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2025年第6期 | 刘年：茫茫（组诗）
1
打不下来的板栗
也会有人惦记
被人遗忘的板栗
会在冬天
自己落下来
2
我坐在水边
如同一辆锈迹斑斑的大货车
满载着
火药、汽油和硫酸
每一只八哥
每一只白鹭
每一只蜜蜂、蝴蝶和蚂蚁
都是搬运工
一个下午
就把你搬空了
年过半百的你
在板栗树下
荡起了秋千
此时的我
不担心现实
不担心明天
唯一担心的就是绳子
3
蝉，太吵了
把后园叫成了集市
指头大的身躯
装着满满一树的声音
捉蝉一下午
得五十多只
油炸，去掉声音
刚好一盘菜
高蛋白，焦而脆
后园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
青蛙
又开始叫了
4
那一年运气真差
丢失了两部手机和四个故人
而且是无从寻找的
那种丢失
那一年
山上大旱
雨滴，比流星
还少
5
对和错，法和罪
善和恶，兵和匪
陷害和救赎
自由和自私
勇士和浪子
恶魔和先知
笨和痴，生和死
都有血缘关系
刀光剑影的世界
只能用柔软的言辞
保护你
6
不知是电锯在哭
还是木头在哭
让人心绪不宁的事物
总也找不到源头和脉络
这是你讨厌
现代性的原因
想做一棵板栗树
活很多很多年
看很多很多事
想知道，多少好人
会得善终
想知道，荡秋千的女孩
什么时候回来
7
落在霓虹灯上
落在大街上的雪
很快就不见了
落在垃圾堆的雪
倒呈现出一点点白
落在墓碑上的雪
最像雪
落进了火堆的雪
是最不幸最不像雪的雪
义无返顾的样子
让人以为是飞蛾
落在身上的雪
是最幸运的
被夜行人带进了屋子
眉上的几朵
融在眼角
被三年不见的人
认成了泪
8
那年大雪三尺厚
封山三个月
砍了足够多的木柴
酿了足够多的蓝莓酒
远渡重洋的女人
带来了很多香料、贝壳和冻鱼
也带来了
很多的故事
9
湖泊没有死去
变成沙漠
水滴也没有死去
变成了沙粒
为了活着，每样事物
都竭尽全力
石头下
螃蟹变成了蝎子
有了剧毒
10
桐花落入了去年的小路
燕子找到了去年的屋檐
晚辈们一个个
结婚生子
银幕上的男女
破镜重圆
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我的悲伤
无法遏止
11
什么都在失信
万事都在失算
唯有衰老
如期而至
总是担心背后
胜过面前的万丈深渊
然而，回过头去
什么时候
那树李花开了
12
比喻，像战争一样
不可轻用
那天下午三点
我把她幼稚的想法
比喻成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真的像少女一样
红了脸
那一刻
她削的苹果皮
突然断了
13
十万亩金光灿灿的油菜花
都没有那座新坟上的
大红的塑料花
惊心动魄
百花凋零
万物萧疏的冬天
塑料花在寒风里
开出了梅花的傲骨
开出了春天的生机
14
简历表，扎成了纸飞机
千山万水、千辛万苦的一生
竟然那么轻
比白鹭还轻
比落叶还轻
飞过了无事溪
飞过了栾树巅
还在飞
【作者简介：刘年，本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喜欢落日、荒原和雪。出有诗集《世间所有的秘密——刘年诗歌自选集》，随笔集《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