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胶东文学》2025年第4期|王俊:鸟儿吉祥
来源:《胶东文学》2025年第4期 | 王俊  2025年07月16日08:06

白腰文鸟

耘过三遍禾,阳光热烈起来,禾苗疯长,分蘖、孕穗,笨重的身体扑在田埂上。田畈上起初闪烁着淡淡的绿烟,慢慢地,青翠消退,凝固成耀眼的金色。穗上的谷粒日臻饱满、鼓胀,空气中弥漫着醺然的芬芳。嘴馋的我们有事没事就往田畈上跑,揪把稻穗埋入火里爆谷粒。爆谷粒是南方孩子爱吃的零食。嘭嘭嘭,谷粒如花绽放。掸掸草木灰,送至嘴里,香香的,清甜无比。在我们品咂爆谷粒之际,留意到一群白腰文鸟像风一样落进稻田里,黑色的尾翼泛着蓝幽幽之光。

白腰文鸟,是故乡一种常见的鸟类,筑巢在竹丛或是灌木丛,也有将巢穴搭建在山区的阔叶林和针叶林里的。雌雄差异不大,好热闹,一般都是十几只群居在一起。与麻雀有着血缘至亲的关系,但毛色比麻雀漂亮多了,尾部尖若楔子;从块头方面来说,较麻雀略小些。因腰部和腹部的羽毛蓬松如一捧雪,由此得名。北京博物馆收藏着许多宋人画作,其中有一幅《雪竹寒雏图》,画的是竹枝错落有致,五只白腰文鸟附丽其上。画家以中墨由鸟喙、额顶至绒羽染开,腰羽反复倒染薄白粉,尾羽运用淡绛红皴出条状纹路。画作中,鸟与竹同生共憩,消弭了寒风中的凛然——它们摆脱现实,怡然自得地等待,等待着春天应约来接管这个世界。到那时,繁花锦绣绮纨,鸟雀的啁啾声越来越密,一晃一晃的,胜似春光的明媚。

白腰文鸟的身影盘桓在田畈上空,低鸣的叫声加深了稻田里谷穗漫溢而出的金黄。村人习惯叫白腰文鸟的俗名,但每每提及时,眼神里就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厌恶。这些家伙,狼子之心,昭然若揭。稻谷即将成熟之际,它们拖儿带女,明目张胆来田里抢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满地尽是稃壳,它们全然不像是冒犯者,倒像一个农场主,大摇大摆地巡视自家的领地,眼馋了,顺手摘下果实尝一尝。最可气的是,白腰文鸟的尖喙吃起谷粒,比我们嗑瓜子还在行。它们的两只爪子牢牢地抓住禾秆,低头一啄,谷粒便衔在嘴里,一点儿也不怕谷芒刺伤它们的嘴巴。舌尖来回伸缩,上下喙也跟着不断地动着,甩甩小脑袋,白花花的米粒从稃壳中剥离出来。若是大的谷粒,它们就将其横着叼在舌尖上,只消轻轻嚼几下,可口的美食就滑入嗉囊。

谷粒塑造我们的肠胃。对于村人而言,相当于自己的生命。可总不能一天到晚啥事都不干,拿一根竹竿撵着白腰文鸟跑吧?乡下不养闲人。田里地里干不完的活儿等着他们,就连孩子们放学回到家都给分派了放牛、割猪草的任务。为了让到手的粮食进仓,村人想出了扎稻草人驱赶白腰文鸟的方法。稻草人扎好,趁着天黑将它插进田里,并利用禾秆的长度遮掩它的下身。风吹起来,稻草人与稻浪一同起伏,看上去好像长了飞毛腿。

稻草人站在田中央,忧伤的目光凝视着田埂上的一棵泡桐树。日光经过泡桐树,摇晃的阴影簌簌地荡进田里,使得那片谷穗沉到更深邃的暗色里。十几只白腰文鸟在泡桐树横生的枝杈间来回跳跃,它们警觉地观察着稻草人的动静。鸟雀是极其聪慧的生灵,在遇到情况不明的时候,它们绝对不会轻易涉险,而是待在它们认定的安全地带,静观其变。风翻过田埂,掀动绑在稻草人手臂上的红塑料袋。红塑料袋哗啦啦作响,仿佛冲着树上的白腰文鸟龇牙咧嘴。雏鸟瘦小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哆嗦。风走远了,一切又恢复原样,稻草人静立在田中央,一动不动,没做任何反应。树枝上的白腰文鸟盯着稻草人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它们知道,再这样干耗下去,饿瘪的肚子坚持不了多久。一只胆大的白腰文鸟当仁不让地担起重任,飞

离树枝,停在离稻草人不远的一根稻穗上,警惕地看向对手。稻草人无动于衷,正眼也没朝白腰文鸟瞧一下。白腰文鸟瞄了瞄稻草人,试探着伸出喙啄向谷穗。它的身体微微倾斜,脖子紧绷,遇上危险,翅膀随时张开,随时疾速地飞离地面。白腰文鸟清楚地意识到,树上和天空才是它所能掌控的领地。但它似乎多虑了。稻草人好像沉睡在某个梦境里,依然不为所动。白腰文鸟迟疑着,转动花椒籽般的眼珠,在寻思稻草人的意图。蓦然,它扑棱翅膀,绕着稻草人的头顶飞动。发现稻草人对自己构不成伤害,便将翅膀收拢,慢慢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白腰文鸟料定稻草人奈何它不得,便歪着头挑衅地看着稻草人,甚至还往它的头上拉了一坨屎。它欢快地鸣叫,声线不长,裹挟颤音,仿佛在和同伴传递警报解除的信息。接收到信息的其他同伴呼啦啦飞起来,俨然一支支箭矢射向饱满的谷穗。

大多数小鸟天生具有神经质特点,会无意识地持续某些动作。白腰文鸟亦不例外。吃饱了,它们在开阔的草地上消食,纤细的双腿跳跃着,嘴里发出低吟,尾翼也应和着节拍一翘一翘的,可爱极了。尤其是它们跑起来,脑袋和尾巴仿佛是被同一根发条控制,富有韵律地摇摆,永远停不下来,看得旁观者提心吊胆,生怕它摇着摆着,把脖子给弄折了。

当白腰文鸟为了填饱肚子而靠近人类,也意味着我们会为了某种目的去捕获它们。捕鸟通常是男孩子乐意做的事情。他们把捕回来的白腰文鸟拿给村尾的老二。老二只要白腰文鸟,其他的鸟看不上眼。男孩子在老二的手里能换到一块巴掌大的薄荷糖。白腰文鸟的性子温和,适合驯养,它有个雅号叫“十姑娘”,别名“算命鸟”。《易经》里说,鹊报喜,鸦报丧,十姑娘会算命。老二驯养白腰文鸟一段时间,便提着鸟笼到镇上的三岔路口摆摊给人算命。我们放学回家,经过镇上的三岔路口,望见老二在给一对中年夫妇算命。老二打开鸟笼门,放出白腰文鸟。白腰文鸟抖了抖翅膀,在一堆卦签中以嘴叼出其中的一张。其间,那对中年夫妇虔诚地朝白腰文鸟鞠躬作揖,好像他们后半辈子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在白腰文鸟的一念之间。

白腰文鸟在人的豢养下,安逸地生活着,失去了原有的野性。它的翅膀再也用不着舒展,去追着风飞翔,而是成了身上的一种装饰。白腰文鸟臣服于主人,享受着唾手可得的口粮。在鸟类面前,人类总想着凌驾其上,以显示自己的聪明。鸟雀生下来就有翅膀,飞翔是它的本能。我们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它们装进笼子,剥夺了它们的自由。只是我们不知,内心的私欲同样让我们无法逃脱有形或是无形的鸟笼。

白鹡鸰

我是在镇上读的初中。教我们语文的老师姓周,长得清清瘦瘦,颌下一绺白胡子,像一个老学究。一天,他给我们朗读李白的《将进酒》。读至“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时,周老师感慨万千,摇头晃脑。教室的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飞落两只小鸟。它们的体形小,脸部和腹部的羽毛是白色的,非常显眼。背部羽毛呈黑色,胸部好像穿着一个黑色的围嘴,尾巴长而窄。两只小鸟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边鸣叫,一边跟着周老师摇头晃脑。我们看看讲台上朗读的周老师,又望了望窗台上的两只小鸟,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周老师不以为意,放下书本,指着小鸟说:“这就是鲁迅百草园里的‘张飞鸟’,大名叫白鹡鸰。”

我们当然熟悉白鹡鸰,只不过在此之前,叫不出它的名字而已。白鹡鸰是一种普通的小型鸣禽,生存适应能力强,在水边、池塘、草地、农田、荒坡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我们放牛、砍柴、捉鱼的时候,白鹡鸰在一旁甩动着小而圆的脑袋,若玩伴陪着我们。

白鹡鸰为放牧牲畜的共生生物,善于借助牲畜觅食。夏天,我们在茶山放牛。一过暮春,茶山垄里的青草仿佛感受到季节的一种律动,撒着欢儿地生长。蜻蜓、蚱蜢、蝇、蜗牛、蜘蛛、蚯蚓等在草丛里潜藏,产卵繁殖。牛被扔进青草里,专心地啃着。白鹡鸰成小群栖落在牛的头上,或是在牛蹄子附近。牛伸出舌头朝青草卷去,一些昆虫被惊动,纷纷跳出。白鹡鸰忽扇着翅膀,两只爪子离开牛头,腾空跃起。虫子准确无误地落到它的嘴里。白鹡鸰天生爱玩水,对淙淙而流的小溪情有独钟。茶山下有条小溪,水清澈,可以看见底下红色的岩石。丝状的水草在溪水中勾勒出一道道明晃晃的绿影,小鱼小虾在其间捉迷藏。溪流中,裸露着大大小小的岩石。白鹡鸰喜欢贴着水面飞行。它们的尾巴自水面拖曳而过,仿佛花瓣飘落,激起串串铃声。有时,白鹡鸰走进溪水中,低下身子,润湿自己的腹部,抖动着,利用溪水的流动清洗羽毛。它们也会将小脑袋扎进水里,甩出许多水花。而后,抖落羽毛上的水珠,站在岩石上,探头看一眼水面,梳理羽毛,使其愈发蓬松。远远望过去,俨然一团毛球。

水边的草地,一派葳蕤,滋生着白鹡鸰丰富的吃食。白鹡鸰迈动小碎步,头缩在绒毛里,几乎看不清它的脖子。它蹦蹦跳跳,用喙翻动沙砾和草屑。寻到食物,停下来,小脑袋伸出来,眼睛机警地向四处打探,没有危险才放心去啄食。若是有个什么异常声响,迅疾振翅升空,嘴里发出尤为响亮的鸣声,收拢翅膀,向下俯冲,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水纹的痕迹。白鹡鸰走路或是站立的时候,喜欢上下摆动尾巴,仿佛得了多动症似的。据说猫在不同的环境下,尾巴能摇摆出各种姿态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不知道白鹡鸰摆动尾巴是否也是情绪的流露。

在我国古代,白鹡鸰被赋予了吉祥、纯洁、美好、希望的意义。《诗经·小雅》里的“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写出了白鹡鸰的有情有义。在古代绘画中,白鹡鸰常作为吉祥的象征出现。据载,五代宫廷画家黄筌,膝下有个非常疼爱的儿子叫黄居宝。受其父亲的熏陶,黄居宝酷爱绘画。黄筌便画下《写生珍禽图》给儿子临摹。《写生珍禽图》中画了十只鸟,其中有一只就是白鹡鸰。

白鹡鸰的性子刚烈,脾气不好,爱生闷气。鲁迅先生说捉它回家,养不过夜,暴怒而死。这也是很多人叫它“张飞鸟”的缘故。村里的冬平养过白鹡鸰。他把白鹡鸰关在笼子里,喂它吃蚯蚓和蚂蚱,一心要把它养大。但白鹡鸰似乎不解情,气哼哼地站在笼子一隅,任谁也不搭理。隔天早上,我们去看白鹡鸰,它静静地躺在笼子里,喂它的吃食原封不动地摆在它面前。在白鹡鸰的精神世界里,自由远比嗟来之食更重要。

白鹡鸰的一生,是永远在枝头或是草地上鸣叫着的。白鹡鸰的鸣叫活泼、清脆。“机灵,机灵”,它们好像在叫唤自己的名字。两个音节随风传送,宛如饱满的墨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鸟类学家说,鸟鸣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白鹡鸰的鸣叫无非是宣告或维护地盘,以及求偶。

春天,白鹡鸰们要谈恋爱了,鸣叫声分外嘹亮。雄性白鹡鸰如果遇到心仪的对象,便会鸣啭,然后飞到半空,炫耀飞行技术。调情的前奏戏演得足足的,博得了雌性白鹡鸰的青睐,它用跳跃的动作回应着。雄性白鹡鸰落到它的面前,张开翅膀,并快速地摆动尾巴,尾翼中仿佛装了一个小马达。倘若在对象的眼里解读到爱意,雄性白鹡鸰会叫得更欢,逐渐靠近对象。懂礼数的雄性白鹡鸰为了向对象示爱,还会带礼物。它们的头伸得长长的,一上一下地不断摆动,朝对象展示嘴里衔着的蜻蜓或是蚂蚱。

白鹡鸰一般营巢在地面,将巢筑在雌鸟自己挖掘的浅坑中。巢衬多半是牲畜或野生哺乳动物的毛发,有时也能看到大的羽毛。

鹞子

村里主妇们的大半心思放在农活儿上,剩余的便花在对鸡的饲养上。主妇们把鸡视作宝贝,米粒供着,并任由它们随意地在屋子里进进出出。若是家里养的狗不识趣地将鸡往外撵,她们定会伸腿使劲踢狗一脚,呵斥狗的不懂事。鸡下的蛋,拿到镇上换回油盐酱醋。探望病人或是看坐月子的,她们就提一篮子鸡蛋或是捉鸡去给自己撑颜面。

养鸡的好处多多,但要将它们养大成器,却让主妇们颇费一番脑筋。鸡尚且幼小的时候,不足以吸引偷鸡贼打主意。一旦它们的主翼羽脱换,天上飞的鹞子,地上跑的黄鼠狼,就开始虎视眈眈。黄鼠狼还好对付,好歹有狗看护。狗的耳朵紧贴着地面,大地上所有的动静都瞒不过它。黄鼠狼贼头贼脑地走进村子,就会惊动狗,它的贪念一时半会儿难以得逞。上天给鹞子安排的是空中之路,狗摸不准它什么时候飞来干一票,防不胜防。

自幼生活在乡下的我们,一眼就能辨认出鹞子,它的体形比生活在村庄周边的那些鸟雀魁梧。鹞子学名叫雀鹰,是一种猛禽,长得酷似鹰,一身羽毛偏暗灰色,头后有棕黄色的羽缘,腹部和翅下覆羽为白色,尾巴较长,有红褐色或是棕褐色的纵纹。在村人心里,鹞子算不上好鸟,总把它和“强悍”“暴戾”“危害”等贬义词联想在一处。村里有个少年,读书读不来,务农又吃不了苦,每天无所事事地乱窜,不是偷摘人家地里的瓜果,就是溜进人家的院子逮只鸡吃。父母管教他,他脖子一梗,让父母少操心他的事儿。好心的邻居上门劝,他翻翻白眼,眼里笼着一层寒气。村人在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鹞子。

我清晰地记得鹞子抓捕鸡的事儿。夏日午后,新下来的稻谷在晒谷场上被木耙子翻了个身,金色从它的内部焕发出来,耀眼夺目。清理出来的稻叶与禾秆堆积在边上,散发出草木的清香。村里的鸡倾巢而出,聚集在稻叶、禾秆之上,拾捡遗漏的谷粒和虫子。晒谷场边上有棵枣树,我和祖母坐在树荫下,手里挥动长长的竹片子。常有馋嘴的鸡禁不住诱惑,跑进晒谷场吃谷子,我们敲打着竹片的另一头,竹片与晒谷场的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鸡听了,吓得像喝醉酒的人,脚步踉踉跄跄,走不稳。经过数次实验,鸡知道偷吃无望,安心地待在属于它们的地盘上觅食,浑然不觉危险降临。一只鹞子从远处的松林里飞出来,扇动着翅膀,盘旋飞上高空,越飞越高,逐渐变成一枚钉子,钉在天空中。捕捉猎物时,鹞子表现得极其从容,始终让猎物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只刚成年的黑鸡不幸被鹞子选中。它仿若一道闪电,俯冲直下,扑向黑母鸡,伸出弯钩般的爪子刺入黑母鸡的身体。黑母鸡瞪着

一双惊恐的眼睛,疼得惨叫不已。显然,等黑母鸡闻到危险的气息,躲闪已是来不及了。其他的鸡惊慌失措,扑腾着翅膀,轰然四散而逃。捕捉成功,鹞子并不恋战,从几只鸡的头顶跃过,继而毫不费力地抓着猎物腾空而起。我和祖母拿着竹片慌忙赶过去,但还是晚了,眼睁睁地望着那只黑母鸡在鹞子的利爪下徒劳地抵抗着,只留下鸡毛若枯叶般在空中纷纷坠落。

松林后有座小石岩,岩顶平如桌面。鹞子将黑母鸡抓至此。看似大大咧咧的它,其实心思缜密,警觉性强。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竞争对手,才开始谋划怎么享用美食。鸟的喙决定了它所吃食物的种类。白腰文鸟、麻雀、乌鸫的喙呈尖锥形,都爱吃谷粒和草籽;白鹭、黑鹳的喙长得像钳子,容易抓住滑溜溜的鱼儿;鹞子的喙是钩状的,能够撕咬肉。鹞子用嘴啄掉猎物身上的羽毛,再撕裂肌肉,一口一口地吞咽。我们攀爬到岩顶玩耍,看见鸡毛到处飘舞,地上堆着可怕的骨架,触目惊心。

事实上,麻雀、山雀、田鼠、山鼠等都是鹞子的捕杀对象。可以说,鹞子背负着偷鸡贼的恶名,在帮我们守住地里的收成。很多时候,我们惯于根据表面现象或是经验看待事物,引入偏见,从而武断地得出结论。

在鸟的世界里,一般身形小的生灵热衷于卖弄婉转的歌喉。鹞子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擅歌唱,便在空中炫酷,展示飞行的魅力。黄昏时分,太阳犹未完全坠入小石岩的另一面。一群群鸟儿衔着点点金光,将薄暮藏进林子里。它们飞逐一天,夜里需要光温暖疲乏的身体。我们牵着牛绳,朝坡下的山路走去。鹞子在我们的头顶悠闲地飞着,我们的肉眼几乎看不到它的翅膀在扇动。它尽情地翱翔,风将它的双翅吹得鼓鼓的,有如船上的帆。尾翼露出好看的纹路,如同打开的扇子。白云在鹞子的身体里穿来穿去,很快,就成了它的一部分。飞至高空,鹞子的翅膀呈“V 形”,倏然,又如一条直线一样朝低处俯冲,然后将翅膀往下压,很自然地来了一个侧翻。在动与静的瞬息变化中,流畅的线条是曹公笔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直抒胸臆的抵达。我们站在原地,心生敬意,又羡慕得要命,恨不得自己的腋下也能生出两翼,像鹞子一样翱翔天空,无须为放牛或是写作业的事情而烦恼。

有一次,鹞子在空中炫技时,发现一只乌鸦在树梢小憩。平日,乌鸦仗着数量多欺凌鹞子是常态。鹞子遇到落单的乌鸦,岂肯放过。它立即扇动翅膀,冲向乌鸦。乌鸦不像黑母鸡那样没有战斗力,不甘示弱地朝鹞子反扑上去。鹞子侧身,巧妙地躲过乌鸦的袭击。乌鸦顺势飞上高空,鹞子掉转头,连忙追上去。它们的翅膀推着云移动,飞行的速度难分伯仲。不一会儿,它们下降,俯冲,翻身。乌鸦在与鹞子过招的时候,或许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气势明显弱了许多。鹞子步步追击,乌鸦欲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了。趁着乌鸦喘气的间隙,鹞子一个飞速俯冲,抓住了乌鸦。两只鸟在草地上展开了肉搏。鹞子侧躺在地上,用强劲的爪子死死地拖住乌鸦。乌鸦拍打翅膀,奋力抵抗,试图挣脱鹞子的钳制。鹞子生怕到手的美餐落空,翻身而起,伸出爪子按住乌鸦,张嘴啄伤它的翅膀。乌鸦发出哀鸣声。鹞子顿时有些急了。

乌鸦的哀鸣声一旦被它的同伴听见,鹞子非但吃不到美食,怕是还要吃大亏。鹞子再次发起攻击。在生死存亡之际,乌鸦爆发出极度的求生欲望。它不再退缩,使出浑身解数,冲着鹞子疯狂地扑打、撕咬。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鹞子被乌鸦不屈的反击整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得松开对乌鸦的控制,悻悻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夕阳的余晖如水般在大地上流淌,鹞子掠过田畈,晚霞给它的影子镀上了金边。在它的头顶上,有更加深邃的天空,以及我们都无法触及的脆弱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