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之晋山河
表里山河,这四个字的山西别称,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大臣狐偃对晋文公说:“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狐偃和晋文公的对话发生在著名的城濮之战前,晋文公对此战心有忧虑,狐偃给他鼓舞士气,大不了打败了,咱表里山河,不会有危险的。
狐偃一句话概括了山西的特殊地势: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吕梁山之西还有黄河向南又向东,向着大海而去;此外,晋之南有中条山,晋之北还有阴山和长城,山西可谓是被山河环绕的一块高地。这种地形,全国独一份。狐偃的话传承了两千多年,被每一个山西人挂在嘴上、写在文中。当然,也是这句话,给了城濮之战足够的底气,晋文公虽退避三舍,依然做到了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取得大捷,晋国霸业始成。
简单说来,山西是封闭的,但它又不是完全封闭的,太行八陉和黄河古渡口的存在,保证了山西与外界的交流互通。正是这种相对封闭又可交流的状态,保留了相对完整的中华文明各形态,从古建到考古现场,也包括戏曲故事的发生地。国人多知山西是戏曲大省,剧种多,唱腔丰富,戏曲文物多,但极少有人知道,许多家喻户晓的戏,发生地都是山西。
《赵氏孤儿》的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的晋国,虽然《史记》和《左传》记载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史称“下宫之难”的赵氏家族被杀事件,发生在晋国都城,晋国都城正是在山西。1952年,考古人在侯马发现了春秋战国时的古遗址。居住址、墓葬、铜作坊、水井、窖穴、祭祀坑等随后一一现世,确证侯马就是晋国晚期都城——新田。公元前585年,晋景公在大臣们的劝说下,从旧都绛迁都新田,宫室、祖庙以及臣属都随之迁了过来,这里从此喧嚣了两千多年。迁都两年后,下宫之难发生,晋景公听从姐姐庄姬公主的告发,屠杀赵氏家族,只留下了年幼的赵武,赵武长大后,又成为晋国公卿,为晋国殚精竭虑,直到死去。这些都是发生在侯马的。元代纪君祥撰写《赵氏孤儿》剧本,一是受《史记》影响,二是因为刚刚覆灭的朝纲的国姓是赵。如今到侯马来,可看到考古发现的宫城、制作青铜器的陶范,还有晋国称霸的证据——侯马盟书。长留山西的《赵氏孤儿》故事在中国传唱,后来也改编成影视剧等其他艺术门类走向了世界。
《西厢记》天下闻名,自元代王实甫把这个发生在蒲州普救寺里的故事改写得感人至深后,张生与崔莺莺就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爱情符号,“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颠倒了红尘多少男女的绮梦。但并不是每一个为爱流泪的人都能体会到普救寺边的黄河风涛,千百年来倒塌又建起的西厢,见证了黄河之河东河西,见证了战乱与和平,见证了鹳雀楼上的高飞之鸟,也书写了不绝的历史之鸣。这西厢,投进《红楼梦》的光影中时,又有多少人知道张生背后隐藏着的蒲州兵变?人们为爱情叹息时,很少会去体会蒲州的大唐传奇,体会入戏入骨的蒲州山河。
蒲州还诞生过一个人物叫杨博,官至兵部尚书,明朝的边防有他便是安稳。京剧《龙凤阁》(也名《大探二》)里的杨波就是杨博。蒲州的风华养育了他,五老峰、伍姓湖、二贤祠不仅入了杨博的诗,还锻造了他的人生智慧,一步步从蒲州出走直到入鼎朝廷。他死后,一个新兴剧种——山陕梆子的伶人们把他写进戏里,表达怀念之情。自此他的故事被多个剧种和一代代伶人搬演、翻唱,直到消失原初的痕迹。但山西人不能忘记。
雁门关下,风声呜咽,金戈铁马的历史回音经久不息,宋朝的杨业纵马驰骋,代县、原平、朔州等山西多地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和热血。他十几岁从麟州过黄河来到太原,三十年驻守晋阳,兢兢业业。他爱兵如子,身先士卒,但忠肝义胆敌不过算计,狼牙村、阳方口成了他最后的战场,直到力竭被俘。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一生的时间几乎都在山西,都在马上。他死后,后代与他一样爱国护家。杨家将的故事,铺满了中华大梨园。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关羽从解州出走,桃园三结义,战吕布、胜黄忠,过五关斩六将,书写了三国时的忠义歌,也诞生了红生戏。千年后,关汉卿饱蘸激情写出了《单刀会》,那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荡气回肠。李克用兵起应州,战大同,出雁门,决战三垂冈,整个山西都有他的身影,他长眠在代县七里铺村时,并不知以《珠帘寨》为代表的后唐系列戏会诞生……
锣鼓铿锵,水袖轻扬直到今日。戏之晋山河,悠久而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