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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治辰:作为动词的西海固文学
来源:文艺报 | 丛治辰  2025年05月30日13:14

西海固文学令人惊喜之处在于,它不仅拥有石舒清、郭文斌、季栋梁、马金莲等知名作家,更有大量职业各异、名气还不是很大、但对文学无比虔诚的作家。他们构成一种基层文学氛围,一种活跃的文学生活。

西海固作家给了我很多触动。比如张贤亮,在批评研究界久不被关注,但很多西海固作家说他们喜欢张贤亮,认为他写出了他们的生活,他笔下的农村和农村的人是他们非常熟悉的,让他们感到亲切、能够共情。这提醒我们,由书斋里的知识分子来评判文学可能需要反思,至少不应该是唯一的路径。很多普通读者对文学的评价标准,很可能和所谓专业读者不一样。

西海固作家及文学爱好者们和文学之间有一种血肉联系,远比一般写作、阅读要深刻得多。对于他们来说,文学不仅是消遣,也不仅是艺术鉴赏的活动,而是深入他们的生活,甚至能够改变他们的人生。凡姝儿孙已大,不必劳动,用手机写诗来抵抗“退休”生活的空虚无聊。单小花、马骏,依靠文学去直面生活中的艰难。最有趣的是康鹏飞,他说他年轻时曾是个社会青年,偶然读过《平凡的世界》后,便浪子回头,勤恳劳动,走上文学道路。

这些作家很朴实谦虚,总说自己写得还不好,还不够格发表出版,要继续努力。若以所谓纯文学标准,追问题材是否单一、技术是否创新、思想是否深刻,那他们的作品确实可能还有提高空间。但那些作品有直击人心的力量。有没有可能,需要反思的是长期以来我们不加反思就接受了的有关“文学”的认识本身?

新时期以来,我们对于文学的认知越来越精英化、技术化,文学或许恰因为此,变得越来越小众。追溯历史不难发现,我们发展文学事业的初衷恐怕并非如此。在我们党对于文学的规划中,文学不应该是捧在手上仅供阅读的静止的存在,它不是名词,而应该是一个动词,是像西海固文学那样的确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多年前我做博士论文时翻阅了大量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北京文艺》,发现里面很多作品的作者是某某厂文学写作小组,写的都是工厂里工人们自己的事。文学对于这些工人、农民来说,不是追求艺术、更不是追求名利的工具,而是结构生活的方式,是生活本身。这些作品水平也不见得多高,却占据很多篇幅。难道作为北京作协主席的老舍约不来名家稿子吗?显然并非如此。这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在各省市设立作协、创办刊物。并非每个市每个县都有重要作家,所以那些刊物不是只为所谓名家大家办的,而是为当地普通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办的,它们的作用是团结这些文学人,进而让当地群众在书写和阅读中理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理解时代的可喜变化。

大作家、名作家或许像灯塔一样高耸明亮,但再雄伟的灯塔,能照亮的范围也有限。我们还需要西海固这样的文学,能够一盏一盏点亮万家灯火,文学的影响力才会无远弗届。我们同样应该在这一意义上理解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不只是为了追求所谓文学品质,甚至不仅因为文学能够表现今天的山乡巨变,更因为文学也可以在被阅读、被书写的过程中,成为一种能动力量,实际地参与、推动山乡巨变。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