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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说的命名与理论困境及《小说界》的助推策略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5年第2期 | 颜光洁  2025年06月25日11:36

内容提要:自1981年5月《小说界》创刊并首辟“微型小说”专栏伊始,微型小说之名便开始受到文坛关注,但也一直面临着“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话语困境,与命名困境相伴而来的则是文学理论与批评的缺席。由此,导致微型小说长期以来处于一种潜隐姿态。尽管如此,《小说界》并未放弃对微型小说的推介,刊载著名作家作品和译介外国微型小说、发表并点评古典微型小说以作示范、主编隐身化名参与微型小说写作、长期举办各类征文等措施,多管齐下,助推微型小说的发展,使微型小说逐步成为与中长短篇小说并肩而立的第四种小说体,并得到鲁迅文学奖的承认和文学史的接纳。

关键词:微型小说 命名难题 理论困境 《小说界》

1981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说界》正式创刊,在各类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杂志中《小说界》姗姗来迟,算“一畦开拓较迟的新圃”1,但专取小说这一文类的定位又让它在综合类杂志中“独树一帜”。在创刊号中,编辑部明确自己的办刊宗旨:“她以发表中篇小说为主,也刊载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和微型小说。”2但在之后刊物的实际发行中,从各类文体的数量来看,微型小说似乎才是刊物想要着重推荐但又较少直接言明的文体类型。在“中篇小说热”的浪潮中,《小说界》首辟微型小说专栏,成为国内最早推行微型小说的刊物,比1984年创刊的《中国微型小说选刊》(后更名为《微型小说选刊》)还要早三年,也正是在微型小说不被主流文坛重视的前提下,《小说界》的选择才显得尤为可贵。

一路走来,微型小说并不顺利,承受着“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命名困境,以及相伴而来的文学理论与批评的缺席。直至2023年5月,浙江宁波举行了第二届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理论奖颁奖典礼,为表彰曾参与微型小说理论建构与发展做出贡献的老编辑、教授、作家,会议特设了“理论贡献奖”,江曾培、刘海涛、杨晓敏、凌焕新等人获此殊荣。这些获奖者大部分都与《小说界》有过互动,或为《小说界》的编辑,或为《小说界》撰写过微型小说的理论文章,正是他们与《小说界》的坚持和努力,才使微型小说被社会和文学史所接纳。

一、命名难题:“名不正,则言不顺”

命名是一个文类得到认可的重要前提。回想批评界对“朦胧诗”的追认,即使朦胧诗这一概念并没有得到诗人们的承认,但在其历史化的建构过程中依然保留了称谓的合法性。而微型小说想要获得主流文坛的认可进入文学史,首先要解决的也是命名问题,微型小说命名难的困境具体表现为文体不易界定和名称多样化。因此,《小说界》开辟微型小说专栏,并以“微型小说”为其命名,虽未在当时获得主流文学的认同,却因此得到“出生”的身份认可。

微型小说不是新鲜文体,它的历史可追溯到先秦(战国至汉初)的《山海经》,现代文学也有小小说之说,如鲁迅的《一件小事》、老舍的《买彩票》等。新中国成立后,老舍还鼓励大家,“为了报刊的活跃,和文艺作品更能及时地反映新人新事,我想啊,大家似乎应该多写一些小小说”3。而巴金也立刻响应,“率先写出《小妹编歌》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4。在文学的历史的长河中,微型小说虽然以各种面貌出现,却始终未能获得统一的命名。

关于微型小说命名的问题,首先,是其定义模糊带来的命名难。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都可以用文本的字数进行划分并据此定义,但微型小说却很难用文本字符的多少为其定义。因为微型小说发轫之初,就没有明确的字数界定,既有“千字文”,也有“百字小说”,还有篇幅略短但字数远超2000字的短篇小说。《小说界》1992年第2期刊载的邓开善“百字小说30篇”就是典型的“百字小说”,这30篇小说或喜或悲,亲情友情爱情都在百字内以纸短情长的方式描摹殆尽。《教鞭》中“我”在妈妈坟前接过了18年前她留给“我”的教鞭,讲述了代际传承的师魂,《咖啡》写咖啡屋外两位故人重逢时爱意的滋生与喜悦。这些小说体量虽在百字以内,却将故事的内核剖析完整。相比之下,此时的《小说界》已是刊发微型小说的“元老级”刊物,因此《小说界》特意刊载“百字小说”也是对微型小说更多可能性的示范和探索。同期还刊登了江曾培的《论邓开善的百字小说》,他引用《庄子》的“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来说明文章需简洁、有的放矢,并将这种“超微型小说”归类为微型小说。

关于微型小说字数的界定,学术界一直存在着多元化的声音。江曾培认为“微型小说字数的下限不限,只要写的是小说,而不是文字游戏,十几字、几十字均可,上限一般以千字为宜。如果要有点伸缩的话,也只能伸到一千五百字,个别的最多不能超过二千字”5;而《小小说选刊》的编辑杨晓敏则认为“1500字左右可能是小小说字数的较为合理的限度。除了极个别写得特别精粹的百字小说外,1500字基本上能体现出小小说有别于其他小说文体在结构态势、审美特征、艺术规律上的界定”6;研究古籍的魏同贤以为“对千字以内的短小说,现在称它为微型小说或小小说”。7此外,顾建新、星新一(日本“微型小说鼻祖”)等学者也对微型小说进行了字数上的界定,但都标准各异,没有统一的结论。而且彼时的微型小说尚处于正在生成的状态,创作主体、刊发的客体以及批评家都未能统一标准,因此导致了命名难的问题。

微型小说名称多样化则是命名的另一个难题,而这也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汉魏六朝时这种文体被称为文言小说,唐代时以“唐传奇”为其冠名,宋元时期也称话本即说书人的底本,及至明清,也将其叫作短篇小说,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就是当时出彩的作品之一。到了现代,微型小说的名称则更丰富,老舍称其为“小小说”,1985年首次刊登微型小说的《小说选刊》亦称其为“小小说”,将从《小说界》《百花园》等杂志转载的四篇微型小说合称为“小小说四题”。同年元月,由郑州文联出版的《小小说选刊》创刊,并于1986年举办“全国优秀小小说作品评奖活动”,包括当时的《百花园》也是将其称为“小小说”。《小说界》自1981年创刊伊始就一直以“微型小说”相称,《小说月报》1991年初次刊登此类文体时也以“微型小说”为其命名。《北京晚报》自1970年代起设置“一分钟小说”专栏,就以“一分钟小说”为这种文体赋名。除此之外,还有“短短篇小说”“迷你小说”“袖珍小说”“微篇小说”“疾风小说”等几十种名称,“也正因为微型小说在文体本身命名上的模糊性,所以致使这一文体在主流文学界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认可与重视”8。1985年,虽然中国新闻出版社出版了由许世杰选编的《中国小说年鉴 微型小说卷 1984》,算是为微型小说编史,但微型小说的命名并未就此确定,直至1992年6月,上海成立“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微型小说”一称才算正式确定并获得学界认可。此时的“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长为江曾培(《小说界》主编),副会长为凌焕新、张志华、王保民,秘书长为郏宗培(《小说界》主编),该学会主要由《小说界》《微型小说选刊》《北京晚报》《解放日报》《文学报》等报刊发起成立,无论从学会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协办刊物来看,《小说界》都占有重要地位。而《小说界》对“微型小说”名称的选择与长期活跃在国内外微型小说学界的主编江曾培不无关系。江曾培早在1992年就于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该书共收录微型小说231篇,并附微型小说相关理论若干页,足见其对国内外微型小说发展历程的熟稔,自然也就在创刊之初与编辑部同人选定“微型小说”这一名称。因此,即使当时“小小说”一称的覆盖面更广,但“微型小说”一称的支持率显然会更高。

虽然“微型小说”这一命名在1992年“中国微型小说学会”成立时获得学界的认可,并且“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经中宣部、中国作家协会批准,民政部登记,也已在沪成立”9。有了合法性,但因为微型小说在当代最早是由江曾培等人引进国内并开辟专栏,还未掀起新的浪潮、获得官方文坛的认可,算是“草根文学”。直到2001年12月18日—22日在北京召开的中国作家协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正式提到微型小说,认为“微型小说的创作,也广受读者的欢迎”10。此时,微型小说才获得正式的官方“冠名”,被纳入官方的文学生产体制内,“微型小说”的命名才算尘埃落定。

因此,新世纪以前的微型小说一直是一种正在“生成”的文学,面对“流动”的文体名称,《小说界》始终无法对其直接推崇,只能不断地构筑和扩大微型小说的影响力。

二、理论困境:文学批评与评奖的缺席

“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难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微型小说理论与批评的发展,而与之相伴的则是官方评奖中也没有与微型小说相关的奖项。“微型小说属草根文学,它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官方奖几乎没有它的位置,大腕评论家不屑评论它。”11微型小说的处境十分尴尬。微型小说自新时期被重新推介就一直呈现野蛮生长的状态,不仅缺乏固定的创作队伍,亟需相应的文学理论和批评支撑,官方奖项也不闻其声,更青睐于日渐蓬勃的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夹缝生存的微型小说道阻且长。因此,在理论与批评、专业创作主体、官方奖项缺席的系统装置下,《小说界》只能让这朵“百花园”中的“奇葩”潜滋暗长。

首先,是创作队伍的零散致使《小说界》微型小说专栏的稿件来源不固定,作品质量无法保证,难以引起主流文学批评与奖项的关注。据笔者统计,《小说界》微型小说专栏1991—2000年间(除去1994年刊登的“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专辑),仅有徐惠芬、谢志强2人有作品超过5期的刊登,其余的少部分是2—3次,大部分作者都只在《小说界》发表过1次作品,并无固定的创作队伍提供稳定的稿源,而1991—2000年间微型小说的发展态势是明显优于上一个十年,因此更不必说草创期的1981—1990年间微型小说创作群体的离散现象。

创作队伍的博杂是出现这种离散现象的重要原因。《小说界》于1985年举办首届全国微型小说大赛,“收到来稿24000余件,经办刊发表的达119篇,其中16篇获一、二、三等奖,另颁发了50名鼓励奖。在大赛的推动下,涌现了一批微型小说创作新人,和一些致力微型小说创作的文学社团”12。在收获大量民间稿件以及第一届成功举办的基础上,1987年《小说界》决定举办第二届全国微型小说大赛并在1988年的第5期公布获奖名单和“评委的话”。从获奖名单来看,在一等奖落空的情况下,二等奖的8名获奖人员中,仅有祝子平和叶大春有较明显的文学教育背景,其余的获奖者多是民间业余选手,并无其他明显的学术创作,三等奖中的10人也只有白小易(毕业于辽宁大学文学系)、朱晓琳(隶属于上海作协)、赵金禾(隶属于湖北作协)三人有创作经验,其余皆无明显的文学背景或从事相关职业的经历,来自各行各业。在“评委的话”中,吴泰昌也直接指出创作队伍离散的问题:“也许由于微型小说数目过多,也许由于这些作品的作者太分散,知名度不够,我总觉得,对微型小说的认真评论,对其创作经验的认真讨论不够。”13

由此可见,微型小说在草创期多受民间业余人士的喜爱与支持。这些参赛者多是文学爱好者,凭借微型小说“辞达而理举,无取乎冗长”的特点,参与到文学创作中,将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感触以极简的笔法写出。这些微型小说爱好者遍布社会的各个领域,文学的触角也延伸到一些新兴领域,迅速反映现实,描摹作者内心复杂的情感变化。虽然扩大了微型小说的描写视域,但这种创作主体的博杂在一定程度上对微型小说也形成了另一种遮蔽。

创作主体的离散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缺乏标志性的作家与作品。同时,作品质量也亟待提升,因此,微型小说很难在新时期的文学生态中打出鲜明的“招牌”。从《小说界》主办以及联合其他刊物举办的各类微型小说大赛来看,参与者虽然众多,稿件数量庞大,但缺乏标志性的作家与作品,也缺乏一些名家名作。这种现象可能与小说文体本身有关,微型小说由于体量的有限,更考验作家在创作时能否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王蒙也创作过一些微型小说,他评价道:“它是谦虚的,它自称微型,自称小小。它又是困难的,几百字,赤裸裸地摆在严明的读者面前,无法搭配,无法藏头露尾,无法搞障眼法”14。而微型小说在当时的创作主体又大多是业余文学爱好者,这种客观的技法要求与现实的创作主体形成了写作上的矛盾。作为《小说界》主编,微型小说最主要的宣传者之一江曾培也发现了这一现象并呼吁:“时下作者不少,作品不少,显出勃勃生机。它的进一步发展,需要在质量上下功夫。表现主义文学因出现卡夫卡这样的标志性作家而大兴,微型小说的‘更上一层楼’,也到了呼唤标志性作家与作品的时候了。”15对微型小说质量的呼吁已是大势所趋,甚至早在1990年代初《小说界》编辑部就意识到了问题并提醒,“提高微型小说质量,是发展微型小说的当务之急”16。在此背景下,《小说界》独辟蹊径:“今后,我们将致力于质量的提高,拟多发表一些成组或系列的作品。”17于是在接下来的微型小说专栏中,《小说界》实践了这一倡导,它连续刊载了成组或者系列性的作品,包括《微型小说三篇》(沈祖连,1991年第4期)、《百字小说十篇》(孙颙,1992年第2期)、《百字小说五篇》(佚名,1992年第5期)、《百字小说三十篇》(邓开善,1992年第2期)、《徐惠芬微型小说三题》(徐惠芬,1993年第1期)等。微型小说还需“上下而求索”,但在这一求索的过程中,《小说界》始终擎着一盏灯。

其次,是文学批评的缺席和理论的不成熟。1980年代被称为文学批评的黄金时代,但微型小说却没有搭上这一便车。“在目前的小小说领域,理论文字和批评文字虽然实际上也时有所见。但在整体的小小说文学生态中,理论和批评仍然是呈缺失状态的。”18而理论的缺席让微型小说很难跻身于长中短篇小说之流,成为“小说家族”的第四类文体。彼时有关微型小说的理论批评文章零星闪现,1981年第3期《小说界》刊登了晓江(江曾培)的《微型小说初论》,1985年郏宗培发表了《关于微型小说的思考》(《文艺理论研究》1985年第2期),而江曾培和郏宗培此时正是《小说界》的主编和副主编。除此之外,1983年,凌焕新发表了《微型小说探胜》(《克山师专学报》1983年4期);1984年,王开阳发表了《评近年来的微型小说——兼谈微型小说的艺术特征》(《杭州师院学报》1984年第4期);同年,宋丹发表了《小小说探微》(《锦州师院学报》1984年第4期),数量不多,由此可见,有关微型小说的话语建构还处于初创阶段。虽然《小说界》内部偶有刊登有关微型小说的讨论,如柯灵的《微型小说漫想》(1994年第3期)、蒋子龙的《关于微型小说的沉思》(1986年第2期)、茹志鹃的《发展的微型小说》(1986年第2期)等评议文章,但数量稀少,更像是《小说界》内部的自我狂欢,未引起学界内部的大规模讨论。直到1990年代,一批高校教师开始介入微型小说的文学评论,情况才略有好转,诸如凌焕新教授的《微型小说选》,顾建新教授连续为《小小说选刊》评刊等,学院派评论家的介入无疑扩展了微型小说的话语批评空间。

彼时,一些刊物的编辑也是微型小说理论与批评发展的重要助推力之一,如杨贵才的《小小说十三讲》(《河南日报》《河南农民报》编辑),李兴桥的《小小说艺术论》(《新港》编辑、《天津文学》小说组组长)等。综上,新世纪之前,有关微型小说的理论与批评除了少部分高校教师外,主要还是停留在微型小说作家和刊物编辑等“内围装置”中。“尽管此期出现了小小说研究的高潮,初步形成了小小说的理论体系,但大多数文章和专著还只是从写作学的角度来探讨小小说文体的特点及创作技巧,研究思维也还未能完全摆脱短篇小说的影响。”19

面对微型小说理论批评缺失的现状,《小说界》也积极采取措施,试图缓解困境。1991年《小说界》举办“中国人一日”征文大赛,以展现改革开放后,中国面貌的日新月异,这种时效性强且篇幅不超过3000字的文章无疑是对微型小说“短平快”特点的概括。而市场经济带来的快节奏生活已然成为一种时代症候,“微型小说短小精悍,反映现实生活比其它文学形式特别是中短篇小说敏捷、迅速、轻便它正好适应改革开放时期社会变革迅速,社会思想变化快,人们渴求跟上时代步伐的现代化潮流”20。因此,从读者接受、创作对象、时代背景等多角度看,这样的征文比赛都是契合时代潮流的重要举措。1994年,刊物公布了此次大赛的评委顾问,有国务院特区办公室主任胡平和文坛名人王蒙、冯牧、荒煤等人。从评委顾问的人员组成来看,既有寻求政治合法性的存在也有对主流文学理论批评的希冀。《小说界》借助与时代政治互动的方式,助推微型小说理论发展。

而上述微型小说文学与理论的批评先驱也在今天得到了“历史追认”,2023年5月27日,第二届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理论奖颁奖典礼在宁波举行,本次会议特设了“理论贡献奖”表彰为微型小说理论做出贡献的老一辈编辑、教授和作家,“江曾培、刘海涛、杨晓敏、凌焕新、顾建新、凌鼎年、谢志强获理论贡献奖,姚朝文、袁龙、侯德云获理论奖”21。

最后,是主流文坛奖项设置的缺失。文学作品的历史化离不开官方主流奖项的吸纳,“文学奖励是一项文化政策,也是文学生长、发展的制度性力量,也会对文学产生激励机制”22。虽然1980—1990年代官方举行了大量有关小说的文学评奖活动,如1978—1984年,《人民文学》举办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以及有关中篇小说和儿童文学的评奖等;《文艺报》也在1980年举办了“文艺报中篇小说奖”,但“在各类评奖中,微型小说及其个人作品集(包括创作和理论)却一直榜上无名”23。《小说界》作为最早开辟“微型小说”专栏的刊物,自然是希冀微型小说能得到官方文坛的承认,尤其是主编江曾培,“他创办《小说界》,从小说家族里敏锐地发现并催生、助长出了微型小说这一新时期文学的小说新文体”24。大浪淘金的功夫自然希望有所得。

因此,《小说界》“为了进一步促进微型小说质量的提高,有更多的优秀作品问世,和发掘、培养更多的微型小说作者”25。举办了种类丰富的活动,以期引起大众的注意。1985年和1987年连续举办了两次“全国微型小说大赛”,1989年第1期举办“上海人一日”征文活动,1991年举办“中国人一日”征文大赛,1993年5月1日—1994年4月30日,在春兰公司的赞助下,由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与新加坡作家协会发起,《小说界》与《文学报》《劳动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共同主办了“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并设立奖项。但这些毕竟是《小说界》以及国外华文小说爱好者举办的“内部比赛”,只有持续关注微型小说的人才能注意到此类活动,缺乏官方宣传与支持。

新世纪初,随着微型小说创作主体、文学批评与理论的丰富与成熟,微型小说逐步踏入经典化历程。2003年,由《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小小说出版》、郑州小小说学会联合设立了“小小说金麻雀奖”,首届获奖者有王蒙、冯骥才、林斤澜等10名作家。2007年,朱永新在中国民主促进会上提案《关于把微型小说列入鲁迅文学奖评选的建议》,认为微型小说2004年已经入选了中国小说学会的年度评奖,因此建议国家级的鲁迅文学奖也将微型小说纳入正式的评奖序列。“2010年,中国作家协会新修订的《鲁迅文学奖评奖条例》正式明确将微型小说以文集的形式纳入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的评奖,微型小说这一体裁逐渐受到主流文坛的关注与重视。”26

三、助推之力:《小说界》的操作策略

尽管面临命名和理论的困境,《小说界》依然选择推介微型小说。第四次文代会之后的文学界 “百废待兴”,中篇小说在各类创刊潮中的异军突起成了独特的文学现象之一。据统计,“从1979年开始,中篇小说的创作和出版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从1982年开始,出现了‘中篇小说热’,当年就有600多部新作发表,超过了‘文革’前17年的总和”27。因此,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小说界》想要推介微型小说便只能调整自身策略。

《小说界》于1981年5月创刊,但在创刊号上并未标注编辑部成员,直到1985年第1期末尾才出现编辑部成员名单,该期的责任编辑是左泥,发稿编辑为谢泉铭、王肇岐、孙颙、郏宗培和魏心宏。一直到1989年才首次在目录页注明主编江曾培和副主编郏宗培,期间的责任编辑一直是由谢泉铭、左泥、郏宗培等人轮流坐庄。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操作手法,那就是主编江曾培的“隐身”,虽然1989年他才在《小说界》前页以主编的身份出现,2000年成为杂志名誉主编,“功成身退”。但这并不代表江曾培1989年才加入编辑部参与《小说界》的稿件遴选和编辑。实际上,作为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社长的江曾培是“中国大陆最早从国外引进‘微型小说’这种名称并积极倡导这一文体的人……他与左泥先生等人一起,在这家刊物上开辟了‘微型小说’专栏”28。除此之外,作为主创者之一的江曾培还在《小说界》(1981年第3期)初创之时以笔名(晓江)发表《微型小说初论》,从文学批评的视角导引微型小说理论话语的建构。

由此可以看出,江曾培对微型小说推介的“小心翼翼”,而如此操作的原因主要是江曾培个人身份的双重性。1978年江曾培就出任了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一职,同时他个人也是微型小说的创作者和理论批评者,这种具有鲜明标识的身份如若直接出现在《小说界》的主创成员名单中,无疑会使人怀疑《小说界》主要刊发微型小说,有同人刊物之嫌,这与《小说界》兼容各类小说文体的刊物定位相抵牾,因此只能采取策略化的方式延后“出场”。除此,《小说界》还采取了其他“委婉”的路径推介微型小说。

一方面,《小说界》为了提升微型小说的知名度,在创刊之初,就着意于发表老一辈作家以及台湾著名作家创作的微型小说,同时译介外国微型小说。1981年创刊号上,《小说界》刊登了台湾作家陈启佑的《永远的蝴蝶》,讲述了“我”与樱子即将结婚,而樱子却突发意外的凄惨爱情故事。1981年第2期刊登了老一辈作家从维熙的《狗的死刑》,小说讽刺仗势欺人的秦司令枪杀了一只比其自身还要“红”的军犬。同期还刊登了“人民艺术家”王蒙的《扯皮处的解散》,文章描述了牛皮厂扯皮处人浮于事的办公现状,批判了冗杂的官僚体制队伍。1982年第3期发表了俄国作家契科夫的《威胁》,对小偷和丢马的贵族老爷都进行了讽刺,讲述俄国农奴制废除后,没落贵族的玩世不恭。《小说界》以种类丰富的作品和经典作家为着力点,吸引读者,扩大微型小说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为做示范和理论导引,《小说界》积极刊登古典微型小说及其理论批评,“借历史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1982年第2期,《小说界》首次开辟“古典小说”专栏,发表了魏同贤选注的《古典“微型小说”廿则》。其中有刘向的《祁奚荐贤》、干宝的《焦湖庙》、陶渊明的《白水素女》、刘义庆的《管宁割席》等著名篇章。除了魏同贤的“注释”,还加入了编者的“说明”用以彰显编辑部的态度,“说明”主要是对文章的简介及主旨的概括,强调“以不满百字的篇幅”言近旨远地刻画人物形象和小说主题。这种以古证今的方式还在同期“小说论丛”专栏中原样复刻,刊登了魏同贤的《杂话古典“微型小说”》,“小说论丛”是《小说界》的文学理论与批评专栏,主要刊发或者转载一些时下的文学评论。魏同贤主要在文章中追溯微型小说的缘起及其发展脉络,总结了微型小说“自如、灵便、质朴、精炼” 29的特点。此时的魏同贤就职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借用古典微型小说的话题,概括现代微型小说的特色,扩宽微型小说的理论批评空间。

同时,为了扩大微型小说的创作主体与接受客体,《小说界》举办了各类征文大赛。1985年连续3期刊登“本刊举办全国微型小说”大赛的通知;1988年刊登第二届微型小说大赛的启事;1989年第1期举办“上海人一日”征文活动,1990年第6期公布第一届“上海人一日”征文大赛获奖名单;1993年第3期继续举办双星杯“中国人一日”征文,同期协办“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1995年《小说界》与中国微型小说学会、《文学报》《小小说选刊》等共同举办“春兰·微型小说个人作品集”,1996年3月在上海举行颁奖仪式;1998年举办“上海纪事”征文活动等。及至新世纪以前,《小说界》主办和协办了各类比赛和征文,希冀发掘和培养一批微型小说的固定创作队伍,足见其用心良苦。

在遴选刊登的文章方面,《小说界》对微型小说也有一定“偏爱”。《小说界》1991年第3期特意刊登了读者意见,北京野莽(编辑)提到:“《小说界》匠心独运、敢为人先,作为大型刊物而经营微型小说,这是难得的见识与风度。”301998年,《小说界》举办创刊百期座谈会,宣读了王蒙、韩少功、王安忆等作家评论家的书面祝贺,其中刊载的第一篇贺文是主编郏宗培的《十八年辛劳不寻常》,讲述了《小说界》的特色栏目和办刊方针,在“不薄名人,看重新人”的坚守下开办了“微型小说”“留学生文学”“上海人一日”等特色专栏,大量刊发新人新作,一时异彩纷呈。王蒙的贺文则是直接肯定了《小说界》对微型小说的创造性建设:“我们看到微型小说是在《小说界》的版面上得到重视与发展的。”31叶廷芳更是直接感谢《小说界》对其选编作品集的启迪之功:“‘微型小说’这个品种,从它的标语和作品,我都是在《小说界》上首先见到的,而且十余年如一日,始终不断刊登到现在。我从这里受到启发,使我后来在编纂《卡夫卡全集》时,从卡氏的其他集子中发掘出许多这类‘微型小说’,单独作辑入集……但首创权应归功于《小说界》”32。王渝也认可了《小说界》开创微型小说专栏之先的勇气和智慧,认为“在这方面,《小说界》再一次先一步抢滩”33。从编辑部对文章的选择与刊发,也能侧面看出《小说界》对微型小说的暗中相助,虽然作为主编的郏宗培没有自夸式地点明杂志对微型小说的助推之功,但《小说界》刊登的同期贺文均对《小说界》推崇微型小说予以了肯定。

2008年11月,江曾培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第16集·微型小说卷)》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微型小说正式被主流文坛收编,并被文学史认可。微型小说这种文体,“在书写新时代山乡巨变的伟大实践中,既具文学性又具新闻性的微型小说大有可为”34。其理论批评话语也在经典化的过程中得以建构和展开,当然,也还有继续阐释和讨论的丰富空间。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新世纪‘非虚构’写作中的社会影响研究”(项目编号:24YBA13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 2 《编后记》,《小说界》1981年第1期。

3 老舍:《多写小小说》,《新港》1958年第2—3期。

4 丘峰、张蜀君:《微型小说研究的新拓展——读江曾培的〈微型小说面面观〉》,《玫瑰园遐思》,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版,第318页。

5 江曾培:《江曾培论微型小说》,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45页。

6 杨晓敏:《永远为读者办刊物》,《冬季》,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93页。

7 29 魏同贤:《杂话古典“微型小说”》,《小说界》1982年第2期。

8 刁丽英:《当代微型小说文体的界定与论争》,《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

9 《简讯》,《小说界》1993年第3期。

10 转引自江曾培《江曾培论微型小说》,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8年版。

11 凌鼎年:《走向成熟的微型小说文体》,《钦州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

12 《第二届全国微型小说大赛启事》,《小说界》1998年第2期。

13 《评委的话》,《小说界》1988年第5期。

14 王蒙:《微型小说是一种……》,《微型小说艺术初探》,许世杰选编,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页。

15 江曾培:《微型小说呼唤标志性作家与作品》,《小说界》1995年第6期。

16 《卷首语》,《小说界》1991年第4期。

17 《编者的话》,《小说界》1991年第3期。

18 石鸣:《制约小小说发展的七大因素》,《文艺报》2005年1月4日。

19 阎占士:《中国当代小小说理论批评史论》,安徽师范大学2003年硕士学位论文。

20 李曼华:《微型小说写作技巧初探》,《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5期。

21 34 《本报讯》,《文艺报》2023年6月14日。

22 王本朝:《中国现代文学制度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125页。

23 《春兰·微型小说个人作品集评奖已于日前揭开帷幕》,《小说界》1995年第5期。

24 郏宗培:《咬住青山不放松》,《江曾培论微型小说》,江曾培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25 《本刊举办微型小说大赛》,《小说界》1985年第2期。

26 《百花期刊群又添新成员——〈微型小说月报〉》,引自中国作家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22/0721/c403994-32481774.html。

27 寇晓伟:《蓦然回首星光灿烂——建国40年文学出版述略(二)》,《中国出版》1992年第7期。

28 姚朝文:《中国大陆微型小说的倡导者——江曾培》,《江曾培论微型小说》,江曾培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29页。

30 《读者意见摘登》,《小说界》1985年第2期。

31 王蒙:《贺〈小说界〉一百期》,《小说界》1988年第6期。

32 叶廷芳:《我心目中的〈小说界〉》,《小说界》1988年第6期。

33 [美]王渝:《永远年轻的〈小说界〉》,《小说界》1988年第6期。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本期责编:钟 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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