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文学》2025年第3期|凌峰:我的神殿
1
飞船经过冥王星时,我做了最后一次变轨,然后进行了一系列指标测试。这时候核能还剩3%,动力舱正常,U形应急舱正常,O形逃逸舱正常。机械臂传回的数据显示,舰外护盾还剩一层,底部有63%的破损。这都怪我,小E当时温馨提示过:护盾预警,护盾预警,飞船进入碎石带,前方有大量不明撞击物,请开启磁力干涉。我没有开启。从返回太阳系开始,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产生了微妙变化,一些遥远的记忆在逐渐苏醒,心底有两个字如同火山岩浆,迫切喷发——回家。我不知道家(地球)现在是什么样子。时间系统在经过虫洞时发生过几次修改,根本无法做单位计算。我现在有多少岁,连自己都不清楚。好在我的原生意识在,它在我休眠的过程中不断制造梦境。有几次我都梦见自己已经复苏,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格子衫,驾车在锡林郭勒草原上。车上有我的妻子娜塔,还有我心爱的女儿可可。可可好像还问过我一个关于风车的问题,可惜我忘记了。
驾驶舱计时器响三遍的时候,林杰走了进来,我起身拥抱他。看到他我就想起那帮已经消失的队友,他们也许还在,也许已经不在了。主舰最后一次发出指令是在仙女星系,那些波段那么遥远又那么微弱,通过延时,可能已经几个时区了。当时马克队长的语气是那么让人揪心:分散,撤退,主舰马上解体,请尽快调整姿态,能不能穿越虫洞就靠运气了……或许他们已经牺牲,一百多人的团队,也许就剩我们两人。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比悲壮,我宁愿牺牲的人是我……但,这是事实,活着的人必须返回地球,只有返回,才标志着胜利。可胜利有什么意义?这是林杰不断追问我的问题。有,只要我们活着,就意味着多重宇宙不存在,至少在我们的探索范围内,我们是宇宙中唯一存在的人类。当然还有别的智慧,比如通过SR-35B时那些友好的存在者,但我们之间有维度隔障,只能通过代码示意彼此存在而已。要感谢维度隔障,那才是最好的保护,要不然那些愤怒的掠能者——98BBR系巨型暗俑,瞬间能吸走一颗中子星的能量……一切都已过去,我不想再烧脑,剩下的交给IA,进太阳系,它是无敌的存在。
海哥,我现在担心一个问题,所有信号中断,我们的文明还有没有延续?
这不好说。我思考过这个问题,有三种可能:一、我们的文明还在延续,只是我们已经被遗忘;二、文明已经毁灭,地球处在火山纪、冰河纪或复苏纪;三、文明已经重生,只是他们不是我们,也许是另外一种生命。
如果是前两种,我们返回还有什么意义?横竖都是死,都是休眠,还不如就在这茫茫太阳系飘着,也许当文明再度觉醒发达时会发现我们,唤醒我们。如果是第三种可能,我们怎么证明自己是地球的原生居民?他们又如何接受我们?我们会不会遭遇毁灭?
回是必须回去,这是使命,也是命令,我们不能违背马克队长的意愿。你是不是已经忘记备份,如果有幸,地球上还有我们的备份。只要主体不死,我们就会永远活着。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传授给他们知识、技能,让文明再度延续下去……
这是我跟林杰最长的一次交谈,足足有一小时,但我必须休眠,要尽快切换到地球模式,还要上传足够的信息,那些相对古老的记忆需要一点点去适应。我解除掉残破的护盾,从机械臂显示器看,我们的飞船还是那样完整、雄健,船身靠太阳的一边发着幽幽的银光。休眠前我叮嘱林杰,进入大气层后要提前变轨,不要急着着陆,扫描一套完整的数据,生成地图,便于我们接下来的工作。着陆点,最好接近主体。那不需要IA指引,我们自身意识就能锁定,也便于我们随时换体,毕竟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未知的,这具躯壳随时都有危险。
2
一阵剧烈的震动让我觉醒,山崩地裂。
那会儿我正在做梦,娜塔用野花编织了一个花环,先戴在可可头上,可可不要,她又戴在我头上……我刚想吻她,她的脸突然迅速衰老,长发以惊人的速度变白,皱纹像蛇皮一样开始攀升……我惊叫着,娜塔——娜塔——我的身子急剧下降,“轰”……
警报大作:舰身炸裂,主机关闭……舰身炸裂,主机关闭……
我的脑袋一阵眩晕,无数电波在脑中闪烁,一切进入黑暗状态。但那时,我是苏醒的。我知道苏醒的只是意识,只有在地球上,关机状态下意识还在苏醒。我想,我们应该着陆了,只是舰身炸裂能量耗尽而已。我不知道林杰现在的情况,因为我现在除了意识,没有视觉,没有触觉。我只能默默等待。如果他还活着,他会给我续能,至少让我开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备能有没有损坏,如果坏了,就只能等他找到我的另外一个换体,才能复苏。可换体在哪儿?地球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有可能几百万年,有可能几千万年,说不准他们已经变成了化石。不对,能确定一点,我的主体还在,就是我那具冰封的肉身,如果他不在了,我的意识不可能存在,他们始终相互纠缠着。这点确实伟大,要感谢那位叫爱因斯坦的可爱老头儿。
黑暗持续了十多个小时,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移动。这能说明一点,我的躯壳或者残留的躯壳——因为此时我不知道他的完整度——在移动。我猜想是一群可爱的猴子在搬动着我,又可能是一群武士抬着我走,总之,我不想他们是恐龙或者别的大型掠食动物,即便它们不会拿我当食物吃掉,但破坏力足够大。
移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接着动动停停,我只能任他们摆弄。
时间过了七天零四个多小时,我醒了。眼前一片眩目。
我坐起身,发现处在一座巨大的广场。我被放置在一座高台顶部,周围有排列整齐的卫兵。卫兵身着铠甲,手持长戟。我回头看,一座雄伟的宫殿,飞檐翘角,气势恢宏。我有些迷糊,难道穿越了?穿越到了秦代?
不对,在我们的认知中,穿越只是一种概念,从来没有实现过。我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烈日当空,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再看远处的山峦,苍翠挺拔,绿意盎然。我起身检查自己的躯体,坏了,膝关节以下不知去向。
一名卫兵发现了我,嘴里大喊着:活了!他复活了!一群卫兵围上来,惊讶地看着我。他们说的语言没变,这让我很是吃惊。我问,我是在哪里?没人回答,他们又迅速退回原位。这时我看到几个卫兵拥着一位白发老者向这边走来。老者步履蹒跚,上台阶时显得非常吃力。
你最好不要说话,我是你的守护者。老者说着打了一个禁言的手势。我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他。从他衰老的容颜看,他是人类,是肉身人类。
一群人抬着我向宫殿走。宫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这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只在留存的影像中。
守护者。行走的过程中,我不断念叨着这个词,系统也在不断检索,好像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他是谁?
卫兵抬着我,跟着老者,缓缓走进地下室。到地下室门口,又换了一拨人。如此下了三层,换了不同服饰的三拨人。地宫内依旧灯火通明,他们把我安放在最中间的座位上,依次退下。
老者冲我深鞠一躬。我有些不适,他看起来比我父亲还老,穿一套宽大的奢华服装,有点儿汉服的风格。老者说,先行者,现在可以对话了。
从老者口中得知,我的舰船已经损毁,我的战友林杰已经牺牲,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剩半截残留的舰身和我,那时候我的小腿已经熔化。我有些悲伤,为林杰,但很快又平复了情绪。目前我要做的,就是先弄清当下的时代。我问老者,现在是什么纪元,距离我们离开到底有多少年?老者思考了一会儿,说,先行者,请容许我这么称呼您,因为我和您是同一时代的人。只是我目前即将老去,还好您能幸运归来。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当最后一批先行者出发后,地球上发生了空前绝后的资源掠夺战,在文明即将毁灭前,科学家研究出了一批太空浮游舱,将文明种子、科技成果全部运上太空,当然,还有我们这些守护者。我们在太空舱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名先行者返回。那名先行者叫内森,美洲人。那时距离你们离开已经一千八百多万年了,地球上的生态已经恢复,各种动植物和谐生存,就是没有人类。因此推断,人类是地球唯一的主人,不断离开又返回,周而复始。先行者内森决定,让部分浮游舱返回,开启人类文明再次繁衍。剩下的守护者,每隔一代逐次返回,延续文明。他带着第一批守护者返回时立下契约,每一千年为一个繁衍期,期间要严格按照计划发展,不能冒进,不能提前传授科技信息。截至目前,地球纪年1024年,我是最后一批守护者,也是仅存的一个守护者。这一千多年间,我们发现了为数不多的遗迹,最宝贵的就是包括您在内的八位先行者的密封舱。我把你们运往世界各地,分别修建神殿,殿内有你们的塑像,地宫中保存着你们冰封的肉身。如果你们遇难,肉身将永远封存;如果返回,还有重生的机会。这也是我们守护者,包括我们的后代,世世代代坚守的职责……
我打断了他,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换体?
知道,但没有发现。
我思索了片刻,说,如果有换体,我可以替代你长久守护下去。如果找不到换体,就只能解冻我的肉身,那样我也会衰老,最多存活几十年。
老者说,目前最危险的还不是您复活的事,有一位叫呼的盟主已经拥兵自重,在北方建立政权,不日将会南下。他早已背叛了我的意图。
说说目前的局势,世界范围。我有些不耐烦,人上了年纪,说话就爱啰唆。
目前世界有八大洲,东洲、中洲、美洲、南洲、欧洲、非洲、夏尔洲、伊拉洲,但版图不是我们之前的样貌,我们目前所在的是中洲,面积最大。每个洲都有联邦,但现在夏尔洲、伊拉洲、欧洲已经各自演变为多国专政……
目前人口有多少?
全球目前有四亿多人,中洲人最多,八千多万。
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文明,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按照契约制,之前我们都按联邦共和制管理,也就是地区选举,但后来人口逐年增多,逐渐失控了。您知道的,人性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我沉默不语。让我操控飞船可以,让我战斗也可以,但面对业已失控的人群,我无能为力。
老者继续说,内森叮嘱过,即便军阀混战,我们也要守住文明的种子。关键时刻,宁肯毁灭也不能让新人类获悉我们的秘密,这才是关键。
我明白了,我就是那文明的种子。
3
第二天老者带我参观了我的神殿。我高大的金身坐在神殿供桌上,目光威严,神情冷峻,披着一件镶满宝石的披风,像一位出征的将军。周围的墙壁上彩绘着我的功绩:钻木取火,结网捕鱼,创造文字,婚姻礼仪,制定历法,医药贡献,排兵布阵。
我哈哈大笑,这都是什么啊。老者也笑了,说,我们的先祖说不定也是先行者,只是后人无法理解,神化了他们。说着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您看,这是根据您的圣迹编写的经书,说您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中洲英雄,在蒙昧时代,是您带领部族消灭了邪恶,建立了联邦。您有三位妻子,十八个儿子,九十个孙子。但您没有世袭传位,而是通过选举,让中洲代代繁荣发展。
我大笑不止,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惜那时我可能还在茫茫宇宙之中。我忽然无比想念我的妻子娜塔和女儿可可,如果她们还在,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想让她们跟我一起分享此刻的欢愉。
老者说,现在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您如何出现的问题。我问他,您是怎么想的?他说,这部经书上有说明,这也是内森提前想到的。中洲在他壮年的一天选择了探险,去了遥远的宇宙深处,替人类寻找光明,躯体被封存在永生石里。有一天,他会驾乘蓝色火焰返回,那时候旧秩序推翻,新的秩序重新开启,周而复始。
中洲?我的名字吗?
是的,这是内森定的,每一个洲都是他起的名,但这些都是秘密,只有守护者世代相传。
我……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脑中出现了能量即将耗尽的提示。
您……您怎么了?他问。我的能量核即将用尽。
那怎么办?只能让您的肉身觉醒了。幸好您在,要不然我也没法打开。
没事,我的能量核就是钥匙,即便在我死机的状态下,取出即可。
他们将我抬进地宫,抬到保存我肉身的密封舱跟前。我无限感慨地抚摩着舱门,看着分别一千多万年的躯体,心里有种流泪的感觉,但没有泪,这种感觉还是在马克队长下完最后的指令时才有过。我刚要开舱,头脑一阵发昏,眼前一片黑暗。
等再次醒来,我竟然又躺在那座高台上,依然烈日当空。老者在我身边守候着,看我醒来,他做了个手势,周围鼓乐齐鸣,万人欢呼。
我缓缓坐起,惊奇地发现,我的双腿已经复原,能量显示10%。我有些诧异,原以为是老者复活了我冰封的身体,但意识告诉我,这还是智能换体。
怎么回事?我问。
尊敬的先行者,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您看我都行将就木了。老者对着我温和地笑。我这才发现,他真的老态龙钟了,说话颤颤巍巍,长长的白眉在风中摇摆。
您死机后,我再三思量,不能让您的肉身重生。因为生即死。您是我们人类的希望,您只要存在一天,人们的敬畏心不死,世界秩序就还会持续。您如果去了,世界必将急剧恶化,走向毁灭。
那我现在……您是找到我的换体了?
没有,后来我整理了那艘飞船残骸,发现您那位朋友的换体下肢完好。我想给您换植,查阅了密室中好多资料都没有成功。后来我给您换上了他的能量核,没想到您的躯体慢慢自动修复。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通知各大洲,就在飞船坠毁那天,您已经发出神迹,即将重生。这只是我掩人耳目的办法,那几天北方军南下,接连攻克我们好几座城池,如果我再不行动,恐怕会有灭国之灾。我把您的换体摆在高台之上,昼夜派人看护,等待您自动复原。这些天他们已经兵临城下,都城危在旦夕,您的觉醒,真是我们中洲之福啊。
我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又走了几步,一切恢复如初。
老者说,您目前的举止不能太随意,要持重些。
持重?我有些不解。
您是圣躯复苏,要有神的样子。这样说吧,在万民心中,您是神,您能明白吗?
哦,明白。
他们给我穿上了和老者一样的奢华服装,我抖了抖衣袖。不就是装神弄鬼吗,这我会。
老者又附耳说,我给他们说的,您现在是肉身复活,这样就还有一次机会,如果您的换体再遭不测,您还有复活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他真是一位让人尊敬的守护者,不辱使命。
我起身振臂,广场上万头攒动,万民欢呼。
举行完仪式,有人跑步前来通告,说北方军要开始攻城了,他们要亲眼看见圣体复活,要不一切都是骗局,他们坚决不信。老者面露难色,问我怎么办。我说,繁衍生息要遵守自然法则,我们只是先行者,不是干预者,这是我们的原则。老者说,话虽如此,可他们一旦攻进城内,百姓必然遭殃,而且你我都有可能不保,还谈什么先行者。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谈判。你我出城谈判,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由他们自己来决定。
老者沉思片刻,说,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中午,城门大开,两军对垒,谈判桌摆在中间。那场面极其壮观也极其悲壮,一场人神之间的谈判拉开帷幕。
刚开始对方根本不相信我是神,我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讲起,到几次文明陨落,再到我们先行者出发,一直讲到各大星系、地外文明、黑洞、虫洞、折叠时空……足足两个多小时,对方嗤之以鼻,你哪像神,分明就是一个江湖术士,你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别想忽悠人。那一刻我才发现,科技文明与冷兵器对抗,如果没有先进武器,一切都是空谈。眼看着剑拔弩张,老者做出妥协,再不行我们开城投降,由你们来执政,唯一的条件是保证老百姓生命安全。对方首领哈哈大笑,笑话,我们重兵压境,难道就是来听你们一派胡言?老者说,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神殿,让你看看上一代文明留下来的科技,足以颠覆你的认知。对方狂笑,你们的神都在我眼前,还谈什么科技。说着突然拔刀,对着我就是一刀。
“哐”一声,我完好无损。对方大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
老者说,你看到了吧,神和人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们绝非妄言。
对方谈判人员开始撤退,首领高喊:开战——
眼看大战在即,老者慌乱中派人保护我进城。没走几步,对方万箭齐发,我背上咔咔作响,老者中箭倒地。我一把抱住老者,老者说,您不用管我,快点儿进城……守住文明。老者说完脖子一歪,死去了。我怒火中烧,开启脉冲对着敌军扫射。成片的敌军纷纷倒下,但敌人太多,杀死一拨又来一拨,这时系统已经提示,能量不足,能量不足。
那一刻我无比悲壮,真没想到,一个科技文明的产物竟然毁灭在冷兵器时代。我一狠心,开启自毁模式。我的目光怒视着敌军,“轰”一声,一切重归黑暗……
4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梦,重重叠叠,反反复复,我在混沌与黑暗中漂浮。突然,我醒了。睁开眼,眼前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用惊愕的眼神看我。有人呼喊,醒了,醒了……接着走进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他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还记得我不,海哥?我疑惑地打量着他,哦,想起来了,杜威,我的战友。我问,你还活着?
我回来了,只是比你迟到四百年而已。
现在是哪一年?我坐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身子有些僵硬,但无大碍。
现在是2024年。他笑着说,你现在的坐标是,中国北京。
我又试着走了几步,用右手掐了一下左手,有痛感,这是我的肉身。突然感觉无比饥饿,我问杜威,有没有吃的?杜威笑了,都给你准备好了,不过要慢点儿吃,你这千万年的老躯,可不敢折腾。
杜威带我到餐厅用餐,他给我要了一杯牛奶,几块蛋糕。先吃点儿,等系统完全复苏了再吃你喜欢的。我笑了一下,还是系统,现在应该叫身子骨吧。杜威笑了,是啊,习惯了换体,语言都机械化了。我问他,你的肉体在哪儿找到的,你不会还是换体吧?他伸出手让我摸,不是换体。我的换体现在已经在科技博物馆,这身体是从埃及金字塔运回来的,他们一直拿我当木乃伊。我思索了片刻问,我们不是叫中洲吗?守护者告诉我的。
以前叫中洲,现在叫亚洲。你知道的,内森定的规则,每一千年篡改一次记忆,现在他们的记忆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我只记得我当时开启了自毁模式,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你当时的自毁威力很大,到现在都有记录,不信你看。杜威打开平板电脑。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京城东北方渐至西南角,但见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之间,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屋以数万计,人以万计。
这怎么好像跟我的记忆不一样?我问。
我跟你说过了,篡改记忆。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那我接下来怎么办?怎么生活?我问。其实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你当然回家喽。
回家?回哪儿的家?
回你的家。千万年了,你不想娜塔和可可吗?
她们……她们还在?
当然,这是一个轮回。你都是从虫洞回来的人,还不明白这些?
那她们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在她们的记忆中,你离开了一年,是去执行航天任务的。
我恍然大悟。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还执行任务不?
执行,在人类最危急的时刻。当然现在还早,剩下的时光你可以好好陪陪妻儿。如果有兴趣,你还可以去看看你的神殿。
我的神殿?
对,你的金身还在神殿里供着,还有你的功绩,什么钻木取火、结网捕鱼、创造文字等等。他哈哈大笑起来。
神殿在哪儿?我问。
这个是秘密,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吧。
回到家,娜塔和可可无比兴奋。和杜威说的一样,她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我才发现,一切太假太可怕了,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无形的键盘,我们已知的、未知的都是谜团。
我查阅了好多资料,始终没有我的神殿的踪迹,甚至连“中洲”这个词都没有。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被篡改,直到有一天,我在网上突然看到一则消息:锡林郭勒草原出土一座遗址,发现金身巨像一尊。地宫还未开启,据初步探测,内有大量辐射物。旁边有遗址照片,一张照片中有金身巨像。我放大了看,果然,那正是我记忆中的金身。
我连忙给杜威打电话,我找到我的神殿了,在锡林郭勒。我本以为他会很惊奇,没想到他淡然地说,我早知道了,那地方要修建史前科技博物馆,到时你再去吧。我说,不,我现在就想去,你驾车陪我。
杜威哈哈大笑,我已经在穿越虫洞的路上,你等我回来。
等多久?
也许一刹那,也许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