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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让文学与影视彼此照亮
来源:文艺报 |   2025年06月23日08:13

6月21日,“文学之光 影视闪耀——最具转化价值文学IP推介会”在上海展览中心举行。会上,何向阳、谢飞、孙甘露、马伯庸作主旨发言。活动现场还举行了以“新时代文学与影视相伴生长”为主题的圆桌论坛,论坛由杨蕊主持,阎建钢、张冀、徐则臣、石一枫、梁振华、张恒、梁萌等嘉宾围绕论坛主题展开深入对谈。本版特刊发主旨发言与圆桌对谈发言摘编,以期推动更多优秀文学作品实现影视转化,携手助推新时代文艺高质量发展。——编 者

文学与电影:百年共生 双向赋能

□何向阳

世界电影诞生130周年、中国电影诞生120周年之际,上海——这座文学与光影交织的伟大城市,不仅书写了中国文学与中国电影百年共生的传奇,而且终将成为文学与电影于未来岁月双向赋能的有力见证。

自《诗经》开始,中国文学至今已有三千年历史,1905年中国电影的诞生,为中国文学的长足发展和广泛影响插上了翅膀。1922年,电影《清虚梦》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1927年,电影《盘丝洞》出自吴承恩《西游记》;1928年,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在电影《火烧红莲寺》中涅槃重生。文学借由胶片一旦获得新的样态,生命新一轮的成长便开始启动。

鲁迅《祝福》,祥林嫂的凝望通过白杨的眼神看向我们,再次传达出女性向旧时代的哀怨发问;杨沫《青春之歌》,林道静经由谢芳的呐喊,还原了一个不甘于被动命运的理想主义“新女性”;鲁迅《伤逝》搬上银幕,我们知道了知识分子在新旧两个时代交迭期的新生与沉沦;而袁静、孔厥《新儿女英雄传》的电影传播则让更多人了解到抗战初期一代英雄儿女的勇敢与深情。

通过电影,鲁迅《阿Q正传》、茅盾《林家铺子》、柔石《二月》、巴金《寒夜》、老舍《骆驼祥子》、林海音《城南旧事》、沈从文《边城》《萧萧》重新走进千家万户,让我们看到中国南方、北方以及西南边陲不同人们在同一时代的命运走向;通过电影,我们也看到了梁斌《红旗谱》、徐光耀《小兵张嘎》、周立波《暴风骤雨》、郭小川《一个和八个》、柯蓝《深谷回声》、莫言《红高粱》中反抗与斗争为主题的中国革命史中的非凡人生;通过电影,我们更认识了水华、崔嵬、谢铁骊、凌子风、谢晋、吴贻弓、谢飞、张军钊、陈凯歌、张艺谋。这个名单还可以列得很长,黄建新《黑炮事件》、霍建起《那山那人那狗》、关锦鹏《长恨歌》、冯小刚《一九四二》、曹保平《烈日灼心》无不出自张贤亮、彭见明、王安忆、刘震云、须一瓜的文学作品,而周大新、刘恒、张承志、王蒙、蒋子龙、冯骥才的原作经由谢飞、黄蜀芹、张子恩等人的重新阐释而变得更加动人、新颖。当文学经典具象为视觉史诗,我们获得了文学家与电影人对人类心灵的深度破译与双重建构。

马识途《盗官记》,由姜文重构为《让子弹飞》的黑色寓言,获得无数影迷的推崇;刘慈欣《流浪地球》,经郭帆启动了中国科幻电影的新里程;许仲琳《封神演义》,通过饺子《哪吒之魔童闹海》的创新再造,展示了中国古典文学借助现代科学技术,重新站回人类文化巅峰的可能性。文学为电影提供了不朽的精神母题,电影为文学拓展了无限的艺术天空。

百年共生的历史,是新一轮合作互动的起点。新时代长篇小说以其容积、体量与深度,显现出文学为电影赋能的优势。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新近推出56部深具影响的长篇,连同今天发布的最具转化价值的文学作品,如若能和电影人碰撞出灵感火花,无论于文学、于电影,都会催生文学新质,抵达艺术高峰。

钱谷融先生曾言:文学是人学。文学为电影提供了直抵人心的精神密码;电影同样也是人学,电影是文学通向人心的重要桥梁。一些时刻,我们通过电影去寻找那部文学之书;一些时刻,我们阅读文学,会向往赋予它新的艺术能量。

此刻,愿我们——如我们的前辈,携手同行,让文学与电影彼此照亮,共同书写震撼世界的中国"乐章”。

(作者系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创研部主任)

站在文学肩膀上攀登

□谢 飞

我是个教授电影导演的教师,为了教学也导演过9部电影及2部电视连续剧;其中有根据叶辛小说《高高的苗岭》改编的电影《火娃》、沈从文小说《萧萧》改编的电影《湘女萧萧》、刘恒小说《黑的雪》改编的电影《本命年》、周大新小说《香魂塘畔香油坊》改编的电影《香魂女》、张承志小说《黑骏马》改编的电影《黑骏马》,扎西达娃小说《冥》改编的电影《益西卓玛》,以及根据剧作家曹禺的话剧《日出》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日出》,作家梁慕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豪门惊梦》。说我的影视创作是站在文学的肩膀上攀登,完全正确。

在还没有电视、录像带的时期,我曾经感慨过,人类发明创造的八大艺术形式中,电影实在是“太短命了”。电影的胶片拷贝在结束影院放映后,一般观众除了在教科书和资料馆里,就再也欣赏不到了。是后来的数字技术等高科技,给了百年老电影第二次艺术生命。但如今我仍然在感慨,在八大艺术形式中电影的制作手段、材料及表现方式又是变化得最快、最大的,不像其他七门艺术形式,创作手段、方法基本变化不大。特别是文学和绘画,是唯二只由艺术家个人完成,而且可以不成为商品而成活的艺术创造。曹雪芹用笔写了一辈子《红楼梦》,梵高画了一辈子的画,可以不出版、不售卖,照样留存千古。

当前,人类已经从“文字写作”,进入到兼行“视听写作”的时代。过去和现在,拍摄电影、电视剧、网剧都是投资昂贵、费时费工的产业。但是可以预料,未来的AI将会使这一切简化,甚至一个人可以成为“一个制片厂”。那么,导演们还是要站在文学的肩膀上攀登,而作家或剧作家们,则可以用AI制作手段,直接把酝酿、想象、虚构的故事和人物制作成视听等艺术作品。作品在网络上有市场、有收入固然好;没多少人理会,没收入也不怕,只要是好作品,也可以像曹雪芹、梵高一样只给自我及好友、知音们欣赏,照旧流传千古。

(作者系导演、编剧、制片人)

从电影回望文学

□孙甘露

我想从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放映的一部电影说起。这部电影叫《爱玛》,根据英国作家简·奥斯汀的小说改编。我们假设读者和观众对简·奥斯汀的小说以及英国人言谈中的那种按捺不住的幽默有所了解。我想到了这部电影中的这样一段对话。

爱玛问弗兰克先生:您和费尔法克斯小姐熟不熟?

弗兰克回答道:跟一位女士熟不熟,那位女士说了才算。

如果我们仅仅用这段对白隐喻文学和电影的关系,那就辜负了简·奥斯汀那标志性的对婚姻和社交生活的精湛分析了。实际上,弗兰克先生和费尔法克斯小姐早已暗通款曲,秘密订婚了。

即使从中国电影的历史来看,文学和电影的这种联姻也是贯穿始终、无处不在的。

文学的创作和电影的创作,都有其自身的艺术规律,但是我们不能把改编简单地理解为就是从一种叙事方式向另一种叙事方式的转化。比如我想到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放映的另一部电影——日本导演石川庆根据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小说改编的《远山淡影》,它讲述了人们会在回望中重新“塑造”往事。而无论文字叙述所暗藏的不确定性,还是影像画面所呈现的相对明晰,都揭示了人物心理层面复杂的日常感知,探讨了人物的内疚和自欺。这种转化与揭示,由一个时代各个门类艺术家的合力创造而成。小说的叙事和影像的叙事,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它们不仅仅是叙事的手段,更是我们观看与理解世界的方式。

因此,我想任何文学作品的影视转化都不能被简单理解成“IP改编”,而是文学与影视从业者都深入地感知时代、感知社会、感知人,同时意识到两种门类自身发展的历史,并对时代中的种种变化作出自己的回应。

顺着绘画这个角度,我们或可借艺术史家石守谦尝试透过“画家与观众互动”这一角度对“山水之史”何以产生变革的思考,来反思如今文学与读者、电影与观众的依存关系,从中辨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中国作协的影视转化推广计划,都是富有远见和切实有效的一个举措。它从一个小的切口,触及了文字和影像这两种人类最基本、最直观的交流方式,这两种方式的变化与发展也给人类认识并理解自身带来了广泛影响。

(作者系上海市作协主席)

历史文学的“当下性”思考

□马伯庸

我经常会被人问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看历史小说?历史上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故事里的人已逝去,我们作为现代人读这些历史小说的意义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切身经历:有一次我参加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采访活动,他们邀请我在里面随便挑一件展品讲5分钟。我转了一圈,看到玄奘大师的图像,我说给你们讲一个唐僧的故事。

玄奘是洛阳偃师人,他5岁丧母,10岁丧父,10岁之后就到了洛阳的净土寺出家,从此开始踏上求道之路。为探寻佛法真谛,他毅然西行去了天竺,而后携带几百经卷,回到长安,潜心译经。

某天玄奘倏忽想起,自己已经40多年没回过家乡偃师了。于是他向皇帝请假回乡,找寻亲朋好友。历经岁月沧桑,儿时玩伴、邻里旧识皆已凋零。最终,他只找到了一个亲姐姐,40多年没见的亲姐弟见面抱头痛哭。哭完以后,玄奘问姐姐父母的坟墓在哪儿?姐姐把他带到父母的坟前,玄奘走近一看,父母的坟40多年没人修葺,也没有人上香,坟已经被风化得看不见痕迹了。他在给皇帝写的报告里,用了八个字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说得比较含蓄,大概意思是想起当年的事情,情绪变得很不安定。但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他抱着父母的坟头嚎啕大哭。玄奘是中国的高僧,精通佛法。佛法讲的是断绝俗缘,达到彼岸,得到解脱。这让我们发现了什么呢?玄奘大师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对亲情深切的眷恋。

我讲完之后,一同参观的人都给父母打了通电话。我忽然发现,科学技术一直在发展,但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就是人性。

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句广为人知却被人误解的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想表达的是,历史可分为两类:一种是档案历史,是枯燥、客观的记载;一种是“真历史”,需要用当代人的眼光、当下性的精神去理解和激活。

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当下性,并不是要我们强行把现代的理念放到古代去。创作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古代题材中找到和现在的人情感能够相通的内容,只有找到古今之间人性的共鸣之处,才能在历史文学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深刻,写出更多让当代读者感同身受的古代故事。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