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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来了,北京
来源:文艺报 | 柳客行  2025年06月11日08:53

我和曹兵老师是第一次来北京。2025年5月29日下午吃过晚饭,一群可爱的作家朋友像送别即将远行的亲人一样,来到中国作家协会办公楼下等待着我们。我那无力的身体依旧瘫软在轮椅上,刘皓老师用坚实的臂膀揽住我羸弱的身子,一鼓猛劲儿以“公主抱”的方式把我抱上了车。我看着车外围满了人,却无法抬起那只无力的手,只能使劲儿点着头向车外的每个人做着独属于我的道别。

去往天安门的路上,一栋栋充满科技感的现代化建筑扑进曹兵老师的眼眸。他像坐在自家麦地岔里书写诗歌前一样长叹一声,感慨地说:“这是我想象中的北京的样子!”

当我满怀期待地询问他此情此景是否要写一首诗时,他像个颇具深邃思想的大诗人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再放放。”

妹妹和负责我们安全的一位朋友,被曹兵老师沉稳又憨厚的幽默逗得扑哧笑了起来。司机师傅瞅了一眼操着浓重大西北口音的我们,我们随即和司机师傅聊了起来。他得知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北京,便成了临时导游,用地道的老北京腔介绍起我们眼眸里的北京。我们借着路边霓虹灯散发的亮光,瞅着那一栋栋安静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建筑。

40分钟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天安门前。夜晚的天安门安静、庄严、肃穆,那安宁的容颜让人心中激荡着久久无法平复的喜悦。我瞬间愣怔住,像个傻孩子定神遥望着它,只一眼便想窥探到沧桑岁月里的伟岸,确实有些贪心。那个只能在电视机上看到的地方让我借着文学的羽翼、摇着轮椅来到北京,亲眼见到了它的容颜。看着这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不由陷入沉思。

西海固,那片神奇的黄土地,几十年前像个撮着烟锅、跷起二郎腿,用布鞋底下的黄泥土写下哲学语句的老人一样被人们知晓。如今这片土地穿上了崭新的衣服,品着茶,依旧秉持着那份纯朴,诉说着充满思想的话语。我就从那个羞涩而又从骨子里不认输的地方来。今天在北京,一帮子写文字的人坐在一起,深情而又真诚地探讨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老头”到底是如何变成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的。

来北京之前,我是有些担忧的。父亲母亲要照料上学的弟弟,可爱的他因为医疗事故而右半身瘫痪,父亲或母亲一人是无法送他去学校的。18岁的他要想去学校求学,老两口必须彼此配合帮助着才能把他扶上父亲厚实的背,再艰难地背去学校。我考上大学却因身体原因放弃求学后,父亲母亲心头一直装着一份歉疚,如今他们唯一的心愿是弟弟完成高中学业后能去大学的殿堂读书。已经读高二的弟弟学业也特别繁重,我不能再让他请假在家了,父亲和母亲也就没空带我来北京。得知要来北京的消息之后,我纠结着要不要放弃这次宝贵的机会,只能怯懦无助地发着呆。巧的是,那天下午,我看到了一位朋友在朋友圈发的视频。她是一位高位截瘫患者,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无法自主挪动。视频里是她独自一人坐飞机去北京领取全国自强模范奖的经历。她给了我独自出家门的勇气,可我知道羸弱的我不可能从那个偏远的小山村独自坐4个小时的车到银川,再坐飞机来北京。所幸这次去北京有一帮来自西海固的作家,兴许大家可以搭把手。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她向单位请了假,特意照料我一同前来。

果然一路上有大家帮助,我很顺利地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北京。活动的那天早晨,我和妹妹5点多钟就起了床。洗脸、刷牙、穿衣服,这些看似轻松平常的事情,于我而言至少要花1个小时,这些事情我无法独立完成,妹妹在我身旁帮助我。8点钟吃过早餐,我跟着作家朋友们一起去会场。参加过许多活动,主办方都会细心想到我上下车不方便,总会把我安排在离会场比较近的住所。这次主办方又一次贴心地把住所安排在离会场比较近的地方。

下午,去了鲁迅文学院。我曾以为一辈子指定就躺在自家的老旧炕头上,再也没法子走出家门了。你说可气不可气,那个叫史铁生的非要写一本让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与地坛》出来。好嘛,你敢坐着轮椅,去地坛和落魄的运动健将畅聊奔跑的事情,又偷偷听那个在地坛自个儿给自个儿演唱的歌唱家的歌声,你还摇着轮椅冲上前去,用轮椅上的身躯护住被几个小混混围堵的小女孩。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我也要出去逛一逛,看看你写的是不是真的。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坐着电动轮椅走出了家门,亲眼见到了你笔下所有的美好场景。

既然已经出来了,已经见证了美好,那谁还愿意待在家里呀?当我拿起笔的那一刻,大家都知道这个小家伙会写字,还出了书。是呀,虚荣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得到满足,我是个有事儿做的人了,还是有尊严地去做的。文学最有魅力的就是把不可能化作可能。没去成大学,但我来到了鲁院接受文学最高殿堂的洗礼;我无法动弹,却借着文学的羽翼,坐着飞机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

得知来北京还可以去趟地坛的消息,是在2025年5月26日。我愣怔地坐在炕头,暗淡的屋子里很安静。不知为何,我不想让小屋无声下去。那天下午,我像个窘迫的孩子捡到一块文学的大海相送的精美贝壳,开心地哼了一下午喜悦的歌。我不知道有谁能理解我此刻的激动,便把这个好消息偷偷告诉了一位懂文学的、我最要好的朋友。来到地坛,作家朋友们抬我下大巴车的那一刻,就像大家争着抢着要抬铁生上下车一样美好又壮观。我想,这就是一份最好的对美好记忆的礼赞与致敬吧。

瞅了瞅时间,又一不留神过了凌晨。昨日像那贪玩的孩子,一溜烟工夫不见了踪影。默默看了看手机屏幕,写下了一串密密麻麻跳动的文字,也算这一天又没白白过去。粗浅地记了一下来到北京所见的美好场景,那一帧帧美好的画面都会在时间里慢慢酝酿,最终化作文字。

夜晚早已到来,我像珍重生命一般珍重着奔我而来的每一个美好瞬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不舍地在朋友圈里写下:“晚安,柳客行!别了,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