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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2025年第4期|曹有云:词语之轴(组诗)
来源:《西部》2025年第4期 | 曹有云  2025年08月13日08:57

曹有云,在青藏高原从事文学创作三十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十月》《北京文学》《芳草》《文艺报》《作家文摘》等报刊。著有诗集《时间之花》《边缘的琴》《高地大风》《心灵的织锦》等。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茅盾文学新人奖”、《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 、《民族文学》年度奖、“万松浦”文学奖、方志敏文学奖、川观文学奖、中国当代诗歌奖、首届青海文学奖、首届《青海湖》文学奖等。

变化:阿多尼斯的启示

不要匍匐在大地写作

不要膜拜

要时刻看见天际

不断变化、不断更新着的

自我的天际,真理的天际

恒定就是僵死

是没有未来的

哪怕是建立在经典磐石之上

合法的恒定

要变化,要有创造的勇气

那辉煌磅礴的七日之后

我们还有事可做

有新的事物可造

是大有可为的

但要时刻看见天际

那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意义的天际

深度:倾听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弹钢琴

你独坐冬天寂静的中央

弹钢琴

用左手

用温柔的音锤敲打

敲打漫天的雪花

敲打坚硬的空白

弹无虚发,很快就命中

梦中奔跑的鹿群

简洁而精准

这数学般美好的深度

境界: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之歌

你的手已全然不见

你用炉火纯青的诗歌之焰

敲打音锤

聋子的耳朵充满音乐

合着节拍,翩翩起舞

而那个墙角里默坐良久的盲人

则看见你灵动如游鱼的手指

在琴键之波飞驰

白鹭

——致沃尔科特

在两只黄鹂的鸣叫中

一行白鹭飞上了青天

自此,白鹭,东方隐秘如诗的白鹭

定格在浩茫而空无的青天

其他则无可奉告,一无所知

昨天,我打开一个崭新的页面

突然看见了另一只、另一群白鹭

它们似乎不在青天

始终在大地,或者萦绕着

苍茫的山河生活,叙事

津津有味,秩序井然

像拥有天赋的高贵诗人

昂首阔步,在河畔专心啄食

词语丰盛、活跃的虫子

吞咽下去,或者扭头甩掉

它们知道——选择

这生死攸关的重量

不是神话,也非天使

它们只是在优雅地启示

灵感的来源,生死的苍白

以及美学的终极

一如它们在霏霏烟雨中

驾驭着洁白如雪的身体

再度飞过空蒙的苍翠山峦

传奇

——纪念博尔赫斯去世三十周年

据说,博尔赫斯终其一生也没有写过爱情

虽然爱情对孤独的他对所有的人对文学对这个荒凉的世界绝对要紧

据说,博尔赫斯的书架上没有一本是自己写的书

虽然他一生嗜书如命,读书浩如江海,著书立言成就非凡

据说,他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是一只挂在墙上冰凉的瓷老虎

虽然在他冷漠乃至残酷的诗句中,黄金老虎火一样燃烧不熄

据说,蜚声国际文坛后,无论邀请他去何等豪华奢侈的餐厅

博尔赫斯的晚餐都是一份白米饭

完全失明的他给白米饭轻轻淋上橄榄油,用勺子一点一点慢慢吃掉

他的生活简约至极,就是阅读、写作、图书馆和无尽的冥想

他的作品神秘莫测,就像供置龛阁深处一直未被撬开的魔法宝葫芦

有人问他缘何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他平静地说:那应该归功于瑞典人的智慧

而年逾古稀,炉火纯青的大师略萨获得诺奖后则如是说

我羞于领取这个未曾颁发给博尔赫斯的文学奖

里尔克之夜

只能在零点以后

甚至在夜半

纯粹的寂静和

丝绸般的黑暗中

才能看见你

玄奥的幻象,情感的深渊

以及雪花般翩然而至的才华

因为你

自遥远的星辰飞奔而来

一束原始的,纯净的光芒

甚至,就是光源本身

孤独而强大

向着幽暗、艰深处投以正午的亮度

瞬间照亮我们所有的柔弱、哀愁和伤痛

照亮世间所有的爱情与美善

让我们在无人的暗夜

莫名哭泣,莫名狂喜

如果四周只是一片苍白无知的光明

只是喧嚣

你会迅捷撤离

并且沉默、隐逸

复归于巨大的夜

巨大的无

像一只独来独往

梦一样飘忽不定的雪山之豹

无迹可寻

最后的玫瑰

——致保罗·策兰

之后

只能是他们

血光里

伶仃的幸存者

只能是从肥沃的骨灰堆里

重生的苦杏仁

才能思

才能诗

你,我

词,语

未经黑暗之雪

未经生死之火

都是轻浮的

可笑的

更是可耻的

诗歌

这直指星辰

高于所有黄金

最后的玫瑰

早已凋谢

孤绝的舞者

——再致保罗·策兰

知天命之年

极目远眺

百年喧嚣文苑

蓦然看见你——

极地

悬崖边上

孤绝的舞者

没有舞伴

没有舞曲

也无观众

但你拥抱着

奥斯威辛之后

母语残损的雪花

在冷艳的极光中

一直舞啊舞

加速再加速

直到飞旋而起

从黑洞边缘逃逸

向着杳渺无尽

另一个深渊或者

另一个星辰

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