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霍俊明:张岱:琴社与龙山
来源:《青海湖》2025年第8期 | 霍俊明  2025年08月14日08:57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现任中国作协《诗刊》社副主编、编审。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九叶传》等专著、传记、诗集、散文集、批评集等,著有韩文诗集《喝粥的隐士》,译注《笠翁对韵》、评注《唐诗三百首》,曾获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中国文联年度评论奖以及《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南方文坛》《山花》等刊物年度评论奖、诗歌奖。

张岱:琴社与龙山

霍俊明

1

琴自古就是知音的艺术,关于琴的名诗更是数不胜数,比如李太白的“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听蜀僧浚弹琴》)绍兴地区曲艺繁盛,“绍兴琴派”更是首屈一指,甚至一度与常熟的虞山派齐名。

关于弹琴技法,张岱提出的“练熟还生”的观点非常富有启发性和操作性,“古人弹琴,吟揉绰注,得手应心,其间勾留之巧,穿度之奇,呼应之灵,顿挫之妙,真有非指非弦、非勾非剔、一种生鲜之气、人不及知、己不及觉者,非十分纯熟,十分淘洗,十分脱化,必不能到此地步。盖此练熟还生之法,自弹琴拨阮,蹴鞠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作诗,凡百诸项,皆藉此一口‘生气’。”(《与何紫翔》)

张岱认为对于初步学琴的人来说往往问题在于不够熟练,不能够自然而连贯地处理勾留、穿度、呼应、顿挫。而对于那些已经娴熟的琴师而言,问题的关键又恰恰在于他们在指法烂熟之际却不能脱化出“生鲜”之气。

张岱属于典型的琴痴、琴狂,将琴视为一生知己。张岱写有《琴亡十章》,追忆人世间中罕见的知音之交与孤绝之声。他认为人世间最大的快乐就是在梧桐、松树或梅树之下小憩,于月升山巅之时在斋中弹琴自娱。

张岱最早求学于绍兴一代琴师名家王明泉,学会了《汉宫秋》《水龙吟》《山居吟》等曲。张岱于万历四十四年、万历四十六年分别向首屈一指的名家王侣鹅、王本吾学习,王侣鹅为王明泉派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张岱的弟弟张萼、张铎也在同学之列。

张岱先后习得四十余种琴曲,比如《高山流水》《渔樵问答》《雁落平沙》 《沧江夜雨》《列子御风》《清夜坐钟》《梅花弄》《水龙吟》《乌夜咏》《碧玉调》《庄周梦》《普庵咒》《淳化引》《静观吟》《山居吟》《汉宫秋》《胡笳十八拍》《捣衣环佩声》等。

张岱深得王本吾的指法要领。有一次,王本吾与张岱、何紫翔、尹尔韬一起弹奏同一琴曲,他们四个人竟然如同一个人弹奏那般整齐划一、技法娴熟。张岱的琴艺已经远近闻名,远在姑苏的张载元曾携琴拜访他,在幽幽琴声弹奏之际二人遂成知音。张载元七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张岱还为其献上祝寿诗,称赞其“大道在丝桐,即此证仙箓。”

在学琴的同学之中,尹尔韬深谙音律,用功最勤,日后成长为一代著名的音乐家。

尹尔韬(1600-1678),名晔,字紫芝,晚号芝仙,别号袖花老人。他与张岱一样,幼时体弱多病,患有瘵疾,但精敏聪慧,尤其在音乐上很早就展现出了异禀。有一天,他去范与兰家里,刚好华亭的董若水与绍兴王本吾两位著名琴师在场献艺。在拜王本吾为师后,尹尔韬的琴艺突飞猛进。尹尔韬成年后,游历吴越、八闽、湖湘、淮海各地二十多年。他见闻广博,取各个琴派之所长并予以融会贯通,终于成为一代名家,声震大江南北。

崇祯年间,尹尔韬到了北京,机缘巧合遇到文震亨并被引荐给皇帝。崇祯帝很是赏识他并赐名“芝仙”,召为武英殿中书舍人。在整理、校正历代宫廷所藏琴谱的同时,尹尔韬还撰写了《五音取法》《五音确论》《原琴正议》《审音奏议》《右手指法详著》 《左手指法详述》 《两手合用指法》等,并将崇祯皇帝的《崆峒引》《烂柯行》等五首词谱为琴曲。

明亡之后,尹尔韬将王本吾以及其他名家的诸多琴曲集成《徽言秘旨》。他于流亡的悲愤和孤独中创作了琴曲《苏门长啸》《归去来辞》 《安乐窝歌》《归来曲》 《夏峰歌》《鲁风》等。

尹尔韬与张岱都是长寿之人,康熙十六年(1677)的时候他还参与修订了《松风阁琴谱》。他晚年所招收的学生孙洤于康熙三十年(1691)前后修订增补《徽言秘旨》为《徽言秘旨订》(收曲60首),并撰写《尹芝仙先生传略》。

在与张岱一起学琴的人中还有一位奇人,名曰范与兰。

范与兰似乎天然地不具备音乐细胞,在跟随王本吾学琴期间,大半年的时间居然只学会了一曲《石上流泉》,而且弹奏起来还非常生涩。甚至没过多长时间,连这一首曲子也不会弹了,只会几个简单的指法而已。尽管范与兰没有学琴的天赋,甚至最终荒废了琴艺,但是却在蓄养建兰以及盆栽方面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能力。他不仅是十足的花痴,而且把兰花和盆景视为自己的妻子一般照顾有加。

建兰,又称四季兰,花期通常为六月至十月,具有非常高的园艺欣赏价值。如今,建兰已成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了。当时,范与兰栽种了三十余盆的建兰。他殷勤照料建兰,为此常年辛苦异常。根据建兰的生长习性,在夏天的时候他于早上把建兰从院内搬到室内,到了晚上再搬运到室外;到了冬季,他则一大早把建兰搬到院子里,到了晚上再一一搬回室内。

张岱往往会选择建兰开花的时节到范与兰处闲逛,其时花香浓烈,冲鼻四溢。张岱往往在兰花间会待上一整天,香气不知不觉已经沾染在衣服之上,即使过了四五天的时间这些香气也不会散尽。花谢的时候,范与兰将掉落的花瓣扫进簸箕内准备扔掉。张岱看到了,立刻劝阻,说这些花瓣可以用来制成美食啊,比如和上面粉煎炸,比如用蜂蜜浸泡冷食,比如用微火烘焙食用。

除了养兰,范与兰还精于盆栽技艺。他的这些盆景,有人出高价购买他也不肯卖,而是把它们视为“小妾”一般疼爱。其中一盆黄杨,枝干苍劲,张岱强行把它带回家中,放置在书斋案头达三个月之久。因为养护不慎,其中一个细枝已干枯下垂。见此形状,张岱赶紧将其送回范与兰处。范与兰看到之后,也是慌张无措,倍感痛惜,赶紧用蒸煮的人参水浇灌黄杨,从早到晚还不停地轻轻摩挲它并跟它说悄悄话。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精心照料一个月之后,黄杨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生机。

因为对琴艺的痴迷,为了培养绍兴本地的音乐人才,“音癖”张岱特地发起成立了丝社,每个月要定期举行三次活动,目的是共志丝桐之雅。丝社除了张岱之外,重要成员有尹尔韬、何紫翔、范与兰等。张岱在成立大会上发布了一个极具才情和煽动性的演讲,“既调商角,翻信肉不如丝;谐畅风神,雅羡心生于手。从容秘玩,莫令解秽于花奴;抑按盘桓,敢谓倦生于古乐。共怜同调之友声,用振丝坛之盛举。”

2

绍兴多山,各具风姿。

张岱经常游历绍兴城内的八座山,即龙山、蕺山、塔山、火珠山、白马山、峨眉山、鲍郎山(阳堂山)、彭山。其中的龙山与蕺山、塔山呈鼎足之势,龙山海拔74米,塔山海拔仅32米。

至于府城外之山,更是不可胜数,比如会稽山、宛委山、秦望山、若耶山、牛头山、上方山、下方山、琵琶山、陈音山、戴于山、六峰山、龙尾山、弹丸山、麻林山、项里山、法华山、花径山、直步山、兰渚山、玉架山、麻姑山、白峰山、凤凰山、东眺山、西眺山、石姥山、禹山、涂山、侯山、何山、赖山、海山、峡山、柯山、外山等。

诸山之中尤以龙山以及放灯最为著名。

现在我们常说的绍兴的府山,就是张岱在亡国之后的回忆中反复提及的龙山。龙山,又称卧龙山、兴龙山,因文种葬于此地而称种山。

龙山之巅,曾有范蠡所建的飞翼楼,唐代在其遗址上建立望海亭,南宋嘉定年间重修望海亭。据传,明代萧太守在亭柱子上题有一句“放眼前山外”,却苦苦想不出下一句。徐渭见之,立即对曰:“无言一笑中”。

在多年前的一场梅雨中,我在绍兴饭店的茶室中惦念着遥远岁月中的张岱快园,遥想一位五十而知天命的人突遭国破家亡之变。在黄酒的微醺中我钻进雨雾,在沈园徘徊良久之后登上府山的越王楼,游览了范仲淹的清白池、清白堂。张岱曾讲过范仲淹的十一世孙因忤旨入狱而最终免罪的离奇故事。皇上在翻阅狱案时见到其姓名、籍贯,于是追问相关人员,此人是不是范仲淹的后人。经确认后,皇帝御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并宣布免其五次死罪。

在府山的层层雨雾中我看见一位垂垂老者正在一隅独坐,时而发出一两声响亮的哂笑……

张岱在绍兴山中的读书处很多。

六岁时,张岱跟随父亲张耀芳在悬杪亭以及品山堂读书,那里林木葱郁,流云雾霭,气温宜人。张岱的二叔张联芳于悬杪亭附近修建了万玉山房。风水先生说悬杪亭有碍万玉山房的龙脉,于是张联芳想尽办法从张耀芳手中购得此亭,然后一夜之间将其夷为平地。于是,张岱童年的快乐之地,只能在瓦砾和梦中寻找了。

张岱年少时曾在龙山西南方向的庞公池畔的山艇子读书。

庞公池,因纪念唐朝将领庞玉而得名,位于龙山西麓的西园之内。每当酷夏,尤其是月圆之夜,张岱就与奴仆荡舟庞公池及其左右。张岱在舟中铺上竹凉席,然后仰望山顶之星月。奴仆一边划船,一边唱曲,累了就趴在船头歇一会儿。张岱则优哉游哉,忽而醒来,忽而睡去,忽而鼾声雷动,忽而梦中呓语。山高月小,万籁俱寂之际睡眼蒙胧的张岱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世界,真正达到了物我两忘、庄周梦蝶的境地。拂晓时分,张岱才让奴仆划船回去,然后一大觉睡到下午甚至黄昏。那真是一个尚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快哉无比的青葱年月,而大明仍在繁花似锦的盛世之中。

龙山的磨盘冈下建有一座雷神殿,此处曾有钱镠兴建的蓬莱阁,而后成为废墟。六七月,天气开始炎热之际,每天下午张岱会与秦一生、石田和尚以及一众兄弟带着吃食酒水在雷神殿前面的高台之上纳凉,剥食鸡豌豆,饮香雪酒,喝本地的雪芽茶。仆人提前把西瓜浸泡在井水中,到了夜里捞上来再吃,冰凉爽口,暑气全消。此时,幽黑的树林中山鸟静伏,唯蝉鸣而已。

龙山成为张岱自童年起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尤其是元宵节前后的放灯成为绍兴城一年一度的盛景。

张岱是名副其实的灯迷、灯痴,其一生收藏了很多奇巧的灯具。每年,都是张岱亲自负责家族灯具的保养、展示以及采购。

一位同乡,邀请著名制灯师傅精心打造了十架灯笼,知道张岱是灯痴,于是想赠送给他。张岱实在过意不去,给了对方五十两银子。张岱的好友夏耳金是名冠一时的制灯师,每年都会精心制作多种形制的灯笼。张岱会在第一时间从夏耳金那里采购一些灯具。在张岱看来,夏耳金制作的这些灯具简直是鬼斧神工,无人能出其右。

明代在上元节有灯假十天。民间灯节,以绍兴、杭州为盛。白天,售卖灯笼、灯饰、香火的市集上人头攒动。到了入夜放灯,满城珠光宝气之际百姓倾巢而出,其景之壮观可以想见。

一生之中,给张岱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绍兴龙山、杭州西湖、秦淮河、苏州以及兖州的灯市、灯船、灯节。张岱不无自豪地认为绍兴龙山的灯节为天下第一。每年端午,秦淮河上的大小船只会挂上羊角灯。到了夜里,诸多流光溢彩的船只壅塞河中。其时,几乎全城的女子都梳妆打扮,盛装夜游。

绍兴人在过年节时格外注重张灯、观灯。因为竹子、纸张、蜡烛都比较便宜,所以绍兴城内几乎家家都能制作灯具。正如张岱所言:“竹贱,灯贱,烛贱。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

临近上元节,无论是官署私宅、寺观庵堂还是大街小巷、墙头桥尾,处处都是竹质灯棚,其上悬挂形式各异、大小有别的灯笼。灯上彩绘各种人物、花鸟以及《四书》《千家诗》的故事。入夜,灯亮起来之后,整个绍兴城如同白昼,观灯者、卖货者、演出者络绎不绝,整夜不眠。与此同时,各处烟花升空,爆竹声四起,鸡犬噤声,硝烟弥漫。

年幼之时,张岱骑在仆人的脖子上,观赏王阳明留下来的描金羊角灯。一年除夕,绍兴城落下几十年不遇的暴雪,雪中一盏盏红灯如花绽放,挂灯的人、观灯的人、举灯的人如同山海走马。这让人想到《水浒传》中汴京的繁华灯市,“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天际禅师曾写过走马灯的诗偈,“团团游了又来游,无个明人指路头。除却心中三昧火,刀枪人马一齐休。”关于花灯,张岱讲过一个灯谜:“四面笙歌鼎沸,两脚何曾着地。只为有佳人,远在碧云天际。迢递,迢递,流尽两行珠泪。”

值得注意的是张岱早年在绍兴所遭遇的那场罕见大雪以及崇祯五年(1632)十二月连下三天的大雪,文士们只是强化了雪景之美之雅之奇,而忽视了暴雪背后被冻死的成百上千的草民。这时江南地区的罕见暴雪也对应了明代正处于小冰河期,那时的极端天气和自然灾害频发。

张岱家族开创了于龙山之上大张旗鼓打造灯市的风气,紧跟着就有士绅富贾在蕺山、塔山放灯。

万历二十九年(1601)上元节这天,时年五岁的张岱跟随叔父在龙山放灯。当时叔父让木匠打造了一百多个灯架,每个架子上放置三盏装饰精美的彩灯。此外,龙山的城隍庙、蓬莱岗以及山路、树上,无不有灯。

一霎时,整座龙山如同琼楼玉宇,流光溢彩,群星闪耀,璀璨至极。观灯者,卖货者,饮酒者,纵谈者,管弦者,唱曲者,随处可见,如同潮涌。

上元节这天的深夜,一家酒馆即将打烊的时候,突然涌进来六七个美艳异常的妇人。其时,酒水已经卖尽,仅有一瓮没有开封的陈酿。几个女子多花了两倍的价钱买了一个大酒壶,可装酒四大斗。没料到,她们竟然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四斗酒给喝光了,然后出门而去,消失在灯火阑珊之中。

正月十六这天,按察使以及织造局的太监在晚宴后也赶来龙山看灯。灯会延续了五夜,龙山上下杂物狼藉,堆积如山,不堪入目。因为人多拥挤,好多人的鞋子都被踩掉了,又来不及捡拾。到了第二天,清扫龙山的人居然捡拾的鞋子有三四箩筐之多。

更有甚者,在城隍庙附近租了几间房,里面有容貌姣好的男童提供特殊服务。一个少年前往娱乐,于酒后试图猥亵一男童的时候,解开衣服之际发现居然是一个女子。

天启六年(1626)十二月,绍兴下起几十年来罕见的大雪,厚达三尺多深。大雪到傍晚的时候方才止息,年近三十岁的张岱带着家班中的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马小卿、潘小妃等伶人于雪中登上了龙山。

山高城小,唯有满眼的积雪闪着银光。

是夜有月,但较之积雪之白,人们已经感受不到月光所在了。张岱一行人喝着黄酒御寒,不胜酒力的张岱居然在这个雪夜连喝了几大杯都没醉。

伶人开始弹奏唱曲,然而因为天气冷彻,他们不禁瑟瑟发抖。于是,大家赶紧收拾家当,下得山去。甚为奇特的是有两个伶人居然抱在一起,从百步街滚落而下。张岱作为公子哥,乘坐两人推挽的羊头车缓缓下得山去。

夜深人静之际,嘎吱嘎吱的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在多年之后转换为雪崩的轰天巨响。

崇祯十二年(1640)是闰正月,两次上元节,两次放灯,每次放灯五日,所以称为“五夜灯”。闰正月的情况比较罕见,在整个明代闰正月出现过五次,即永乐十八年(1420)、弘治元年(1488)、正德二年(1507)、嘉靖二十四年(1545)以及崇祯十二年(1640)。崇祯十二年至今,没有一次闰正月的情况出现,而下一次出现闰正月将是2262年。

崇祯十二年的闰正月,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灯节之际张岱还撰文称颂这是三生难遇、百年难逢的大事,所以今年灯节要格外隆重些才好。

在入夜张灯之时,张岱特意点燃数十根特制的碗口粗细的蜡烛。家奴中有善于制造两尺多高花炮的,咝啸升空之际八方炸响,烟火照彻了整个夜空和绍兴城。其时,唢呐声声,管弦歌舞,声伶家班粉墨登场,围观者密不透风。

谁承想,仅仅四年之后大明国祚终结。张灯结彩、烟火璀璨转瞬间化为山崩地裂、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