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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卢沟桥踏上寻访白求恩之路
来源:人民日报 | 李 彦  2025年07月07日07:34

我出生在皇城根下的景山后街,自幼便熟悉京城的名胜。然而,那座名扬中外的卢沟桥,却直到2015年,才得以进入我的视野。

那年初秋,在古都最迷人的日子里,我带领一支小小的队伍,从加拿大飞到中国,参加一系列重要活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队伍中的几位加拿大人,皆为精挑细选的学者、作家、科研人员。他们都是白求恩医生的崇拜者,且每个人都怀着特殊的使命感。

加拿大老共产党员比尔·史密斯是社会活动家,他的父母是加拿大共产党的早期代表人物。在西班牙内战中,其父爱德华曾担任加拿大志愿军旅长,与白求恩大夫的医疗队并肩作战。其母莉莲曾保留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白求恩与毛泽东主席的合影照片以及白求恩从晋察冀战场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件,动员她赴华参战。

在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纪念日这天,比尔·史密斯在北京饭店金色大厅里,把一批珍贵的中国革命历史文物捐献给了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完成了父母长达76年的心愿。

丹尼斯·鲍克是加拿大著名小说家。在他2006年出版的小说《共产党人的女儿》中,描述了在日本军队长驱直入华北山区造成的死亡和混乱中,白求恩撰写的一封令人心痛如绞的长信,信中剖析了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心路历程。

鲍克此行随我来华,希望参加“沿着白求恩足迹”的旅行活动,亲自体验他笔下这位英雄当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

玛格丽特·雷默博士与鲍克一样,同为作家,还是学术刊物的编辑。在京停留期间,他们参观了鲁迅文学院,对中国作家得天独厚的学习环境极是艳羡。

戴罗尔·勃兰特教授这位著名学者是我的同事。他在美国长大,曾就读于哈佛大学。为了逃避越战征兵,他于1967年移民加拿大,致力于文化精神领域的研究,担任《大英百科全书》世界宗教条目的编审。

勃兰特教授是这几位嘉宾中唯一之前到访过中国的人。2012年5月,他曾来山东参加第二届“尼山世界文明论坛”,并采访调研了中国各种宗教派别,制作用于海外教学的资料。

约翰·摩尔是队伍中唯一的医疗领域人士。他在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伦敦市的韦仕敦大学任研究员。其专业领域是在心脏手术过程中采用图像引导的技术,把新型技术转换到临床医学应用中。

摩尔和同事们的最新发明成果是“模拟心脏”,拟用于心脏瓣膜修复手术。整套设备的商业价值是23000美元。摩尔这次来中国,特意携带了这套设备,捐赠给了北京协和医学院。

各种捐赠活动完成后,我们来到了卢沟桥。在外国人心目中,这处被称为“马可波罗桥”的景点堪称意义非凡,只因当初那位意大利旅行家曾通过这座石桥步入古都,留下了令人神往的描述。

桥的美丽绝伦映射出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心血,自古有无数文字描述过,我不再赘言。代表团成员们纷纷踏上坑洼不平的石板,抚摸着桥栏上精美的雕刻,兴奋地高声喊叫,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我却驻足不前,留在了桥头,深恐我的足迹会加速岁月留痕的磨损。

极目远眺,我脑中浮现的,是1939年某天,新西兰护士凯瑟琳·霍尔写给白求恩的一封信。

亲爱的白求恩医生:

和你会面的第二天,我就动身去北平了。经数天跋涉,我终于抵达了这座美丽的东方古城。多么遗憾,你没能和我一起旅行啊,否则我可以做你的向导,陪伴你参观所有的名胜古迹。我敢保证,你对见到的一切,都会由衷地喜欢!

抵达北平次日,我便带着你交给我的那张清单,去了莫里森大街(注:王府井大街)那家大药房。因为我所需要的数量过于庞大,所以店家拒绝出售给我任何药品。显而易见,日本人花费了巨大的精力,严防任何医疗物资包括药品流出日本占领区,用于军事目的。我了解到,医疗物资必须有敌人官方的正式批准文件才允许出售。在零售店里,可以不用批准就买到少量药品。但我发现,如果完全依赖零售店这条渠道的话,我恐怕要耗费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买齐你所需要的全部东西,于是……

凯瑟琳进京时,会经过眼前这座桥吗?我痴痴地发呆,似乎看到了她驾着骡车驰过桥头的身影。

我从史料中了解到,白求恩大夫身处太行山两年,消息闭塞,深感孤独,曾十分渴望能去一趟北京。然而,直到他牺牲,这一愿望都未能实现。

沉思间,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勃兰特教授凑过来,主动为我拍摄下了一帧留影。

桥旁不远处,矗立着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看到白求恩医生在小庙里抢救八路军伤员的那张巨幅照片时,比尔·史密斯庄重地举起拳头,口中喃喃宣誓。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告别了京城。大巴下了京石高速,一路朝西,驰往太行山腹地。远方蔚蓝的天幕上,突然闪现出一片形状奇特的山峰,似刀锋锯齿,直刺云天。无疑,那是狼牙山。

我匆匆走到车头,让导游把五壮士跳崖的故事讲给车上的外宾们听。导游杏目圆睁:“狼牙山?没听说过呀!”

我也惊讶。“看你刚才口若悬河地介绍了一大堆河北名胜,怎么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见她红了面颊,我不再啰嗦了,拿过她手中的麦克风,指着窗外,用英文讲了狼牙山那段历史。话音刚落,比尔·史密斯就喊道:“谢谢你,彦!这才是我们想听的东西!”

步入晋察冀烈士陵园,看到镌刻在墓碑上的成千上万个名字时,一路谈笑风生的丹尼斯·鲍克沉默了,跟随大家,在白求恩衣冠冢前,一圈圈绕行,悼念那个不朽的英灵。

接着来到了葛公村,在那个简陋粗糙至极的“白求恩卫生学校”小院里浏览时,约翰·摩尔问,白求恩如何解决他的卫浴需求呢?

导游指指角落里那个茅棚。进去看过,出来时,人人都变了神色。

“彦,假如没有坚定崇高的信念,一个西方人,是很难在这种地方生活的,哪怕仅仅是几天!”玛格丽特·雷默对我感叹。

暮色中,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走到路边,与代表团挥手道别。大家给孩子们的胸前都别上了一枚白求恩纪念章。

回到加拿大后不久,我与勃兰特教授商议,编辑出版了一本英语合集《重读白求恩》。10位加拿大与中国学者,从诗歌、散文到学术研究,为人类共同的追求,阐述了真诚的心声。

正如天津作家任芙康所说,“白求恩长垂青史的殊荣,如蓝天辽阔,海洋浩瀚……许多年来,白求恩始终不曾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