年与乡土之间的牵绊。
阅读这篇散文,我们看到的不是一场风景式的回乡之旅,而是一个文人对乡土、记忆与灵魂的缱绻凝视。侯讵望将写实与抒情交织,讲述了他与土地、记忆、民间故事、文学梦想交缠在一起的历程。与其说是作者写景叙事的回忆,不如说是他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回望,是一场深刻的“文化返乡”。这不是简单的乡愁表达,而是深度的精神回望,也是文学意义上的回归。这种回望,每一行文字,都如山泉击石,潺潺有声。
侯讵望的乡土写作,既不同于沈从文式的“湘西边地抒情”,也区别于贾平凹笔下的“乡土社会现实观察”,而是更接近于作者对乡土根脉的回顾。他既是乡村人文的继承者,又是乡村故事的讲述者,在散文《走不出的故乡》中依然体现了这种风格。
文章的开头点明主题:“走不出故乡,或许是走不出自己心的皈依。”这是侯讵望散文的最大特点——他不是高高在上站在写作者的位置眺望故乡;而是如农夫返田、如游子归家一样,蹲下身子去细嗅泥土、细数屋瓦,去听雨声、听往日童年的呼喊。
他写故乡,不带悲情渲染,也不流于风景画式的怀旧。他的写作是“向内”的,是把身体和心灵都俯低下去,与生长的那片土地进行对话。从石头铺就的街道、卵石滚动的小河,到湿漉漉的雨中小街、门前斑驳的对联,一切细节都是有记忆、有体温的——不是“看”,是“记”;不是“记下”,而是“记着”。
作者书写的不仅仅是生养自己的地方,而是时间与情感共同构筑起来的灵魂居所。当他写下“梦中的故乡永远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那是一种精神的定格。梦中的“石头世界”,是童年的真实场景,更是一个凝固记忆的隐喻:石头,代表坚硬、恒久,也代表那段时光不可更改的本质。而正是这种与土地之间天然的交融,使得散文中那种“走了半生却走不出故乡”的情绪不落俗套。它不是一种简单的怀旧,而是一位作者站在现实与回忆的交界处,对归属这一命题的深切凝思。这种情感的唤醒,是作者文字的感染力之所在。他并没有故作姿态去进行宏大叙事,而是在平常处下笔,于细微处动情,在日常的褶皱里发现人性之光。
他的故乡,是一块时间凝聚的土地。石头街、泥土气息、老槐树、山坡青草、乡间夜晚、久远的民间故事……他让一个村庄成为承载自我认同、文学梦想、文化传承的“生命叙事体”。与其说侯讵望是在写一个地理上的故乡,不如说他在描写灵魂深处的那片土地——那是一块带着青草香、牛粪味、老槐树影、雨中碎石街道的心灵场域。他写道:“青草的味道,是那种很好闻的味道,除了在山坡上,也在饲养棚里……它们打着响鼻说:对了,就是这样。” 这些语言,是一种与土地间的默契交流。他不仅感知自然,更赋予自然以情感的回应。这种文学上的拟人化不是技巧,而是多年乡村生活沉淀出的情感的本能表达。
散文中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一段段夹杂在村庄夜晚的“故事”:刘秀走国、张家庄人讲《三国演义》与《水浒》、六师嶂的道人羽化、藏山大王歇脚在神房小学……这些传说、轶事、神话,交织成了故乡的文化肌理。
《走不出的故乡》不仅是侯讵望写给自己的回乡记,更是写给中国乡村的回望书。他让地域认同上升为人文经验,让个体记忆上升为集体阅读共鸣。这与《农民日报》“名家与乡村”专栏的气质契合。这个专栏并不要求作者去歌颂田园牧歌式的农村生活,而是鼓励真实、丰富、有血有肉的乡村经验表达。侯讵望的写作没有回避乡村的陌生、苍老、变化,反而将那种眼前的模样与内心的情感交织成一种真实的精神状态。
当他说“我知道我的故乡还是过去的故乡——虽然她显得苍老而陌生”,其实是在叙述走出故乡的游子,面对乡村变迁时的共同情感困境。而这种困境,也正是当代乡村文学最该直面的命题。更重要的是,他将乡村从一种地理概念转化为精神场域。他笔下的“柏泉”“张家庄”“碧屏山”“藏山”“神房小学”……不仅是地名,更是时间与记忆的一个个点,也是灵魂的安放之处。
散文的第五部分,看似是自述童年的文学梦,实则是文章的伏笔所在。那是一个真正的“文学起点”:不是坐在象牙塔里接受洗礼,而是在小学操场上看到一缕阳光洒在窗台上,突然就生出“我想记住这一刻”的冲动。“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刻的情景居然被我记住了,而且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起来,那是故乡的一个特定场景。”这不仅是记忆的力量,更是文学记忆的原点。这一细节,是他整篇散文的隐喻所在:文学的种子,也如故乡的庄稼一样,需要阳光、水土、养分,才能生长。
随后他演秧歌剧、说快板、编评说、投稿、被退稿、梦中落泪……这一切既是一个文学生长的过程,也是一个文人在偏远乡村中“文化突围”的完整路径。这条路径艰难,但有趣,带着某种原生态的美。从而,令他一步步走上文学之路。这种文学与乡村共同成长的关系,正是当前乡土文学中极具价值的命题。他在这一节里说:“如今已过花甲,这文学之梦依然没有醒来。”这句话不煽情,却极其动人。因为它告诉我们:那些从泥土中长出来的梦想,哪怕曲折漫长,也足够坚韧、温热、真实。
侯讵望用几十年文学实践,印证了一个朴素的真理:真正扎根故乡的写作,永远不会枯竭。因为那不仅仅是写给土地的诗,也是写给自己的路。散文《走不出的故乡》,虽然写的是作者自己的故乡,但读完之后,我们几乎每个人都能在他的文字中找回自己的“那片土地”——无论你是来自黄土高原,还是江南水乡。他写故乡,是因为心中真真切切地珍藏着那片土地。那片土地,是他曾经生长过,也终将归去的地方。那片土地,深藏着泥土的气息、生命的温情,还有文学梦开始的火种。在这片温馨的土地上,文学不是技巧,而是一种本能;写作不是工具,而是内心的对话。“故乡”不是地理名词,而是精神的皈依。
“走不出故乡”,不是一种束缚,而是一种情感认同、一种精神安放。侯讵望用整篇散文来表达:我们终其一生,其实都在寻找那片让心安放的土地。那不是地图上的某个村庄,而是回忆中的石头窑洞、小河、槐树、炊烟与雨声。
文学是用来记住的,也是用来回望的。《走不出的故乡》告诉我们:只要你心里还留着那片温馨的土地,你就还活在真实里,活在乡情里,活在根脉里,从而活得有精神。
在如今这个快速城市化、网络新媒体发达的时代,侯讵望的散文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极其珍贵的精神提醒:当土地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文字可以成为我们与故乡之间的桥梁。而他书写、描画故乡的笔墨,正是那座桥梁上最沉静、最稳重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