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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2025年第3期 | 青铜:香莲(节选)
来源:《大家》2025年第3期 | 青铜  2025年07月09日11:30

薛志平

五黄六月间,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大湖坪桥头几百亩莲湖里的荷叶也开始蓬勃生长,密集簇拥,铺天盖地,一片翠绿。前一段,我带着全连在稻田里帮助老表家拔稗草,晌午歇息时,猛然发现莲湖里的荷叶丛中有根高挑的茎梗上顶着一株深红色的花蕾,含苞待放,娇艳欲滴!而且有一只蜻蜓在尖尖的莲花蕾旁飞来飞去,很快便落在花尖尖上一动不动。接着,在较远处的荷叶丛中,我又隐约看见几枝零星的或粉嫩或奶白或淡紫色花蕾,清新脱俗,玲珑剔透,周围一样有几只蜻蜓在尖尖的莲花蕾旁或站或飞,嘤嘤,有动有静,显得迷人可爱,生机盎然。

这娇嫩的莲蕾不就是香莲吗?香莲不就是这娇嫩的莲蕾吗?我内心激荡,像欢腾的浪花儿,竟喃喃自语道,“香莲,你好美!”

细高条个,凹凸有致;鹅蛋儿脸,柳叶弯眉,微翘小鼻,圆润耳垂;粗黑长辫,白皙的皮肤;细腰如掐,丰臀长腿。这就是我眼中匀称标致的香莲。尤其是她那对水汪汪的杏仁儿大眼睛,羞涩中带着灵动;两片红润的嘴唇,好像带露的花瓣。第一次在她家无意中见到她时,我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如同撞了小鹿子一样,既兴奋又忐忑。

那是大湖坪整编之前,我在一连当连长,奉命率部到张公山村驻训。我带着通信员和炊事班长,加上四名战士住到村里梅会计家。

“薛连长,你住香莲的这间,虽然不大,倒是干净。”中等个头,精明干练,四十岁左右的梅会计笑着对我说。

“那怎么行哦?香莲妹妹的闺房可不能随便住啊!”我连连推辞道,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上。

“没关系的,你是前线的连长,能住到老百姓家,也是我们张公山的光荣呢!薛连长你放心,香莲和她姆妈住主屋的大床,我搭地铺。”

“不合适,绝对不合适。”

“连长请听我的,通信员和炊事班长住杂货间,四名战士将就着在堂屋搭地铺。这样就安排开了。”

客随主便,推辞不如从命。我们几个年岁不到二十的大小伙子就这样住在了老表家里。战士们很麻利,扫场院,收柴火,整杂屋,挑缸水,七手八脚,你来我往,把梅会计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尔后,又垫稻草,铺被子,很快就搭好了地铺。

梅会计笑得灿烂,“有你们在,我们夜里睡觉都不用关门了。”

我也咧嘴回应,“红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啊!”

接着,我又带通信员收拾香莲的小闺房,当推开具有神秘感的木门时,一股清新香甜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这是荷叶青涩、映山红清香,夹杂着针头线脑、印染布料味道的混合气息。进入闺房之后,我还闻到一股异性体香的气息。我突然想,应该是未曾谋面的香莲清纯气息,让人微醺。眼前的用品、陈设倒是简单,甚至简陋。一张不大的单人木板床,上面罩着一顶白色蚊帐,床上铺着薄白褥子和深蓝色蜡染栀子花布床单,床尾叠着整齐如方块的印染粉嫩色莲花薄被,床头放着装有荞麦皮的绣梅花枕头,枕头上随意搭了一件淡红色短袖花衬衫,枕头旁散放着两根红头绳和一根绿头绳。床下放了一双红绿花色间杂的绣花鞋。床头旁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一支蜡烛灯。里边墙角放置一个三屉深栗色木衣柜。靠墙有一扇花木格窗户,挂着翠绿色荷叶纱帘。窗户下附近有一张靠背小竹椅,椅前放置一张不高的长方桌,桌上放着一只笸箩。笸箩里有针头线脑、绣花绷圈、绣花绸布、大小剪刀等等,桌面上散落一些布头、碎线。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透过窗格和窗纱,形成斑驳的光线,洒在绣花绸布上,洋溢着一股秀色暖意。长方桌上放着几支鲜艳的映山红,一股花瓣的甜香味和翠叶的青涩味飘入鼻腔。床前地上放着四五片大荷叶,每片纹理稍糙的荷叶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水珠,晶莹剔透。水珠应该是香莲洒上去的,可起到散热降温,并激发绿叶素清香的作用。随着我走动带起的微风,竟把细小的水珠扇动起来,似钻石,又像珍珠,在荷叶上滚来滑去,一股清冽的气味散发开来。花香和叶香,萦绕闺房,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看到这样香郁、简单、整洁的闺房,我和通信员动都不敢动。梅会计走过来说,“没关系,自家闺女的,有啥不能收拾的?”我执意不肯,说等香莲回来自己收拾更妥当。梅会计遂作罢。

快晌午了,战士们有的在叠被子,有的在整理挎包,有的在聊天,我站在堂屋中间看大门外天边缓缓移动的云彩。突然间,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跨过门槛走进屋,因是逆光,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身材的剪影很苗条,加上身后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显得很灵动。姑娘低着头,谁也不敢看,而战士们纷纷抬头看她,炊事班长看她都看愣了。我下意识地反应到,这肯定是香莲妹妹。

不知咋的,她快走到我面前时,竟抬起头跟我打了一个照面。我心里顿时一激灵,喉咙发紧,但仍挤出两个字,“你好!”她眉尖若蹙,也不吱声,微笑着羞涩地一低头,一转弯就拐进了厨房,还带起一股异性的清香,扑向我的面颊。

香莲

太阳从张公山背后不断升起,光芒逐渐耀眼,照亮了大湖坪参差不齐的稻田。深绿的茎秆和翠绿的稻叶欢快地吮吸着阳光,不停地分蘖生长,又抽出嫩芽新株。稻田里的水,在阳光照射下,映衬出茎秆和稻叶的倒影。蜕壳后形体更大的河蟹,体色浅淡,腹甲柔白,足爪稍软,在一株株水稻间缓慢地爬行,寻觅昆虫、鱼虾、田螺和蚌子。背部呈黄褐色或黑褐色,足爪坚硬,腹甲浅黄的许多空蟹壳,随处遗留,被阳光折射出点点滴滴细碎的金光。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我行走在这充满生机的田间地头,欣赏着眼前动植物蜕变、成长的景致,感觉自己的内心像鼓满劲的风帆!

第一次见薛连长,在堂屋里迎着阳光,我就被他的英武帅气模样震撼住了。当时,他头戴缀有红五星的八角帽,身穿钉缀红领章的灰布军装,腰扎皮带,打着绑腿,脚穿布鞋,结实匀称,精神抖擞。

目光真的很奇怪,就那么跟他触碰了一下,我的耳朵根子瞬间竟羞得发红发烫起来,但脸上却又像青苹果似的,不由自主地对他报以羞涩的微笑。不知咋搞的,他的目光没移,我的目光也没躲,我俩又大胆地对视了几秒钟。但是,他的目光太辣了,好像要把我的目光烧弯。我慌乱地低下头,双手搓着衣裳角,甩起辫子,再也不敢碰他的目光,一扭身就闪进了厨房,帮姆妈烧饭添柴火。

后来,爸爸给我介绍薛连长和他的战友,又当面让他们帮我搬衣物、被褥和针线笸箩时,我的脑子竟嗡嗡地一点也没记住。其实,我很反感别人动我的东西,这两年我都不让爸爸碰我闺房的物件了。更何况,让一个陌生的男伢子睡在我的闺床板上,我根本接受不了。头天下午,我还跟爸爸吵了一架,都快崩溃了。爸爸反复说,“红军是我们老百姓的队伍,最守纪律,最讲规矩,不过,你一个大姑娘,单独住一屋,队伍上的人又多,对自己对别人都不方便。”姆妈也说,“莲儿,你只有睡在姆妈怀里,姆妈才安心啊!”这天午饭后,幸好薛连长他们是当着我的面帮助收拾东西的,而且(神使鬼差的)我的目光和薛连长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触碰了几次,心里感到暖洋洋的。乍一看,他也就大我三四岁的样子。晚上,跟爸爸和姆妈睡在一个屋,我这纷乱的心才算安静了下来。

……

全文见《大家》2025年第3期

【青铜,本名欧阳青,1962年生,安徽宿松人,籍贯广东连州。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第五届文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任贵州省军区铜仁军分区司令员、中共铜仁市委常委,现居北京。在《作家》、《雨花》、《大家》、《清明》、《漓江》、《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中华辞赋》、《中华诗词》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评等,著有小说《青苹果》、《困惑》,散文《蹲连住班》、《感受莫言的文学光环》、《拍月散记》,诗评《唐诗宋词元曲鹧鸪意象》、《唐诗鸿雁意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