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时光机,去往新世界
2016年初,科幻机构未来事务管理局发起了一个科幻创作接龙,参与者有包括刘慈欣在内的一众国内科幻作家。接龙的主题是“外星观察员观察地球节日”,创作者可以选择甚至自创某个节日,就此展开故事。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接龙是一个更大系列的开端,迄今为止开展了十年的“科幻春晚”。
辞旧迎新、祈福纳祥是中国人对春节最美好的期盼。2024年末,春节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作为维系个人、家庭和国家的情感纽带,春节对中华文明的绵延赓续发挥了重要作用,也逐渐成为世界普遍接受、认同和欣赏的中华文化符号。
未来事务管理局从春节传统中选取了“春晚”这个传统,与科幻进行创造性结合,创造了“科幻春晚”。十年来,“科幻春晚”共邀请63位科幻作家创作了145篇小说,在中文互联网累计收获阅读量近5亿。“科幻春晚”的小说在海内外屡次获奖,收录于中、日、英等多语种科幻选集和《克拉克世界》《阿西莫夫》《光速》《SF杂志》等科幻杂志。10余位艺术家绘制了70多幅视觉艺术作品,25家播客共同录制了46期节目,超过70小时。
“科幻春晚”特色之一是命题。传统节日,尤其是春节,是命题的主要来源。比如第一届的“节日观察”,我接龙第七晚,写下了《感恩之日》。第二届的命题是“春晚经典节目”,作者要从给定的若干历史上的经典春晚节目,如《宇宙牌香烟》《千手观音》《难忘今宵》等中进行选择,再创作。我选择以《千手观音》为灵感,想象在近未来的时代,义体人的传统节日会是什么样子。此外,每年的属相也是命题来源,比如虎年命题是“万有引擎”,龙年则是“有龙则灵”。家乡、团聚也是命题的常见方向,如“故乡奥德赛”“相见欢定律”。第三届的“北京西站”蕴含了春运回家团聚的意涵。而到了第十届,没有采用龙、车站、故乡、团聚等传统意象作为主题,而是使用更有“元叙事”意味的“去往新世界”。
“科幻春晚”一开始就在各方面尝试创新。比如创作出的作品均发布在微信公众号、B站、豆瓣及其他新媒体平台。再比如限时方式,接龙者在收到前面作品之后,只有48小时进行创作。2021年,他们还与电子游戏厂商合作,组织一批作家创作刚推出的游戏《赛博朋克2077》的科幻小说。十年来,“科幻春晚”传播方式也与时俱进,通过播客之类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方式增加受众。可以说,“科幻春晚”不仅是中国科幻民间创作力量的一种接力赛,也体现了中国科幻从文学向全媒体发展的探索轨迹。
科幻是跨越民族和国界的人类共同“语言”。“科幻春晚”也借助科幻创作的契机,邀请多个国家的科幻作家,共同为中国春节创作故事,实现一种文化输出。在这十年的创作实践和作品结集中,我们可以鲜明地看到,“科幻春晚”为全球科幻作家提供了一种跨文化交流平台,也以文学为方式,推动了中国文化在全球语境中的多维拓展。
如今,“科幻春晚”已成为中国科幻的春节传统。每年春节期间,科幻迷都会拿起手机,看看作家们又带来了什么奇妙的故事。在2019年春节的“故乡奥德赛”中,藤野的《辽河天涯》讲述了从宇宙深处回家的历程,从光怪陆离的太空,一点点逼近熟悉又平常的家乡,与春运期间人们的返乡感受产生共振。第十届“科幻春晚”,韩松在《神龙会》中以超现实主义的方式,为他观察到的当代中国文旅热披上了一层科幻的外衣。青年科幻作家汪彦中解读江波的“科幻春晚”作品《月亮代表我的心》,认为为了人类能源问题的解决,人们舍弃春节休假,在太空中探索发电站的神秘故障,为他们提供精神指引的,正是家人之间跨越38万公里的亲情联系。
在“科幻春晚”迎来十周年纪念的时候,恰巧,2024年年末,“新大众文艺”开始在国内文艺界引发广泛讨论。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在《加强对新大众文艺的理论研究》一文中认为,新大众文艺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是,在新技术、新媒介、新的经济社会条件下,在世界图景的巨大变化中,如何不断更新、不断凝聚我们文化的、价值的、情感的共同体。
这其实也是“科幻春晚”一直探索的方向。“科幻春晚”从未远离现实,从未远离大众。它紧紧抓住春节这个文化共同体,采用大众熟悉的媒介传播方式,引发大众关于科幻、关于当下与未来的共同体想象。科幻创作者习惯于探讨新科技,思考其可能的后果,很多时候创作者乐于使用新技术、新媒介来表达。一方面这很“酷”,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观察新技术的生态。
中国科幻的传播一直紧跟技术发展。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多个大学校园网论坛就有科幻版块。《科幻世界》也在2000年前后开设了官方网站和论坛。在2015年《三体》获雨果奖后,网友自发制作了大量有关《三体》的二次创作作品,包括科幻美术、动漫、装置艺术、同人小说等。上海浦东科幻协会尝试了科幻作品的NFT收藏、AIGC短片比赛等。
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曾说,未来已来,只是尚未均匀分布。随着科技从实验室到街头巷尾的周期越来越短,大众的生活正快速被科技重塑。科幻作家布鲁斯·斯特林在《赛博朋克宣言》中提出:那些经典“硬科幻”的技巧,比如外推、科技素养,不仅仅是文学的工具,更是日常生活的辅助。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论述,仅限于“赛博朋克”作家和读者群。但40年后的今天,这个论述已经可以用于一般大众。因此,如果不关注科技,不会以科学的方式看待世界,就无法理解眼下及未来的现实,也无法理解眼下及未来的新大众文艺。在这点上,大众表现出惊人的先锋性。任何新技术,一旦被验证为“可用”,就会迅速被应用,并与大众文化结合,产生出各种奇妙的结果。当我们关注大众文艺的时候,如果回避或忽视这些,就会有远离大众的风险。在这点上,科幻是一种特别合适的文学类型。
在新大众文艺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的当下,回看“科幻春晚”的实践,也是向中国科幻从业者的实验和探索精神致敬。
(作者系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