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5年第6期|肖亦农:在黄河“几字弯”上
在黄河南岸的“几字弯”,有句土话,说是有美丽美好的东西可以示人了,鄂尔多斯人就说这事能“端搭”出去了。我初听这话时,不太懂,后来在鄂尔多斯生活了五十余年,就浸淫得懂了。一说“端搭”,脑海中马上闪出画面,就是身着蒙古袍的斯琴大婶或者是巴特尔大叔抱着刚睁开眼睛的羊羔、牵着刚出生的牛犊笑眯眯地给人看。人们会高兴地说:能端搭出来了。
“端搭”代表着生活在黄河“几字弯”上的鄂尔多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寄托。长长的“几字弯”,就像黄河母亲张开的臂膀,把壮丽的鄂尔多斯高原紧紧拥在怀抱里。这块高原近九万平方公里,盘踞着中国的两大沙漠,即毛乌素沙漠和库布齐沙漠。它们南接长城,北邻黄河,总共六万余平方公里,占了鄂尔多斯面积的多一半。这两大沙漠就像鄂尔多斯养了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让人提起来就觉得羞臊。别说“端搭”,就是提及,鄂尔多斯人也都羞于言传。毛乌素沙漠和库布齐沙漠把鄂尔多斯人害了个苦。
可两千多年前,鄂尔多斯是能“端搭”出去的。那时,这里沃野万里,五谷丰登,是富庶的大粮仓。这里曾被称为“新秦中”。秦汉时期,中央政权在这儿设置了像沃野、河西、朔方、九原等不下几十座郡县,当时人口足有百万之多。那时的鄂尔多斯高原邮驿遍布,交通发达。世界第一条高速公路——秦直道,从咸阳至北方名郡九原,足有一千八百里,横穿现在的黄土高原和鄂尔多斯高原。司马迁曾走过这条直道,感叹其工程浩大,怨当朝不体恤民生。公元413年,赫连勃勃来到鄂尔多斯高原,见这里“临广泽而带清流”,称“近详山川,究形胜之地”,“未有若斯之壮丽矣!”于是,他在这里建立大夏国,都统万城,实现其一统天下之志。成吉思汗率军征西夏时,也被鄂尔多斯的美丽风光所陶醉,竟将手里的马鞭掉落,称这里是“梅花鹿儿栖身之所,戴胜鸟儿育雏之乡”,吩咐下属,他若死后就安葬在这里。后来,鄂尔多斯高原上的成吉思汗陵园便闻名世界。
历史上,鄂尔多斯有一支特殊的护陵部落,叫达尔扈特,世世代代守护着成吉思汗陵。他们在祭祀中唱咏着古老的歌曲,部落中还有古歌领唱人,他深情歌唱着,就像在吟咏着一部天书。那歌声像是从地心中传出,又像从天籁中而来,充满了神奇和神秘。鄂尔多斯的天书传唱人贡布扎布是我几十年的朋友。二十多年前我写《我的鄂尔多斯》电视剧时,就得到过他的许多帮助,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我知道,祭祀时,都是他引吭高歌,这已经成为鄂尔多斯的一道风景。成陵大祭时,我经常去看去听,总能感受到一种旷远和肃穆从心底隐隐而来,每次听老贡演唱我都是震撼得浑身打颤。老贡声音嘶哑、低沉,当他浑厚的声音响起时,我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那时的贡布扎布,常穿着蓝色的缎袍子,头上的帽子飘着帽带,很是洒脱,再加上他又出奇地高大,就像是天人,所以人们都称他为“老神仙”,以示敬慕。
后来,他去世了。我一直把他送到成陵旁边的甘德尔草原上安葬。我亲眼看到他入土,并在他的坟前坐了好久。他曾给我几页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稿,我问他是天书吗?他神秘地笑了笑,说,这可不能随便“端搭”。他晃了晃那两页纸,说,收着吧,谁看了谁好。我曾认真地看了,是我不识的一种文字。说是蒙古文吧,找懂蒙古语的朋友看过,都没能告诉我是什么,但人们都郑重地告诉我,你好好地留着吧。
那天,我看贡布渐渐被送进了土里,落土砸在棺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很是让人心碎。人们都点纸祭拜,我跪在草地上,拿出这几张纸,点燃,纸屑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闪着金星融入了湛蓝的天穹之中。那一刹那,我的耳边又响起了贡布的天歌,那歌声融进了草原和天空之中,融进了我的血肉和魂灵之中。天歌伴我在草地上缓缓行走,我那天心中特别静,就像高旷的天空一样。世上有些东西,是应该“端搭”给天地的,就像贡布留给我的那几页纸,它本就属于草原和蓝天。
旷达的草原造就了生性豁达的鄂尔多斯人,他们总愿意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给世人,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给旁人看。可这黄河“几字弯”内有这两座大沙漠——库布齐和毛乌素。过去,它们实在是“端搭”不出来,鄂尔多斯人也想把它们捂住,也想遮丑,可这俩熊孩子调皮得像哪吒三太子,一入了春就眼头把式地胡折腾,唯恐天下不知。它们掀起黄风,卷起沙尘,动则万儿八千里地飘舞折腾,我听说沙尘土屑都影响到了海外诸岛。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曾陪同一个日本环保作家来鄂尔多斯探秘沙漠,她曾拿一个小袋子装了一些沙土放进包里,说是要和飘洋过海的浮尘做对比,看是不是鄂尔多斯的沙尘?我曾愤怒地问她这有意义吗?她说对科学工作者有意义——为拯救地球提供科学依据。我曾恼怒地暗爆粗口,又恼火于沙漠上不了台面。二十世纪末,央视《寻找沙尘暴》剧组来鄂尔多斯探源,我看到荧屏上某矿区居民讲露天采矿扬起的沙尘,记者用手指还在桌子上抹了一下,留下了厚厚的一道指印。听说北京的城市管理部门,一到春季扬尘季节,就下令露天建设部门停工,以减少扬尘。可这些可怜的管控措施,哪能管得了一飞冲天的沙尘暴。实际上人类总是高估自己,也是不知道沙尘暴的厉害,风之巨可以掀翻火车,浮尘一扬就是几万里。细沙尘可以把车头漆打掉,车头迎着风沙走一阵,白光光的生铁片子就露了出来。那时在鄂尔多斯高原上常见到这种光头车,有的司机怕车牌子被打掉油漆,还特意做一个布套子把车牌子套上。
但我知道鄂尔多斯沙漠是“人造”沙漠。千余年来,毛乌素和库布齐这两座沙漠是人类金戈铁马的产物,也是人类贪欲造就的极为不安分的儿子。它们的出现也不过一千多年,可它们却摆出一副地老天荒的样子,像是存在于创世初。鄂尔多斯沙漠,最早见于文字的,是唐代诗人许棠在《夏州道中》写的“茫茫沙漠广,渐远赫连城”的诗句,这是鄂尔多斯高原有沙漠的最早记载。鄂尔多斯沙漠始于唐朝——一个强盛的王朝时期,但人类的强盛对大自然来说未必是好事。说起来,秦汉时期是鄂尔多斯高原的鼎盛期,那时可谓粮田万里、州县星罗。皇帝多以为一统万里,就可以成为天地的主人,可实际上,号令天下者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整个人类也不过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可人类太“伟大”了,就免不了干一些反自然之事,这同样也是规律。历史上强人发动的战争和移民滥垦滥牧造就了毛乌素和库布齐两个孽子,它们危害了鄂尔多斯一千多年。
治理沙尘暴,已经成为人类的共识、土地的荒漠化已经成为人类通往文明自由大道的拦路虎。在沙漠及周边地区,沙漠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横扫过的城市、村庄、田地等等。荒漠化已使世界上几千万人口成为生态难民,沙尘暴搅得天下寒彻。生态难民超过了战争难民,这俨然成为不争的事实,治理荒漠化刻不容缓。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荒漠化最疯狂,非洲出现饥荒,生态流民大规模出现,因饥饿而死亡的非洲难民有百万之多。有一张照片,呈现的是一只枯如树枝般的小黑手被一只白手托起的画面,曾让世界为之动容。荒漠化把人类欺负到绝望,似乎人类正在走向末日。可在中国,在黄河环抱的毛乌素沙漠里,出现了一个要给沙漠点颜色的女人,她叫宝日勒岱。这个不屈的十八岁的姑娘 ,不信毛乌素沙漠的邪,硬是带领乌审召公社的牧民们给毛乌素沙漠穿靴带帽,披上绿装,她要精心装扮、热情梳理这个不安分的熊孩子。她带着穷乡亲们,一头扎进了毛乌素沙漠里种草种树,披星戴月好多年,直到眼跟前的沙漠绿了, 牛羊有吃草、撒欢儿的绿草地了。她和乡亲们硬是用双手在毛乌素大漠里建造出了一块绿翡翠。而将这翡翠“端搭”到人们面前的正是诗人郭小川。说起郭小川,十年前已届七旬的宝日勒岱曾对我说,那人在沙漠里待了四十天,吃住都在牧民家里。他带领采访组写出了《牧区大寨乌审召》《草原英雄谱》等重要文章,当时的《人民日报》配着社论发表。正是半个世纪前,中国就吹响了治理荒漠化的冲锋号。
十二年后,在1977年的夏天,联合国首届治理荒漠化会议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史称“内罗毕会议”,参加国众多。在共同对待荒漠化这个恶魔的问题上,人类竟是如此空前的一致。在这个大会上,人们被中国代表的讲述吸引并震撼了,他讲述的正是乌审召的治沙经验。这是毛乌素沙漠首次被“端搭”到世界面前。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个中国鄂尔多斯经验,令内罗毕会议沸腾了。会上许多国家的代表提出要到毛乌素沙漠看一看,或许有人想来实地考察,沙漠让人胆寒,中国毛乌素经验是真的吗?于是,毛乌素沙漠所在的乌审召迎来了几十位国际参观者,在鄂尔多斯引起了轰动。就连见多识广的身为中央委员的宝日勒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国人共同对着毛乌素沙漠中的片片绿色指指点点。这时,鄂尔多斯人才确确实实地感到,鄂尔多斯沙漠离“端搭”出去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四十年后的2017年,也是弹指间的事情,鄂尔多斯沙漠不只是能“端搭”出去了,而且是火爆全球了。2017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鄂尔多斯市召开了第十三次世界防治荒漠化缔约国大会,世界上近二百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莅临了大会,习近平总书记专门写信致贺。与会代表签署了《鄂尔多斯宣言》,肯定了鄂尔多斯人民创造的绿富同兴的防治荒漠化治理模式。鄂尔多斯无疑代表了世界荒漠化治理的高度,已经成为世界荒漠化治理的标高。鄂尔多斯人民都知道四万余平方公里的毛乌素沙地,现在很难找到足球场大小的沙漠,绿植已经覆盖了这里。2010年,我驱车几万公里,想寻找记忆中的毛乌素沙漠,整整用了三年,却是无功而返。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我,躲在无定河边的一所小房子里,用三个月时间写完了一部反映毛乌素沙漠变迁的长篇报告文学。
而一万八千平方公里的库布齐沙漠已经有效治理了六千多平方公里。原先黄龙探头黄河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黄河安澜已经得到了有效保证。在库布齐沙漠,高耸的沙丘也只有深入沙漠腹地才能见到,而且越来越难寻觅。我见到许多来库布齐沙漠游览的游客,已开始埋怨见不到像样成形的沙漠了。在库布齐沙漠的银肯塔拉旅游区,我从一个三十多米高的观景台上眺望,只见波浪状起伏的沙丘已经改变了形状,成为圆形蒙古包状的沙丘,牢牢坚守在草原上。我曾听一位专家说,如果沙涟成为这样的形状,沙丘就基本上不再流动了。荒漠化治理以治理荒漠的百分之三十为最佳,沙涟月牙状的沙丘一旦消失,荒漠就不会再流动了。届时,一块块绿洲就会出现,生态就会有效地自然恢复。
银肯塔拉旅游区的老总李布赫一边陪着我说东就西,一面还在观景台上给属下布置种树任务,而且要求种满。我说沙子不流动了,就不要人为再干涉了,你要等到它自然恢复。李布赫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说:你投了四个亿承包了十多万亩沙漠治理,现在已经治理好了六万多亩,剩下的四万余亩大自然就会帮着你自然恢复了,库布齐沙漠总得留着些沙漠供人们看吧,把沙漠治光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到时让人家看什么?
李布赫笑了,说:你这想法挺有意思的,是得保留些沙漠,要不让游客看什么?
我在库布齐沙漠采风时,曾听说最大的沙漠旅游区响沙湾,就发动员工铲除了一些绿植,为的是保留沙漠的一些原生态,吸引游客前来游览。现在的库布齐沙漠,已经不能飞沙走石了,成为静寂的沙丘,慢慢地会留住土、肥和树草的种子,变为一片片绿洲。到时,风儿、鸟儿都是治理沙漠的能手。我也担心过度植绿会不会吸取大量地下水,而且国际和国内都有在沙漠上植绿失败的消息报道。我曾在库布齐沙漠的一个主要旗做过一次演讲,讲的就是以水定绿、保护沙漠。同沙漠打了半辈子交道,我也学到了一些专业知识,也能同一些沙漠学的学界同仁进行对话。
这个硕大的观景台,是李布赫的银肯塔拉旅游公司修建的,人们爬上去望沙海茫茫,察块块绿色,叹天地之壮丽,赞治沙人之伟大。我在遥远处眺望着它,只见它在群峰逶迤的无际沙海里显得很是突出,世代居住在库布齐沙漠里的鄂尔多斯人民,在与沙漠共舞中,建造了一个个这样的观景台。它们大多是选在沙漠的最高处建,或高大巍峨,或小巧精致,还有的建成了永久性的建筑,配以沙盘或声光电、图影,还有的建成了豪华的电影厅。荒原大漠的现代化进程让人咋舌,好像进入了大都市的楼盘售楼铺里。这里没有东西可买,只是告诉你,曾经的亘古荒原现在是多么喜兴,多么美好。面对这个眼花缭乱的时代,鄂尔多斯人有话可说。实际上,这些观景台大大小小耸立在沙漠里,起着敖包的作用、瞻望的作用。我曾多次登上为征服毛乌素和库布齐的握手沙而建立的伊克敖包,它足足有几百米高,就建立在鄂尔多斯市政府所在地康巴什区的北部,高高的青春山上,人离老远就能看见它在熠熠闪光。站在高高的伊克敖包上,可以看到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迹——康巴什新城。它是工程固沙的产物,一座在乌兰木伦河以南、青春山以北而规划建设的康巴什新城,曾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鬼城”而闻名世界。自2002年动工以来,它现在已走过整整二十二年了。现在东方集团的老总丁新民仍保留着康巴什建设的第一铲土,他将其视为珍宝,因为鄂尔多斯人坚信,时间会说明一切。《时代周刊》太着急了,它泼在康巴什头上的污水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现在这里已在握手沙上建起了一座新城,成为鄂尔多斯市的政府所在地。这里的人们要在沙漠里打造中国教育的卓越品牌,鄂尔多斯市一中,近五年以来,光考进清华北大的学生,每年都不低于五十个,稳稳排名全区第一。即使和全国的一些名校相比,它也能“端搭”出来了,教育现已成为鄂尔多斯市的一张闪亮名片。
过去有民谣说:“库布齐穷,库布齐苦,库布齐的孩子没书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鄂尔多斯的全国优秀教师梁伯琦有份调查报告,称当时的鄂尔多斯市政府所在地东胜市属中学老师学历堪忧,市属教育系统老师竟然找不出一个全日制大学本科毕业生。老师尚且如此,哪有教育质量可言?现在换了人间,在鄂尔多斯沙漠里,已经有了比肩全国水平的教育机制和高素质人才,教育兴城将是鄂尔多斯市政府所在地康巴什区的战略定位。
鄂尔多斯沙漠是创造人间奇迹的地方。登高俯看沙漠,你会被大大小小的鄂尔多斯方块而震撼,把沙漠切成块,然后分块治理,这被人们称为鄂尔多斯魔块。在这大到几十几百平方公里,小到几平方公里,栽下沙幛,种下沙蒿、沙柳,开辟道路,通上水电,建起城镇,几年几十年就这样建起了一座座沙漠方块。最后,方块联成了片,创造了独有鄂尔多斯沙漠奇迹。为了向外界展示这些奇迹,鄂尔多斯人建起了观景台,敲锣打鼓地向外“端搭”。我以为这些观景台的建立,是与鄂尔多斯人的独特个性有关,鄂尔多斯 人总是爱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给亲戚朋友或远方的客人。愉悦自己,欢乐别人,这是鄂尔多斯人的生存信条,于是这块土地成了歌的海洋、舞的故乡。把美好示人,传递正能量,这叫喜兴。而喜兴成为鄂尔多斯人待人接物的朴素审美观,我眼前的观景台就是鄂尔多斯人的审美标志物。我在观景台上瞻望沙漠,我在沙漠中瞻望观景台,我总觉得,早晚有一天,沙漠里的观景台会变为前辈治沙者的丰碑。到那时,你看吧,一个个观景台都飘动着猎猎的哈达,接受着后人的膜拜和赞颂,就像草原上神圣的敖包……
大漠上的观景台呀,透露出鄂尔多斯人的豪情和自信,展示着他们对未来的期许和盼望。鄂尔多斯人和沙漠共舞了几千年,代代灰头土脸地在沙漠里刨闹生活,在贫困的土地上收获着可怜的希望。也想与沙漠拼命,几千几万个回合下来,大都败下阵来,即使是牧区大寨乌审召,也改变不了局部好转、整体恶化的夙命。而鄂尔多斯人治沙发生质变,是在进入新世纪之后。鄂尔多斯换了个思维,把沙漠当资源来看、当财富来对待,以大手笔、大气度规划治理着库布齐沙漠,开辟了形式多样的工程固沙和生物固沙工程,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鄂尔多斯人用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和勤劳灵巧的双手描绘出一个崭新的天地、多彩的世界。真的,不身临其境,你无法想象人民的创造力。即使是亲历亲为者,也会为沙漠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到惊讶。我作为治沙者、专业的筑路者,就曾为沙漠中忽然冒出来的穿沙公路而大吃一惊。在这茫茫的沙漠中咋修这么多路?这一条条黑色的穿沙公路,以及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犹如大海波涛般涌来的绿色沙障,就像一条条彩色缎带将这硕大的黄龙捆系,将无边无际的沙漠切成了一个个数不清的无法移动的方块。风沙停了,沙尘暴近乎绝迹,这个大祸害,终于化成了并不古老的传说。
鄂尔多斯治沙人在这数不清的沙海方块里创造了人间奇迹,我曾走遍鄂尔多斯大地研究采写鄂尔多斯的治沙规律和经验。我认为,鄂尔多斯南部的毛乌素沙漠采取的生物治沙,成就了毛乌素沙漠的绿色传奇。而毛乌素和库布齐形成握手沙的中部则采取工程固沙,锁住了黄龙,鄂尔多斯的康巴什城正是沙漠工程固沙的丰碑。而鄂尔多斯的北部,黄河南岸的库布齐沙漠,正是采用了先进的科技治沙模式,把沙漠当成治沙产业来做,绿富同兴,干出了大成果大成效。他们眼光长远,不耍小聪明,干起了顶端科研,建起了沙漠种子库,贮存了揽尽中国北方各类沙漠的种子,这是个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傻子”工程,正是这些“傻子”们让沙漠换了新颜。我曾问种子库的一位科学家,种子库有什么用呢?他说这是人类的家底,世界种子库在北欧的一个海底,而他们这个种子库建在大沙漠里,当世界面临灭顶之灾时,这个种子库就是诺亚方舟,为人类保留下希望。他们正在干我们不太懂的事情,这可能正是他们的价值所在。他们耐得住时间,耐得住寂寞,硬是在这黄河南岸的近两万平方公里的库布齐沙漠里建起了十几座工业园区,并沿着黄河南岸一溜排开,而每一个工业园区就是一座座现代化城市和花园般美丽的工厂的完美组合。一幢幢美丽宏伟的建筑在这里拔地而起,它们又像一颗颗闪耀在沙海里的珍珠被黄河这条彩链串联起来,他们精手巧绘,描摹出了这出色的伟大景观。这些神话的创造者们,这些大漠奇迹的创造者们!走在这无数童话、神话编织的神奇土地上,也会不断升腾起惊讶和感动的情绪。人们真不敢相信亘古大漠会这样的漂亮和时尚。当人们开始梳理鄂尔多斯沙漠治理特点时,忽然感到这里所有的现代化建筑,包括公路、河道、沟壑、湖泊,都自然而然地成了鄂尔多斯工程固沙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的鄂尔多斯沙漠,真是人气满满,气象万千,不由得想起伟人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最宝贵的是人。现在的沙漠人流来了,车流来了,机场来了,火车站来了。每到夜晚,一道道五彩的光束映亮了荒漠,这是闪烁在大漠上空的城市之光,现代文明之光击碎了“鬼城”之说。沙漠之光给人以不小的启迪,鄂尔多斯的治沙人忽然搞出了大漠神光七夕观星之旅,这真是巧借自然的奇妙之想。月光,星光,加上极光,还有人们口口相传的超自然之光,把沙漠的夜空搞得光怪陆离,吸引了大城市里的俊男靓女呼朋唤友结伴疯玩沙漠之夜。裹件军大衣,仰头望星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是时尚和艺术,是城市人向往的现代生活。人们更愿意让沙漠陶冶自己,净化自己。曾记得二十几年前,我也陪一些青年作家在库布齐沙漠的夜晚观星。那晚,大漠寂静,满天星汉灿烂,斗星很低,似乎伸手可触,流星就在眼前滑过,直直落进泛着白光似乎要溢出暗夜的黄河里。我沉浸在寂静之中,静得真觉得可以把被世俗浸泡久了的灵魂晾出来洗一洗。那天,我身边有位来自北京的青年作家,她坐在沙丘上,在暗夜中沉默了好久,月光照着她,我忽然发现她清秀的脸颊上淌满了泪水。我看着她,她却一个劲喃喃道:我想哭,想在这样的沙漠之夜里哭几声……
说完,她便大放哭声,就像暗夜中忽然响起一声唢呐,一时搞得惊天动地。人们都看着她,大家眼中也都渐渐涌出了泪花。天地一时是那样的肃然,只有徐徐的风、呜咽的哭声和莫名的畅快。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我深信沙漠之风是能吹动人的灵魂的。那个夜晚,我们与沙漠都是坦诚相见、相交。天然的沙漠自然可以洗刷尘世蒙在我们身上的污垢。多少年了,我都记得那个夜晚,记得那泪水和哭声,记得那天上的繁星和徐徐的风儿……只要想起它,我的心就会为之一动,我知道那是我的灵魂在发颤。
那个沙漠之夜,我似乎忽然懂得,人与自然是互补的,是相辅相成的。我知道,正是这暖暖的人气给沙漠带来了变化。满目荒凉的沙漠,是在悄然发生变化的,先是绿一线、绿一块,慢慢地就连成了片,然后大块大块的草地像硕大无朋的绿毡铺天盖地出现在鄂尔多斯沙漠上。是人在改变沙漠,鄂尔多斯高原上的治沙大户,像雨后春笋般出现,只因鄂尔多斯出台了一个好政策,谁承包治理荒漠,土地使用权就归谁所有。多年来,我在采写鄂尔多斯沙漠治理的过程中,结识的承包荒沙万亩、十几万亩的治沙英雄不计其数,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治沙人给沙漠点颜色看看。鄂尔多斯的女治沙英雄殷玉珍有句话让世界动容:宁可治沙累死,也不能让沙漠欺负死。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殷玉珍时,她正要去首尔领一个什么奖,由现代汽车举办的,是关于世界环保方面的奖项。那天,她不解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沙漠里树多了、草多了,地下水位却下降了很多?过去一锹下去就能见水,现在挖几锹沙土还是干干的,不是说绿植能蓄水吗?我说,实际上沙漠就是天然大水库,只是我们现在开发利用的方式不对,沙漠的水资源优势还有待开发。她说,有专家说我们治沙的杨树栽得太多了,这些树掠夺性太强,就像一台台小抽水机,抽取着地下水。她还说,听旗林业部门的专家讲,以后沙漠里要栽油松了,针叶林用水少。我当时就感觉到科学治沙已经在走进这个治沙女英雄的脑海之中了,而且已经成了鄂尔多斯人的共识。现在,鄂尔多斯沙漠里几乎种满了油松,沙漠中的油松繁育基地比比皆是。靠贩卖油松发财的种植户比比皆是,植树与致富在沙漠已经共生,鄂尔多斯的沙害治理已经走向良性循环。而殷玉珍这个不服沙害淫威的女人在沙漠种树已有三十年,已经绿化了六万余亩荒漠。十余年前,我去美国访问写作时,曾参加一个环保人士的集会,我将殷玉珍的故事讲给美国的同行和朋友们听。当听到她孤身在大沙漠里种树二十年,将插树栽子的钢钎磨去一尺多时,当时邀请方美国埃斯比基金会的董事长,冲我激动地鞠了一躬。她十分动情地说,肖讲的这个大漠里种树的中国女人的故事同蕾切尔·卡森一样伟大。我们都知道蕾切尔·卡森是美国著名的环保作家,她的名著《寂静的春天》吹响了人类现代环保意识的集结号。
鄂尔多斯沙漠正是有了殷玉珍这样的实干家,沙漠才渐渐退去,大片大片的草原、大块大块的森林就像长磨菇一样地冒了出来。沙漠就像被施了魔法,绿了,神了。库布齐治沙,正是鄂尔多斯人创造的人间神话。而这天翻地覆的变化,看似用了二十年,可我知道,鄂尔多斯人已与沙漠纠缠了上百年。今天,鄂尔多斯沙漠上建起了许多观景台,他们可以自豪地向世界宣布:鄂尔多斯沙漠现在能“端搭”了。这天,我见库布齐沙漠的观景台上站满了白种人和黑种人,叽叽喳喳地交谈着、议论着。陪同人员告诉我,这是世界荒漠化组织新闻处组织的世界新闻记者采访团来库布齐沙漠采风。
我知道世界荒漠化治理的标高就在鄂尔多斯沙漠, 联合国荒漠化治理第十三次缔约国大会就在这里召开,世界近二百个国家的代表来这里签署了《鄂尔多斯宣言》,肯定了库布齐治理荒漠化的模式——绿富同兴,科技统领。习近平总书记曾一年两次写信给鄂尔多斯,鼓励其光大库布齐治沙模式。库布齐沙漠的荒漠化治理,带富了沙区人民,今天且不说治沙造林大户,就是沙区治沙造林的打工者日工资都在三百元以上,而荒漠化治理带来的经济效益已经用数字无法估量。我曾看过一个材料,说库布齐沙漠的经济效益已达五千亿,还是联合国一个经济组织统计出来的。对这种计算我是外行,可治理荒漠,确是带动库布齐沙漠的农牧民致了富。像一些治沙大企业,都有专门的农民工联队,常年累月奔波在沙漠里,有的甚至到了河北、西藏、新疆,还有的到了非洲撒哈拉大沙漠,推广库布齐治沙模式。治沙已经成为当地沙区农民的一种致富手段。
荒漠化治理给沙区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方式,我曾在观景台下的东海心村采访,被这里的滚滚稻田所吸引。这里曾经是黄河涨水留下的盐碱滩,浩渺无垠,荒芜一片。过去,东海心是靠打鱼为生的穷地方,四周全是水,村落就坐落在东海子的中央,所以才有了“东海心”的称呼。鄂尔多斯人把水泊统称为“海子”。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连成了片,一直延伸到沙漠的脚下。此时,稻子已经熟了,收割机在田里往返作业。专程来给我们介绍情况的一位东海心驻村女干部对我们说,他们这里引来了袁隆平科研团队,研究试验在盐碱地上种稻,今年大丰收了,亩产已达一千公斤以上。 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算了一笔账, 似乎东海心家家富得不得了。她说,过去咋敢想呢,这碱窝子、沙窝子竟能产出这样好的大米?她是康巴什区机关的一名干部,每次回家都给机关的同事们带些这里稻田产的大米,车胎都压坏了几条。我望着稻浪滚滚的田野,连连夸赞东海心现在真了不得。这位女干部摆着手说,咱还真不算啥,现在处处是袁隆平大米,西边杭盖地上,人家建起了千岛湖,妥妥的塞上江南,真喜人哩!
她说的西边的杭盖地,是我年轻时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半个世纪前,我随生产建设部队驻扎在那里。那时,我们自称是向沙漠进军的人们。后来,部队被取消了番号,这是一支被沙漠吞噬的部队,可我们的心永远留在了那片沙漠里,当然还有我的青春和初恋。我是满眼含泪,沿着沙漠中的沿黄高速公路一路向西,绝尘而去。现在,路两边,记忆中的沙漠不见了,一片片碧水在沙丘中晃动,沙丘成了一座座岛屿,数也数不清,要不人家称“千岛湖”哩。沙丘上是绿树成荫、遍地牛羊,岛上也有人跑来跑去,大声吆喝着。我有些好奇,不禁停车去问。那人是个青年,说是老板雇的,每天五百块。 他负责驱赶天上的捞鱼鹳,这家伙眼睛尖着哩,专吃在岸上晒盖的小螃蟹。小青年气咻咻地说,若不赶,能把螃蟹苗子祸害光了。我说这里真成了鱼米乡了。那青年说,现在咱家乡真好。他又挥手驱赶着牲口,我说你赶它们干什么呀?那小青年说,牲口也得赶,尤其是毛驴,啥都吃,一嘴下去,几十只螃蟹苗就没了,几百块哩。我说是的,我想起了半个世纪前的冬天,连队过年包饺子,包好后,放在外边窗台上冻着,全被夜游的毛驴吃光了。毛驴这个东西鬼得很, 不挑嘴,荤素全能入嘴。那年我在连队的黄河退水渠上洗衣服,亲眼见到连队那头叫“老黑”的毛驴,聚精会神地立在退水闸前,用脚踏踩顶水而上的鱼儿,它竟用嘴叼起一条尺把长的黄河大鲤鱼,衔在嘴里乱晃。我当时惊得张大了嘴巴。那时,我们兵团的哥们儿姐们儿吃喝不上,小脸个个青绿,可人家“老黑”营养过剩,这畜牲皮毛都闪着光,像披着一身黑缎子……
我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黄沙中间走着,寻觅着过去的痕迹,似乎我们曾经有过的一切,都被淹没在这黄沙碧水间,让我无限地惆怅。同行者说八连到了,这里是半个世纪前的我所在的老连队,现在就只留下了这么个地名,似乎诉说着当年我们的存在。我打量着这碧水黄沙,我的青春的八连,不禁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同行者知道我是老兵团战士,笑着对迎过来的人说,樊局长,肖作家是老兵团战士,故地重游,有点激动。我这才恍然感到已经不觉间走上了碧水环绕的观景台,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平整好的大沙丘, 上面竖立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标志牌子,我看了看,是水生态项目的介绍。一个中年人笑着与我握手寒暄,同行者说这是杭锦旗水利局的樊局长,专程来给我们介绍情况的。他说就叫我老樊吧。他挥了下手说,肖作家,你看到的这全是黄河水。我当然知道这是黄河水,可我也知道黄河水是不能乱动的,得有国家下达的用水指标。
老樊笑着说,到底是肖作家呀,可咱这是“引凌入沙”,是变害为宝哩!过去,凌洪可把咱沿河害了个惨。地刮了,屋冲了,家家在沙枣树上挂壶胡油,凌洪来了好避险逃生。水漫上来了,人就得往沙枣树上跑,靠这胡油活命哩!
一听就知道这老樊是沿河通。我也知道防凌是当地政府的重点任务,每年开凌时,为防凌洪,有时甚至得动用部队,用大炮轰炸冰坝。开春时,一听咚咚的响声,沿河的百姓就知道是部队动炮炸冰坝了。即便这样,也常常凌洪泛滥,给黄河两岸人民造成财产损失和生命伤害。半个世纪前,兵团的一个排的知青被凌洪困在一个黄河孤岛上,是北京军区派来了直升飞机,才将知青们从凌洪中救了出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根据此事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孤岛》,刊发在《十月》杂志上,多少有些影响。我总觉得这是我文学生涯的分水岭之作,我感激说不完道不尽的黄河湾。黄河与我视为生命的文学息息相关。
老樊告诉我们,自引凌入沙实施以来,每年可引进凌水流入沙漠腹地十多亿立方米,减轻了两岸被凌水侵害的压力,保证了黄河的安澜。而这铺天盖地的凌水,涌向了库布齐沙漠深处,形成了一个个湖泊,环绕在千百座高高耸立的沙丘周围,于是形成了绵延上百公里的千岛湖。这千岛湖又与黄河退水渠打通了,凌水经过千曲百折后大多又退回到了黄河,而在黄河南岸留下了几百平方公里的湿地、湖泊。到了春天,黄河两岸的百姓再也听不到炮炸冰坝的轰隆声,老少爷们儿再也不用提锣巡堤,鄂尔多斯人民用生态智慧解决了困扰几千年的黄河凌灾。他们出想法,去北京专业部门找能人。于是,国家水科院的专家们论证、指导着引凌入沙工程,国家还将此工程纳入2018年全国江河湖泊水系连通实施工程,并且拨付了六千万余工程款。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鄂尔多斯人终于将沙海变绿洲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老樊告诉我,千岛湖出现后,一下子涌现出了成千上万个水产养殖户,养鱼虾的、养螃蟹的、养龟的,咱这儿的人过去光养牛羊了,现在捎带着把水里的生灵养了,等一算账,这项收入竟然比牛羊还高……你说,凌水不引来敢想不?
老樊讲述着引凌入沙的前世今生,感慨地说,关键是思维,得敢想敢干,现在都不敢回忆当时是咋想出来的。看这青山绿水美滋滋的,现在咱这沙巴拉咋看咋美……可有个看头哩!
老樊真是被眼前的塞外水乡美景陶醉了。老樊说他还找了两个养殖大户,可以好好谈一谈。不一会儿,两辆丰田吉普车疾驰而来,曲折地爬向观景台,慢慢停下。老樊说,观景台得修得宽一些,好供车辆跑上跑下。他同来人打着招呼,原来老满来了。这老满,十多年前我就见过,当时我采访第一条穿沙公路给沙漠带来的变化,就采访过他。我知道十几年前,老满就与牧民组织合作社,通过电商把牛肉卖到了北京、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的超市。他养了一千多头牛,每年出栏一百多头,是黄河南岸有名的养殖大户。老樊告诉我,自从引凌入沙实施以来,老满意识到,丰富的水源四处皆是,大沙漠成了千岛湖,为发展水产提供了无限的可能。于是,他组织养牛户们,捎带着搞起了水产养殖,什么甲鱼、螃蟹、大虾,啥水产都有。有的养殖户,副业收入超过主业。你问问老满,他现在每年的水产收入是多少?老满憨憨地笑着不语。老樊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说,他现在水上这块收入每年都得上百万,他就跟闹耍耍一样。我说,水生态一好,沿河的老百姓眼看着发了。老满说现在投入也大了,竞争户也多了,得想办法下气力发展。老樊说,老满又盯上退水湖淖了,那都是盐碱湖泊,他去年试放了一些海产品苗子,长得还不赖。咱这大沙漠里,现在能产海鲜了,肖作家,你说过去敢想不?我说,过去我是没敢想,年轻时我在这里待了整整八年呀。老满说,他今天进了些南极大白虾、澳洲龙虾苗子,他得去现场看看。老樊说,快去,快去,我可不敢耽误你挣钱。老满对我说,下次来,请你吃海鲜。我说,我咋听着像到了迪拜哩。我们都笑了。老满开上车,绝尘而去。我望着他的汽车消失在黄沙绿水间,心生无限感慨。
我放眼望去,远处闪动的碧波下曾是我们年轻时流汗流泪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已是一波汪洋接着一波碧水。轻风徐徐吹过,一波波的涟漪泛起,闪着细碎的白光,一群群鸟儿嘎哇鸣叫着在水面上盘旋,还有的像枪弹一样扎入水中。水波晃动着,消失在岸边的芦苇荡中。老牛从芦丛中探出头,“哞哞”地发出几声低低的歌唱,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倒是有鱼儿忽地跃出水面,闹起一些响动,旋又静寂了。大漠是这样美、这样静,竟让我心里空落落的,眼睛有些湿蒙蒙的……
我被这缠绵的黄沙碧水陶醉了。我的唱不完咏不尽的黄河湾哟!
【作者简介:肖亦农,中国作家协会第八、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内蒙古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发表和出版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报告文学、影视文学等数百篇(部),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黑界地》《穹庐》,中篇小说《红橄榄》《灰腾梁》等。曾获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伦嘎”奖、十月文学奖、百花文学奖等奖项。报告文学《毛乌素绿色传奇》获全国第十二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和第六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