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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文学》2025年第3期|闻冰轮:隔岸街1号(中篇小说)
来源:《安徽文学》2025年第3期 | 闻冰轮  2025年06月06日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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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利车如一尾优雅的银鱼,悄无声息地滑过跨江大桥。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林书圆恍然大悟,明白了这片依江而建的别墅群为何被赋予“隔岸街1号”这样一个名字。隔岸,这两个字眼仿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的不仅仅是物理空间,更是两个平行线似的永不相交的宇宙。

桥的那一头是老城区,楼房如饱经风霜的老人低矮而佝偻,街道如血管狭窄而拥挤,生活的喧嚣与压力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人们行色匆匆,步履间写满了生存的艰辛,被看不见的绳索拖拽着向前奔跑。而桥的这一头,是上帝之手绘制的伊甸园,一座座别墅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绿树鲜花之间,清澈的江水倒映着摩天大厦的倒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世俗的烦恼都被隔绝在外。

一座桥,就这样将城市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云城打拼的五年里,林书圆从未踏足过这片富人区。对她而言,这里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而遥远,与她的人生轨迹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忍不住侧过头,偷偷打量身旁的董事长计丹。计丹正专注地驾驶着车辆,她的侧脸轮廓如希腊雕塑般精致而美丽,淡淡的粉黛,质地精良的羊绒直身裙勾勒出优雅的身体曲线,大波浪中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光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具象化,是林书圆所渴望却又遥不可及的人生样本。

车子行驶的速度很快,强大的推背感让林书圆感到眩晕,仿佛随时都可能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用双脚紧紧踩住地垫,想要借助这微不足道的支点来抵御这股力量,不至于被抛向茫茫的虚空。

叮咚,是慧梅的微信:“车票买了没?敢缺席我家小王子的百日大宴,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书圆回复:“谁敢呀。礼物来不及准备了,红包可否代替?”

“刚被裁员的小可怜就别逞强了,你能来就是最大的礼物。”

林书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分享好消息:“我有新工作了,在隔岸街1号。”

慧梅最爱的歌星许豪坤正是“隔岸街1号”的居民。果不其然,慧梅说:“遇到许豪坤,记得给我要个签名!”

计丹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作为私人助理,你与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工作时间。”

林书圆急忙收起手机,咬唇不语。

“口渴的话,门边有矿泉水。”计丹的语气略显缓和。

为掩饰尴尬,林书圆拿起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左前方大楼上悬挂着一幅巨型广告,画中女子与计丹颇为相似。林书圆好奇地盯着看。

“下周去趟广告公司,让他们要么撤掉照片,要么重拍一张。我有那么胖吗?”计丹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不悦。

林书圆连忙应声,心中暗自记下:维护老板形象,是私人助理的职责之一。

慧梅的来电忽然响起。林书圆急忙摁下拒接键,发了条信:“不方便。”

“追求者?”计丹挑眉问,“一路上电话微信不断。”

“不是不是,”林书圆急忙解释,“是我的闺蜜,催我回去参加她儿子的百日宴。”

计丹轻轻点头,不再多言,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林书圆望向窗外,“追求者”三个字,将她的思绪带回今天中午在咖啡馆经历的那场遭遇中。

她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半小时,“半糖咖啡”是一家位于城市公园中的高档咖啡馆。她挑了张靠窗的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台布,心情忐忑地期待着李杰龙的出现。

三个月前的企业年会仿佛还在昨天。那天的林书圆光彩照人,她的创意方案屡获客户青睐,同事们都说年会过后她就会升职。李杰龙是公司邀请来的嘉宾之一,用他温和而又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了林书圆。第二天,李杰龙就打来电话约她下班后一起去吃日本料理。她犹豫再三,约着一个同事去赴了饭局。之后,李杰龙热情似火地频繁邀约,林书圆既受宠若惊又略感不安,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万没想到命运急转直下,她竟被公司忽然裁员。这噩耗让她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四处求职却屡屡碰壁之际,房东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续交房租就把房子租给别人。母亲要给外婆买台吸氧机,她将自己不多的积蓄全都转给了母亲,如今卡里的钱只有三位数。

她在脑海里搜遍所有认识的人,只有李杰龙最有可能出手帮自己一把,但是求助的念头让她感到羞耻和不安,她害怕李杰龙认为她别有用心。昨晚,她鼓足勇气给李杰龙发了微信,没想到他立刻就答应今天碰面,还选了这家颇有格调的咖啡馆。

窗外的阳光被雕花玻璃遮挡,室内显得晦暗阴沉,犹如她此刻的心情。失业已经三个月了,而投出去的几十封求职信统统杳无音信。林书圆再次划开手机查看邮箱,希望能收到哪怕一封面试通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冰冷的自动回复和委婉的拒绝。在翻阅了无数封邮件后,发现有三家公司给出了回应。然而,希望很快就变成了失望,第一家公司提出的“无薪试用三个月”,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剥削。第二家要求去农村进行勘测和数据收集,听起来像是变相的免费劳动力招募。林书圆将这两封邮件删除,心中的失落感愈发浓重。在准备锁屏时,第三封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发件人是“中宇伟业集团”,一家声名显赫的投资公司。邮件内容简洁明了:

尊敬的林女士:

感谢你对我公司的关注。在进一步沟通之前,我们想确认一下,你是否有舞蹈基础?——中宇伟业人力资源部。

林书圆盯着屏幕发怔。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却又充满了令人费解的意味。莫非公司注重企业文化建设,逢年过节要组织员工表演节目,有舞蹈基础者优先录用?她回复:小学时学过舞蹈,曾是大学舞蹈队成员,并在高校舞蹈联谊表演中获得过二等奖。

就在她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一阵秋风卷着几片叶子闯进来,李杰龙出现在了那里。他身着一件深灰色夹克衫,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小老板特有的自信。一进门,他就环视了一周,像是撒开一面张开的大网,瞬间就打捞到了靠窗坐着的林书圆。

“书圆,好久不见。”李杰龙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了对面。

“是啊,好久不见。”林书圆的声音略显紧张。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李杰龙显得很开心,眼睛热辣辣地望向她的紧身T恤。

林书圆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将水牌推到他面前。他看都没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麦斯威尔摩卡,两眼继续如雷达般扫描她的身体,目光中凸现出一些另外的含义。以前林书圆并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直白又裸露的神情,这令她有了某种不适。

服务员把两杯摩卡端到了桌上,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与林书圆内心的焦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李杰龙,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细碎交谈声淹没:“李总,我……我最近遇到了些困难。”她把自己的困境讲述了一遍,既希望李杰龙能主动提出帮助,又害怕被他误解。

李杰龙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他歪了歪头,仿佛在品味口中的滋味,又仿佛在打量林书圆。“哦?”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还住在登文路那里?”

林书圆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之前几次共进晚餐后,李杰龙都主动送她回家,但她总是婉拒他上楼坐坐的提议。现在想来,那些提议背后隐藏着更多意味。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书圆感到胸口发闷,她鼓起勇气低声道:“我想请你借我五千块钱,救救急。我保证,一找到工作就还给你。”

李杰龙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又啜了一口咖啡,仿佛在思考什么。“这样吧,”他缓缓开口,“明晚你在家等我,我送钱过去。”

林书圆惊讶地看向李杰龙,发觉他嘴边沾着一缕咖啡沫,看上去格外刺眼。她深深低下头去,把涨红的脸埋在面前的小小咖啡杯里。“你能不能,现在就转账给我,明天是房东给的最后期限。”

“在微信上留下转账记录不太好吧。”李杰龙轻笑着说,同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仿佛那里刻着某种不成文的规矩。“我今晚有个应酬,让我想想……”

林书圆感到一阵恶寒,全身被一层黏黏腻腻的东西包裹着。咖啡杯中的拉花原本是个完美的心形,此刻慢慢散开来,变成了一团丑陋的图案。

“这样吧,”李杰龙俯身向前,压低声音,“我应酬一结束就过来,大概十点左右到你那里。”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拉住林书圆放在桌上的手。

一股强烈的羞辱感袭击了林书圆,她低着的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了一下,脖子忽然就伸直了,胸膛也挺了起来。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手指碰翻了咖啡杯,咖啡洒在桌布上,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桌布上漫延开来,洇出几团云状的渍印。

“服务员,”她想都没想就高高扬起手臂,“买单!”

计丹的车驶入一个高大气派的圆形拱门,犹如穿越一道通往仙境的时空之门。“隔岸街1号”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宣告这里是凡尘俗世中的一方净土。整个园区如同一幅精心构思的山水画卷,每一处细节都似画家的点睛之笔。这种美不仅仅是视觉的盛宴,它让人觉得这里不只是一个居住地,更是一个可以孕育梦想、滋养灵魂的乌托邦。

哪怕就在短短三个小时前,林书圆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在这美轮美奂的“隔岸街1号”,拥有一份工作。

那会儿,她逃也似的从“半糖咖啡”出来,一边为刚刚支付的136元两杯咖啡钱感到心疼不已,一边用力想着手机钱包上的三位数余额。如果公司年会那天,当人力资源部总监仿佛不经意的样子把手放在她臀部时,她没有“大惊小怪”地让他当众难堪,那么她是不是不仅不会被列入裁员名单,还能如愿以偿地升职?如果刚才默许了李杰龙的要求,她是不是就此摆脱了经济窘境?林书圆感到一阵恶心,恶心之后是一阵悲凉。

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公园里,银杏树的叶片在风中翩翩舞动,它们让林书圆充满委屈也充满了惶恐。五年前,她怀揣梦想来到云城,踌躇满志地相信只要努力打拼就能在省城扎根开花。而如今,她似乎只有回老家银杏镇这一条路可走了。

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林书圆把自己扔到一张长椅上,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收拾行李,买张回老家的车票,然后回到那个她逃离的小镇,面对父母担忧的眼神,承受朋友们的议论和嘲笑。这场景让林书圆感到窒息。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又吐气,空气中混合着银杏叶的清香。她舍不得离开云城,舍不得放弃梦想,但现实却由不得她。

以前她总揶揄慧梅没志向,大学毕业就忙着回银杏镇结婚生子。此刻看来,慧梅实现了真正的岁月静好:一份安稳的工作,一个贴心的丈夫,为白白胖胖的儿子办百日宴,大张旗鼓地摆几十桌。

她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公园,迈开脚步走向出口,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这座城市告别。

手机响起,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是林书圆女士吗?这里是中宇伟业集团,请你今天五点半之前到中宇大厦15楼接受面试。”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林书圆先是不敢相信,继而浑身乱颤,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好的,我马上到。”

在中宇大厦的电梯里,林书圆对着镜子整理着略显凌乱的长发。电梯门开启,人力资源部经理竟来亲自迎接。他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每一步都让林书圆心跳加速。她隐约感觉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面试。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林书圆立刻被端坐在大班桌后的那位女性威慑到,她气场强大,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位是计总,私人助理由我们董事长亲自面试。”

经理带上门出去后,计丹示意林书圆坐到她桌前的椅子上,手中的签字笔在桌上轻轻敲打着:“说说你认为你可以胜任这个职位的理由。”

“我……”林书圆一时慌不择言,“我是病急乱投医,刚失业,房东又催缴房租,就顺着网上的招聘信息投了一堆求职信,想赶快找份工作过渡一下。”

计丹显然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你倒是很实诚啊,不加一点修饰。”她朝椅背上一靠,拿起桌上的表格,“林书圆,27岁,未婚?”

“嗯。”

“有男朋友吗?”

“没有。”

“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檀林市银杏镇的。”

计丹上上下下打量林书圆,林书圆被这样的打量弄得很不自在,低头看着大班桌上的木纹。计丹扬了扬手中的表格:“你被录用了。”

“啊?”林书圆瞪大了眼睛。

计丹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知道为什么录用你吗?”

林书圆摇摇头,等着她的下文,计丹却话锋一转:“你之前的公司每月给你多少薪酬?”

“四千多,年底有笔绩效奖。”

计丹用座机拨了个电话,人力资源部经理走了进来。

“其他人不用面试了,林书圆月薪八千,年底奖金另计。”

经理应诺了一声,拿着表格出去了。林书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后才低声问:“请问我……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计丹莞尔一笑:“协助我处理私人事务。”

“私人事务……我不懂,从来……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工作。”

“不懂可以学。”计丹的口吻有些不满,“你的工作地点在隔岸街1号。”

隔岸街1号?林书圆更蒙了。那可是闻名遐迩的富人区,她常在同事们的议论中听到,在小红书和抖音上刷到,还在慧梅说起歌星许豪坤时听到。她不清楚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发呆的这段时间,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说:能交房租了,百日宴有贺礼了,明早不用卷铺盖回乡了。

计丹说:“现在就跟我走,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计丹的车缓缓停在一幢别墅的院子前。一个头发雪白的男人打开大门,垂手立在一旁。林书圆脑海里冒出“白头翁”三个字。

计丹将车开进院子停好,带着林书圆进了屋。

铺天盖地的奢华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林书圆瞬间淹没在一片金碧辉煌之中。客厅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悬浮的银河,晶莹剔透的棱面折射出无数的光芒,光线洒在花岗岩地板上,仿佛散落的钻石。精致的暗花墙纸如同细腻的油画,每一件家具都像博物馆里的珍品,茶几、角柜、酒柜和沙发扶手上的金边装饰宛如艺术家精心描绘的金线。在客厅的尽头,一座华美的楼梯如同通往天国的阶梯,精雕细琢的镂花栏杆简直就是活灵活现的艺术品。楼梯在中段优雅地分开,向左右延伸出两道弧形,如同一对展开的天使翅膀。

林书圆站在这片富丽堂皇的海洋中,感觉自己是只误入皇宫的麻雀,目光变得无处安放。每一处细节都在描绘一个她从未涉足的世界,空气中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计丹在沙发上落座,朝林书圆招招手。她小心翼翼走过去,生怕踩脏了绣着图案的羊毛地毯。计丹优雅地坐在那里,手边放着她的爱马仕顶级款凯丽包,价格是林书圆五年的薪水。

“你的房租什么时候到期?”

“明天。”林书圆耳畔响起房东刻薄的声音:若明天再不交房租,你就搬出去。

计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不如这样,你搬到别墅来住,一来可替你省笔房租,二来少了每天的通勤时间,三来嘛,更方便你工作。”

林书圆的心咚咚跳了几下,简直就像一道曙光照亮了她即将无家可归的黑暗。可以住到隔岸街1号来,这是真的吗?她急忙点了点头。

“你的房间在二楼。今晚你回去把东西打包收拾好,明早老杨开车去接你,正式开始上班。”

“计总,明天……明天是周六。”

计丹认真盯着林书圆的脸:“私人助理全年无休,你填报求职信时没认真读招聘信息吗?”

林书圆怯怯地站起身来:“那我……可不可以请两天假,我要回老家参加百日宴,早就答应了闺蜜。”

“不可以,”计丹果断地挥了一下手,“明天有好几桩事等着你,除非……”

林书圆紧张地盯住计丹的嘴唇,期待她那个“除非”之后吐出来的话语能留给她一线希望。计丹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把刀,切断了林书圆的幻想:“除非你刚被录用就想辞职。”

林书圆一阵慌乱,脑海中浮现出慧梅的笑脸,父母的目光,还有那些翘首以盼的发小们。食言失信的状态交织成令人心碎的拼图,她慌极了,像世界末日一般。

计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书圆的情绪变化,柔声说:“坐吧。你说的闺蜜,是车上不停发信息那个?”

林书圆还沉浸在失落的心情里,勉强地点了点头:“嗯。我俩从小学到大学都在一起,毕业后她回了银杏镇,我留在了省城。”

“哦?”计丹显然有了兴趣,“她回去以后混得怎么样?”

“有房有车,明天儿子百日宴,把我们镇最好的饭店包了场。”提起慧梅,林书圆的心情就变得既复杂又苦涩。毕业季,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慧梅留在云城发展,告诉她设计专业只有在省城才有平台。但是,慧梅执意要回到闭塞的银杏镇。临别时,她非常肯定地说:“慧梅,你一定会后悔。”

如今,慧梅的小日子过得富足而滋润,而自己却是这番光景。

计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生存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闺蜜的选择止步于生存需求,而我提供给你的工作,只要你能够胜任,将来你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你所有同学朋友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林书圆低头思忖着计丹这番话的含义。

计丹继续说:“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既是对自身价值的投资,也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计丹。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朝楼上走去。

望着计丹的背影,林书圆心中五味杂陈。是否值得为了一场百日宴,放弃这个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慧梅小富即安的生活,是否真的是她向往的?

一时间她似乎难以回答。

她环顾四周,发现南面墙壁上挂着一整面的镜框,镜框里是一位中年男子的照片,神情不一,背景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透着股睥睨天下的气概。

镜框的旁边挂着几幅画作,全是色彩鲜艳的涂鸦,笔触稚嫩,构图简单,与周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白头翁”端着两杯水走了进来,把水杯摆在茶几上,对林书圆说了声请喝茶。林书圆急忙道谢。他转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啊呀了一声,循声望去,林书圆看见满地散落着书籍、工艺品、打碎的瓷器,显然是从那个高大的博古架上掉下来的。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帮着“白头翁”一起收拾那片狼藉。

这幢房子乍一看富丽堂皇,但在收拾这些物件时,林书圆明显感到了某种清寂空洞,甚至还有一丝萧条阴森。墙布在踢脚线位置有了发黄的印渍,花岗岩地板上有一层裹了灰尘的绒毛,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扫地拖地的样子。博古架上积了厚厚的灰,书上也全是灰,她的手指都变黑了。一位身家显赫的董事长,家里怎么只有这个“白头翁”?

一切收拾停当,“白头翁”感激地朝她笑笑:“谢谢你啊,我们家公子动不动就会搞这么一出。”

公子?计丹看起来四十五六岁了,莫非是二宝?

“老杨,”计丹的声音同人一起出现在楼梯口,“你带小林去熟悉一下小区。”

见林书圆举着一双黑手,计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关上洗手间门之前,她听见计丹说:“带她认认干洗店、银行、超市,再让她认识一下物业部经理。”

老杨答:“雷雷正在花园里睡觉呢。”

“没事,我看着他。”

林书圆洗干净手回到客厅时,老杨已站在门边等着她了。正要去拉门,计丹说:“走花园那道门。”

老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连声应诺,带着林书圆从侧门出房间,走到了花园里。这是一座很大的园子,围合了别墅的东南西三面,顺着小路可以一直走到湖边。湖面尽头是座葱葱郁郁的小山,幽深的山林尽是属于秋日的金色、橙色、红色和锈色,山脉的轮廓被耀眼的阳光所笼罩,仿佛昭示这片领地永远不会有肃杀的冬天。花园的草坪上种着很多树,林书圆叫得上名字的有樱桃、梅树、桃树、桂花树、红枫,它们与另外那些不知名的树一起,在阳光下恣意伸展着枝条。“风景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赞叹。

“当年李总来这挑房子是我陪着他来的,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套,说它朱雀翔舞于前,玄武镇守于后,是藏风聚气风水兴盛的旺宅。唉,谁想得到他英年早逝啊……”

林书圆大吃一惊,眼前浮现出镜框里那个男人的模样。

“你叫小林是吧,是来照顾雷雷的?”

“不不,我是计总的私人助理。”

这时他俩已走出了花园的门,老杨示意林书圆上奔驰车。

林书圆字斟句酌地问:“杨师傅,您说的雷雷是计总的儿子吗,他多大了?”

“今年刚满十八岁。”

“怎么还要人照顾?”

老杨重重叹了口气:“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车子驶到一个四方形的大牌坊前,门楣上同样写着“隔岸街1号”几个大字。老杨说这里是三号门,外面就是中汇广场。他把车停下,带着林书圆走出牌坊来到一家装潢考究的干洗店,把一包衣服放在柜台上。接件生清点完衣物,写了一张单子递给老杨。林书圆默默记下了店铺的位置。重新坐回车上时,老杨说:“跟着计总你有福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不,应该是女神。十年来她一个人撑着公司,盘面一点都没比李总那时候缩小。而且啊,她心特别好,救助灾区,资助失学儿童,捐款给养老院,是云城著名的爱心大使。”

林书圆想起那个巨幅广告,计丹交代她要撤换掉那张照片,但广告公司是哪家,具体找谁,怎么谈,她两眼一抹黑。要胜任私人助理这个职务,要学的东西很多,这八千块的月薪真不是那么好挣的。

老杨又带着林书圆去物业中心,介绍她认识了物业部经理,留了电话和微信。车子返回别墅门前时,林书圆说:“杨师傅,我去那边打个电话。”

慧梅听完林书圆吞吞吐吐的解释后,语气和音调霎时从火热降到了零度:“就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没有了。”

“你努力争取一下嘛!远在江西的小芳都赶回来了呢,所有人里面就差你了。”

“真的努力不了,你跟她们解释一下,情况有点特殊……”

“算了!”慧梅忽然提高了嗓门,“祝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林书圆正想解释,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她急忙再拨打过去,被慧梅掐断。她还想再打,老杨走过来说:“计总在等你呢。”

走进屋子时,计丹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她既像在对林书圆说话,又像自言自语:“看见我儿子了吗?他今天睡得真香。”

循着计丹的目光,林书圆发现花园草坪的一角铺着块大大的野餐垫,一个肥硕的男子仰面躺在上面。刚才经过花园时竟没发现他。

“雷雷从小就是个天才。”计丹的面部轮廓随着她的音调一起柔和下来,“五岁时就能背上百首唐诗。从幼儿园到小学,他的水彩画总能得各种大奖。他的魔幻舞跳得极好,从小就被大家喊作‘小杰克逊’。”

林书圆望向草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一顶布艺圆帽盖住了他的脸。

“简历上说你学过舞蹈,来,跳一段我看看。”计丹的声音如同丝绸般滑过空气。

林书圆的心猛然一跳,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计丹优雅地坐回沙发,双臂交叠于胸前,目光温和地催促着林书圆。那眼神中既有期待,又带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林书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脱下风衣,仿佛在剥开自己的一层保护壳。她将衣服整齐叠放在沙发一角,暗暗为即将开始的表演做酝酿。

深吸一口气,林书圆站定在房间中央。她闭上眼睛,召唤沉睡已久的舞者灵魂。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她缓缓抬起手臂,腰肢轻扭如摇曳的柳枝,双腿交错如蜻蜓点水。她跳起了《点绛唇》,这支曾在大学生联谊演出中为她赢得掌声的舞蹈。尽管多年未曾练习,但那些动作已刻进了骨髓,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她熟悉的故事。

计丹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换一支,跳魔幻舞。”

林书圆如梦初醒,慌乱地说:“魔、魔幻舞?我不会。”

“那就跳现代舞,街舞也行。”计丹说着,起身走向博古架,拿起一个小巧的蓝牙音箱,熟练地用手机连接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骤然响起,强劲的节奏如同海浪般冲击着整个房间。林书圆一时间不知所措,不明白计丹为何选择如此具有攻击性的音乐,更不解为何要将音量调得如此之大。

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她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音乐中,随着节拍,身体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开始了舞动。双臂时而如蝴蝶般轻盈舒展,时而如长鞭般有力抽打。她的旋转如同不停歇的陀螺,她的跳跃要冲破地心引力的束缚。每一个动作都是力量和激情,用身体诉说着关于自由和反抗的故事。

就在这时,林书圆突然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穿透落地窗,黏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饥渴和贪婪,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那目光中还闪烁着原始的野性,如同草丛中潜伏的猛兽,随时准备扑食。

这种感觉让林书圆心生恐惧,但她不敢回头验证自己的第六感,她害怕一分心就会忘记接下来的舞步。

音乐仍在继续,林书圆强迫自己完全沉浸在舞蹈中。她用尽全力去诠释每一个动作,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她依然专注地舞动着,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次跳舞。不知过了多久,音乐终于停了下来。林书圆感到一阵虚脱,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不错,很有功底。”计丹轻轻鼓掌,每一下都像是对林书圆的肯定。

林书圆勉强站直身体,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她感觉刚刚不仅仅是在跳舞,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真正的面试,面试的结果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快速朝落地窗外瞥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绿草如茵,树影婆娑。

难道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计丹的声音如同夜莺般悦耳,把林书圆从走神中唤了回来。

林书圆亦步亦趋地跟在计丹身后,沿着铺红色绒毯的楼梯拾级而上。雕花的楼梯扶手在指尖划过一丝冰凉的触感,让她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二楼有个宽敞明亮的走廊,柔和的灯光将走廊两侧悬挂的油画照耀得熠熠生辉。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花园的景色。计丹在一扇雕着精美花纹的木门前停下脚步,推开门,示意林书圆进去。

房间很大,比林书圆的出租屋大了一倍还不止。深色柚木地板光可鉴人,墙壁被涂成柔和的米白色。房间一角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单人床,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和轻盈的绒被。床头柜上摆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台灯。靠墙的位置是一个很大的衣柜,窗户前有张宽大的书桌。透过明亮的窗户,她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如同洒满了碎金一般,美不胜收。

“这边有个卫生间。”计丹指着房间角落处的一扇磨砂玻璃门说道。

林书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地拉开门。洁白的洗手池一尘不染,独立的淋浴间宽敞明亮。马桶是智能的,旁边配有一次性马桶垫。

“房间空置了一段时间,积了些灰尘,你打扫一下。缺什么东西,就跟老杨说。”

林书圆愣愣地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这只是一间客房,却布置得比五星级酒店还要豪华。

“时间不早了,你打扫完房间就回去收拾行李吧。”

林书圆木讷地点了点头。目送计丹离开后,她轻轻地关上房门,又认真地、仔细地四处打量了一遍房间。她竟然在隔岸街1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抓住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书圆是在傍晚时分回到出租屋的,饭都没顾上吃,就开始收拾东西。

这间三十平方米的小屋终日晒不到阳光,只有一扇窗子,却是她在云城五年的栖身之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香气,这种奇特的组合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五年来,她挤公交,吃路边摊,为省几块钱在超市打烊前抢购打折商品,然后蜷缩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独自消化生存的压力,默默憧憬渺茫的未来。

她轻抚着墙上那幅刺绣,回想起来云城第一年逛文博会时的兴奋心情。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坚信只要努力就能在云城站稳脚跟。衣柜里是春夏秋冬的衣服,大部分是淘宝或拼多多的货。墙角的简易书架上是一些喜爱的书籍,还有几个玩具、摆件,不值钱,却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寻觅温暖的方式。将这些小物件装箱时,她摸到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来看,是慧梅送她的生日礼物——“防狼喷雾”。“小心点,大城市什么人都有。”慧梅当时一脸的认真,“女生必须预备一件秘密武器,但我希望你一直都用不上。”

林书圆将那个小瓶塞进挎包,长叹了一声。真正的狼,比如人力资源部总监,比如李杰龙,又岂是“防狼喷雾”可以抵御的。

她一直弄到深夜才收拾完,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闹铃就响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为即将离开的小屋平添了一丝温暖。林书圆既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个逼仄的地方,内心却又隐隐有一丝不舍。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梦想与经历,是她在省城打拼五年的见证。

她一边洗漱,一边拿手机预约了快递员上门取件。除了衣服和书籍,其他东西显然不适合带去隔岸街1号。她舍不得扔掉它们,却也不愿留给那个冷漠的房东,她要将大部分物品寄回老家去。

她给房东打了电话,告诉她九点半准时办理退租手续。

老杨按约定时间准时来到了楼下,那辆黑色奔驰在一片灰扑扑的登文路上显得格外耀眼。他帮着林书圆把行李箱提到车上时,房东一脸的惊讶。林书圆故意在房东面前大声问老杨:“我们现在是直接回隔岸街1号吗?”

车子缓缓启动了,林书圆望着窗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释然。逼仄的街道,熙攘的人流,鸡毛蒜皮的生活,忽然令她嫌弃、鄙视和不屑。她将与这地方彻底告别,心底有了一去不返的决绝,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毅然离开银杏镇时的心态。

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了。

老杨俨如一个老熟人,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过,问林书圆以前做什么工作,老家在哪里,怎么被计总选中的。

“计总是该找个助理了。雷雷出事后,她把家里所有用人都辞退了,唯一留下的保洁阿姨,一个月前也走了。”

“雷雷出了什么事?”

老杨扭头看了她一眼,腮帮子上的肌肉跳了几跳,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车子开过了两个路口后,他终于还是沉沉地开了口,将那段心碎的往事讲了出来——

十年前,李总去阿坝谈项目,八岁的雷雷吵着也要去,父子俩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山路崎岖,弯多路险,车子在行驶中忽然爆胎失控翻下了山崖。车虽然被一棵生长在半山腰的大树拦截住了,但命运却跟李家父子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李总当场身亡,而雷雷,被那突如其来的恐惧抽走了魂魄。

雷雷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思维永远定格在了那场车祸发生的瞬间。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一部无限循环的影片,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父亲在他眼前死去的画面。他不再开口说话,灵魂游离在现实之外。偶尔他会用血红色的颜料画一些扭曲、怪诞、让人无法理解的图案,那或许是他试图向外界表达内心恐惧的唯一方式。

十年过去了,活泼可爱的男孩一直被困在时间的牢笼里。他的世界如同一座无人能解的迷宫,将自己紧紧锁在了里面。

听着老杨的讲述,林书圆心中泛起悲悯的涟漪。计丹在她心中不再是高不可攀的董事长,而是一个饱受摧残的母亲。

“计总没有带雷雷去治疗吗?”

“怎么没有啊!”老杨仿佛又回到那些奔波的日子,“她找了数不清的专家名医,带雷雷在北京、上海、广州之间跑了不下一百趟,但就是治不好啊。”

“她为什么要把用人都辞退呢?”

“计总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雷雷的事情。”老杨的声音低沉下来,“她一直坚信雷雷会好起来,将来雷雷成了中宇伟业的掌门人,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林书圆想起客厅墙上的红色涂鸦,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是这个孩子与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而可怜的母亲一直在等待着某个奇迹的降临,帮儿子解开困住他的枷锁,让他的世界重新活泛起来。

“所有人里就只留下了你?”林书圆看向老杨,“你一定是计总最信任的人。”

老杨长叹了一口气:“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那个司机。”他声音里承载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我当时要是不开那么快,拐弯不要那么急,就不会害死李总,吓傻雷雷……”

老杨眼中闪过痛楚:“我恨自己,恨得头发都白了,但有什么用呢,李总再也回不来了。计总撵我走,因为她不想见到我。但我死活就是不走。李总是我的恩人,要没有他,我到今天都还在山里放着羊。我哪儿也不去,我就住在花园的工具房里,我要一辈子伺候计总和雷雷,赎罪。”

“你的家人怎么办?”

“离了。”

林书圆啊了一声。

老杨声音苦涩:“我被车祸弄残了,不能拖累她。女儿跟她。”

林书圆鼻子酸酸的。这个看似富丽堂皇的大宅里,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默默地在命运的重压下挣扎。

这时车子已驶过了跨江大桥,却没有朝隔岸街1号的方向开,而是停到了中汇广场。她正觉诧异,老杨说:“计总让你去一楼的‘玛丝菲尔’时装店找她。我先把你的东西送回家。”

“送回家”三个字,在林书圆内心搅起巨大的感动。她真的要在“隔岸街1号”有个家了吗?这感觉如此梦幻,却又如此的实实在在。但她马上想起慧梅孩子的百日宴,想起那些约好了相聚的发小们,心里霎时空落落的。以她对慧梅的了解,肯定不会再接她电话了,甚至好几个月都不会再理她。昨晚她给慧梅发了条长长的道歉信,她不能失去这个唯一的知己。

中汇广场简直就是一座奢侈品的殿堂,大理石的光芒和金箔的奢华交织成一个林书圆从未踏足的世界。LV、Gucci、Chanel……这些名字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是时尚杂志上的模特才能拥有的华服,以高不可攀的姿态闪耀着光辉。

她走进了“玛丝菲尔”的店里。精致的装潢,柔和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香氛,都让她感到陌生和局促。

“去试试衣服。”计丹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店长带着迷人的微笑,引领林书圆走进豪华的试衣间。

第一套是浅灰色的铅笔裙,柔软的丝绸面料,合身的剪裁,优雅而知性。接下来是一套白色真丝衬衫搭配黑色阔腿裤,简约干练中透着低调的奢华,将她的身材衬托得笔直而修长。试穿的第三套是条黑色A字裙,复古的印花加精致的蕾丝,婉约且精致。吊牌上明晃晃印着价格:4600元!林书圆压抑住慌乱,小心翼翼地将裙子穿上。

走出试衣间时,计丹一脸的满意,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幅杰作。“不要换了,就穿着这套跟我去参加冷餐会。”她将信用卡递给店长,“三套都买下,再给她挑双配裙子的鞋。”

林书圆愣在原地,计丹的慷慨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想要开口表达感激之情,却又害怕暴露出内心的卑微,最后只低声说了句“谢谢计总”。她心中充满了不安——欠下了一份昂贵的人情债,未来该如何还?

林书圆提着三个印着“玛丝菲尔”字样的大纸袋,穿着量身定制般的黑裙和一双精美的小高跟鞋,跟在计丹身后走出中汇广场。她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正走在红毯上,置身于聚光灯下,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她想象着自己若穿着这条裙子出现在慧梅孩子的百日宴上,会赢来多少赞美与艳羡。短暂的陶醉过后,她马上被拉回了现实,突如其来的恩惠令她压力倍增,内心深处充满了惶恐。

这一切并不真正属于她,如同借来的光环一般,随时可能消失。真能融入计丹的世界吗?这份善意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某些超出自己能力的期望?这些华丽的衣裙不仅是礼物,而是一个全新世界的入场券,充满了机遇,也暗藏着挑战,她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一切。

一辆奥迪车早早等在了路边,年轻的司机先打开车门让计丹坐到后排,又接过林书圆手里的袋子放到后备箱。

车子在陌生的街道上行驶,不知要去往哪里,林书圆也不敢问,只是局促地将双手放在两腿间。她很想看看慧梅回信没有,但坐在计丹身边的她不敢拿出手机来。想着今日的百日宴,觉得嘴巴里苦苦的。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吞噬着她的胆怯和犹豫。她跟在计丹身后踏入大堂。水晶吊灯在头顶闪烁,花岗岩地面映出她们的倒影。接待员递来签到册,计丹从容地签下名字,示意林书圆接过人家递上的礼品袋。

电梯门开了,她们走进二楼餐厅。

林书圆感到一阵目眩,她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餐厅。空间宽敞,天花板高耸,悬挂在墙上的抽象画色彩斑斓,长桌上的餐具闪着银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西装革履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功人士的自信。女人们的华丽礼服包裹着玲珑的曲线,璀璨的珠宝闪耀着迷离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礼品袋,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计丹觉察到了她的不安,转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计总,就等您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迎了上来。

计丹优雅地和对方打着招呼,黑色丝绸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夜色中盛开的玫瑰,神秘而高贵。林书圆注意到她的高跟鞋上镶嵌着金色的双C标志,她认得那是香奈儿的标志。

这就是冷餐会吗?林书圆站在长长的餐桌前,眼中所见的每道菜都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新鲜的生蚝整齐地排列在碎冰上,散发着海洋的韵味;龙虾沙拉色彩缤纷,红白相间的龙虾肉与翠绿的蔬菜完美融合;鱼子酱在水晶碗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诉说着大海的馈赠;烤鸭的皮酥脆透亮,发出诱人的香气;羊排每一块都烤得恰到好处,鲜嫩多汁;烤鸡弥漫出迷人的香草气息,金黄的表皮下藏着鲜嫩的肉质。甜点区更是琳琅满目:巧克力蛋糕层次分明,表面的巧克力光泽如镜;水果塔色彩斑斓,新鲜水果散发着自然的甜美;提拉米苏轻盈如云,咖啡与奶酪的香气令人垂涎……

林书圆小心翼翼地品尝着精致的美食,每一口都是全新的体验。人生第一次进入如此高级的场所,心头是满满的兴奋和自豪。但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百日宴,想起慧梅早早向她展示的菜单:红烧肉、酸菜鱼、青椒炒腊肉、黄焖鸡、山药炖排骨……都是家乡的味道,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些精致的西式料理,但朴实得充满温度。

口中的食物骤然间变得索然无味,她的心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撕扯。一方面,自己的一只脚正迈进崭新高端的生活圈里;另一方面,她看到慧梅失望的眼神,发小们谴责的表情,感觉自己正被他们抛弃。

“这是我的助理小林。”计丹开始向身边的人介绍她。

人们热情地跟林书圆打招呼,举杯向她敬酒。

林书圆急忙摆手:“我不会喝酒。”

计丹低声说:“都是些老总,要给人家面子。”

林书圆只好端起一杯鸡尾酒。酒杯叮当作响,像海浪拍打礁石,林书圆身处这片声音的海洋中,感觉自己正在慢慢下沉。

“来,小林,再喝一杯!”

又一个酒杯伸来,又一个笑脸凑近,林书圆微笑着举杯,点头,问好。酒精在舌尖跳跃,喉咙里火烧火燎,她强忍着不要咳嗽。一杯接一杯,她的脸颊开始发烫,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双脚像是踩在云端,房间开始旋转,人们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形状。林书圆感觉自己正在飞翔,又好像正在坠落。

她摇晃着走向洗手间。镜中的那个女子穿着名牌时装,妆容精致,自信满满。镜中忽又露出另一张脸:诚惶诚恐,恐惧迷惘。

她呕吐了一阵子,眩晕感减弱了许多。她用纸巾擦拭干净嘴唇,用冷水使劲拍打脸颊,深呼吸,狠狠地对自己说:“你能行的,一定能行的!”

重新回到餐厅,再次有人向她敬酒,每一杯酒都是一个漩涡,将她吸入又吐出。她被无数张笑脸包围,那些笑脸像一张张面具遮蔽了真实的面容,也遮蔽了她自己的真实。她被推着,被灌着,被淹没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她的身体像一个被反复揉捏的泥团,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她感到自己正在被剥离,像一株单薄的花枝在酒精的暴风中渐渐飘零。

从宿醉中醒来时,林书圆觉得头痛欲裂,胸口发烫。她盯着墙壁、柜子、窗帘看了很久,才辨认出这里是隔岸街1号那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她坐起身来,发现昨夜竟是和衣而卧的。那条“玛丝菲尔”裙子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纸,狼狈不堪地紧贴在她的身上,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战争。上面的褶皱纵横交错,胸前与腰间的褶皱更是密集,像是被一双粗暴的手蹂躏过一般。她无法理解这些不合情理的褶皱是如何形成的。

她试图从混沌的脑海里搜寻答案,无奈记忆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只有碎片在半空中旋转。依稀记得自己在冷餐会上不断举杯,鸡尾酒的气泡在舌尖上欢快地跳跃,然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仿佛在某个瞬间凝固,她似乎被人搀扶着走进这栋别墅。一股旋风般的力量伴随着野兽般的号叫,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入侵者。她看见一双奇异的眼睛,左眼虹膜处有一道细长的金色裂痕,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深褐色的天空。这道金色纹路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虹膜的上方蜿蜒向下,一直延伸到瞳孔边缘,仿佛随时会将整个眼球劈开。混沌中似乎听见了计丹的声音,语调出奇的温柔,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调。

林书圆不确定这个画面是梦境还是现实,酒精让这条界限变得异常模糊,但现实与幻想编织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谜团。她用手指摩挲着裙子上的褶皱,每道褶皱都像一个未解之谜,让昨日的情景扑朔迷离。

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晨光已经在地板上投射出道道光影。林书圆在裙子上洒了些水,仔细抚平那些褶皱,用衣架晾挂到卫生间里。

今天是星期天,林书圆的心像被重物压着,沉甸甸的。她划开手机,依然没有慧梅的回信,这让她的心往下沉了几截,有种被抛弃的恐惧感。点开慧梅的朋友圈,昨天她发了很多条内容。许久不见的发小们都从各地赶回去了,照片上,有他们各种组合的合影,有琳琅满目的菜肴,有胖儿子的憨态,还有KTV五光十色的灯光,大家忘情歌唱的身影。满屏都在炫耀属于他们的快乐,唯独她被排除在了这场狂欢之外,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局外人。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道路吗?

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林书圆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朝下望去,看见老杨正带着两个穿白色厨师服的人朝别墅里走。他们手中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

她想起老杨昨天说过的话:家里没有厨师,一日三餐由酒店餐厅做好,按时送来。

林书圆努力平复了一下混乱的情绪,收拾利索后走出房间,沿着旋转楼梯轻手轻脚地下楼。刚来到客厅,就听见计丹温和的声音从餐厅传来:“书圆,来吃早餐。”

林书圆在餐桌前坐下。金黄酥脆的牛角面包外皮焦香、内里柔软,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蛋黄饱满、蛋白嫩滑,表面还撒了一点黑胡椒和海盐。旁边是新鲜的水果沙拉,各种水果被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色彩斑斓,赏心悦目。如此丰盛的早餐让她感到了局促。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与她以往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她不禁又想起慧梅,假如从此过上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代价是失去闺蜜,失去所有的朋友,她愿意吗?

这个问题,她无从回答。

“你怎么了?” 计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没什么……”林书圆慌乱地低下头。

计丹的目光落在林书圆身上:“怎么不穿昨天买的衣服?”

“昨晚弄皱了,正晾着呢……”

计丹皱了皱眉:“不是还有另外两套吗,换着穿呀。脏了、皱了,送去干洗店,签老杨的名字就可以。”她的声音像一颗颗冰雹砸在林书圆心上:“做我的助理,不允许再穿这些廉价货。”

林书圆尴尬地低头看看身上的薄棉T恤和直筒休闲裤。这套衣服是她衣柜里最贵的,也是她最心仪的,五百多块钱呢。但在计丹眼里却是地摊货。

计丹显然看出了她的尴尬,话锋一转:“从喝酒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昨天你的表现,让我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敢拼,豁得出去,有股子韧劲。你是一个可塑之才,我会把你培养出来。”

这时老杨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两杯新鲜研磨的咖啡放在桌上。

计丹指着老杨说:“你看他,一个山沟沟里来的放羊娃,都被我调教成懂烹饪,知礼仪,能做事的好管家了。”

老杨垂着手弓着背连连点头,身体瞬间矮下去一截:“多谢计总,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计丹挥手让老杨出去,语重心长地对林书圆说:“人生就是一场选择,你想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失去些什么。等你成为我合格的私人助理那天,我让你风风光光坐着奔驰回趟老家。我会包下那里最好的酒楼和最好的KTV,你把所有亲戚、朋友、发小都请来,让他们狂欢三天,怎么样?”

计丹描述的画面如剪纸般在林书圆脑海里翻腾,却怎么都拼贴不起来,也真实不起来。但是一想到慧梅满脸的惊讶,想到同学发小们的艳羡目光,内心还是涌起难以言喻的兴奋。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儿子从小就被大家喊作‘小杰克逊’吗?”计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望向落地窗外,仿佛在追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林书圆急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她想起老杨昨天跟她说的雷雷的事,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雷雷从小就喜欢跳舞,尤其喜欢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六岁那年,他就能跳杰克逊所有的经典舞,人们都说他是天生的舞蹈家。” 计丹嘴角泛起慈爱的笑容,但很快就被一抹化不开的忧伤所取代。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计丹的声音低沉下来,“雷雷八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这十年来,他再没跳过舞。”

林书圆看着计丹,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其实是个可怜的母亲。她无法想象这十年来,计丹是如何一边独自承受着丧夫之痛和儿子痴傻之痛,一边单枪匹马支撑着偌大的公司。其中的艰辛和心酸,旁人难以体会。

计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起:“但我从未放弃过。我坚信,雷雷终有一天会苏醒,会如他父亲般卓尔不群。”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年春节,奇迹降临了。”计丹的眼眸熠熠生辉,仿佛盛满了星辰大海,“那天,我播放了一曲音乐。原本在草坪上晒太阳的雷雷,竟突然站起身来,随着节拍舞动了起来!”

计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面庞泛起兴奋的红晕。她的手臂和身体随着讲述而舞动,仿佛在重现那神奇的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在眼前绽放。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花园里,生怕这神奇的一幕会瞬间消散。”

“雷雷的舞姿,啊,那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计丹闭上眼睛,仿佛在脑海中重现着那一天的场景,“他的手臂像柳枝般摆动,他的身体如逆流而上的鱼儿,向后滑步却又似在前行。那正是他儿时最爱的魔幻舞啊!虽然动作略显生涩,舞姿不如往日灵动,但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骗不了人。那是沉睡已久的记忆在复苏,是生命在黑暗中重新律动!”

林书圆听得如痴如醉,忽然发现计丹那高傲威严的外表下,竟也有如此温柔可爱的一面。

“十年了,整整十年的等待。”计丹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看到雷雷跳舞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黎明前的第一缕曙光。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找到出口。只要找到那个关键的开关,他就能彻底觉醒,冲破囚禁他的牢笼。”

林书圆能够感受到计丹如火山般炽热的母爱,以及近乎偏执的决心。这份感情如此浓烈,带着执拗与偏激。

“书圆,我需要你的帮助。”计丹突然握住林书圆放在桌上的手,眼神中充满恳求,“雷雷那次跳舞后,就再也没有跳过。我希望你穿上舞衣,在雷雷面前跳舞,引导他重新舞动起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天不够就天天跳。我坚信,舞蹈就是唤醒他全部记忆的钥匙。”

面对计丹饱含期待的眼神,林书圆心中百感交集。这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请求,是一个在绝望深渊中挣扎了十年的母亲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理解计丹的心情,也愿意尽己所能去帮助她,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好的。”林书圆郑重地点头,仿佛接受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自己不仅仅是在答应一个请求,更像是在参与一场改变命运的冒险。而这场冒险的结局,将会影响她和计丹的人生轨迹。

计丹瞥了眼腕表:“服装已经放在你房间里了,去换上吧。我期待你精彩的表演。”

林书圆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火焰般艳丽的舞衣。光滑的猩红色面料上嵌着无数细碎的亮片,仿佛一片星空被揉进了这件衣服里。她轻抚衣料,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指尖流淌。

当音乐从小音箱中倾泻而出时,林书圆听出这正是第一天计丹播放的那首曲子。强劲的节奏如海浪般冲击着胸膛,激烈的旋律要将整个空间撕裂。她环顾四周,却不见雷雷的踪影。

计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你尽管跳吧,他在花园里。我相信他能听到音乐。”

林书圆深吸一口气,让音乐渗透进每一个毛孔,整个人立刻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她的身体开始旋转,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腰肢的扭动宛如波浪起伏。她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舞蹈的世界里,用身体尽情地演绎每一个音符。

门猛地被撞开,雷雷的闯入如同一阵狂风,带来一股难以预测的暴力气息。

他的身材异常肥硕,动作笨拙而突兀,仿佛一头困惑的熊。他的脸庞轮廓粗犷,额头明显地突出,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呆滞的眼睛。他的鼻子扁平宽大,厚实的嘴唇大张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异常的兴奋,嘴角流着涎水,双眼充血而凸出,呼吸急促粗重,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林书圆还未来得及反应,雷雷就以惊人的速度扑了过来,一双大手毫不怜惜地抓住林书圆纤细的手臂。失去平衡的林书圆被摧枯拉朽般扑倒在地。

“不要啊!救命!”林书圆的呼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但却无人回应。

雷雷的脸上浮起扭曲的笑,那笑容介乎成人与孩童之间,混合着兴奋、困惑和本能,既充满原始的冲动,又带着天真的茫然。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某种原始的吼叫。他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狂热,显然无法理解自己正在做什么,只是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行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杨如一阵旋风般冲进房间。他用强壮的臂膀一把拉开了雷雷,将他死死抱住。雷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在老杨手中剧烈地扭动,但却无法挣脱。最终,雷雷的身体松懈下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中的狂热被困惑和茫然取代。他蜷缩成一团,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一个失去了玩具的大孩子。

惊魂未定的林书圆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意识仿佛抽离了身体。她转过头,看到计丹依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老杨深深地看了林书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刻意避开计丹的目光,拉起仍在呜咽的雷雷,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音乐还在继续播放,仿佛在延续这场闹剧。

林书圆浑身颤抖,内心充满了恐惧、困惑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危险和复杂的境地,今日,只是一个可怕故事的开端。

计丹站起身来,走到林书圆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书圆啊,雷雷这孩子不懂得表达热情,你要多多包容。以后你要多亲近他,让他熟悉你,接纳你,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惊恐和屈辱像块巨石压在林书圆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大哭一场。

计丹亲切地拍拍她:“上楼换换衣服,陪我出去一趟。”

林书圆跟在计丹身后,缓缓步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私密会所。这家美容院虽坐落在繁华的商业区,却如同一颗内敛的珍珠静静栖息在喧嚣之间,高贵且神秘。

林书圆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份难得的宁静融入心底。然而,内心深处那块沉重的巨石依然纹丝不动,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惊恐与屈辱。

“这是我的私人助理小林,今天她和我做一样的项目。”计丹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像在宣告某种主权,让林书圆隐隐不安。

走进一个装潢精致的双人间,林书圆在美容师的引导下躺上柔软如云的美容床,计丹则躺在另外一张床上。丝绸床单轻抚着她的肌肤,温热的蒸汽缓缓升起,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美容师娴熟的手法如翩翩舞蹈,轻柔地在她脸上涂抹着各种昂贵的护肤品。每一种产品都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仿佛是大自然的精华被浓缩在那小小的瓶罐之中。

“以后她若单独来做美容,就刷我的卡。”计丹简简单单说了一句。

美容师热情的询问声立刻响起:“林小姐,你的皮肤敏感吗?你平日多久做一次补水?你之前在哪家美容院做保养?你用的是哪个品牌的化妆品?……”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林书圆措手不及,无从作答。她从未踏足过如此高端的美容院,更别说接受这样专业的护理。

飘忽不定的思绪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游荡。林书圆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享受这样的生活,可此刻,当梦想以这样的方式实现时,却变得无法言说。

“你要拼命地工作,也要拼命地享受生活,这不仅是对自己的犒劳,也是提升自我价值的一部分。”计丹的话语从隔壁床上传来,既让林书圆感到了被重视和关心,又隐隐觉得其中暗藏玄机。

随着美容过程的深入,林书圆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细细品味这难得的享受。但她的内心依然无法完全平静。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自己推到一个岔路口,而她似乎没有选择的机会。这种被动感,让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怀疑。

她开始回想那些为生存而挣扎的日子,以及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现在,梦想似乎已触手可及,但是,代价会是什么呢?

全套美容护理耗费了几个小时,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林书圆从美容床上起身时,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

她望向对面优雅自若的计丹,内心涌起复杂的情绪。跟着计丹往前走,是一条既铺满鲜花也长满荆棘的大道;往后退,是那个贫穷而简单的过去。而她,竟说不上来哪条路是自己想要的。

吃过美容院老板安排的晚餐后,她们回到了别墅。计丹并没有吩咐林书圆做什么事,林书圆就回了房间。

夜,深不见底,周围安静极了,别墅像一只巨兽沉默地匍匐在黑暗中。林书圆蜷缩在床上,白天的遭遇如同一团乱麻勒得她喘不过气。美容院的香薰气息还残留在鼻尖,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让她越发不安。

迷迷糊糊正要睡去,一种怪异的声响钻进耳朵,像野兽的低鸣,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渴求。紧接着,林书圆听见了计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池春水,像在安抚,像在控制,又像是在对一个非常珍贵的人说着最贴心的话。

林书圆的心脏猛地一跳,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爬上心头。她想起雷雷那张稚嫩却扭曲的脸,想起他眼中那野兽般的凶光,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蔓延开来,让她不寒而栗。

计丹的声音还在继续,温柔和耐心之外带上了一丝疲惫,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林书圆屏住呼吸,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动弹,仿佛只要稍稍一动,这诡异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周遭就会释放出某种不可预知的可怕力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计丹絮絮叨叨的话语像一层层柔软的纱布,将那狂躁的咆哮声包裹、驯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渐渐平息,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计丹的声音也随之远去,留下一片寂静。

林书圆睁开眼睛。黑暗中,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刺眼地显示出23:50。她起床,穿好衣服,轻轻开门,下楼,来到花园里。

天幕是黛青色的,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就显得很亮。丝丝的凉风吹在身上,她望着天空怔怔发呆。

一声咳嗽惊得她跳了起来,循声望去,花园一角有烟头一明一灭。她试着喊了声:“杨师傅?”

对方立即低沉地应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下来走走。”

老杨拿了张小凳子递给她:“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儿?”

林书圆点点头:“今天多亏了你,谢谢啊。”

“雷雷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除了吃饭睡觉就只会画画。但是一个月前……”老杨欲言又止,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灰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一个月前怎么了?”

“一个月前,”老杨犹豫着说,“他就像今天对你这样,把保洁阿姨吓跑了。”

“有没有去看医生。”

老杨低声道:“医生说是……狂躁型性亢进。”

一股恐惧感袭上林书圆的心头。

老杨像是自言自语般:“计总反而还挺高兴,说这不是病,是雷雷长大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夜风中。

林书圆想起上午发生的那一幕,想起刚才听到的野兽般的哀鸣,所有片段结成了一条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有些事情,她永远也不想知道真相,但现实似乎让她身不由己。

老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早点休息吧,别多想了。”

林书圆木然地回到房间,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狂躁型性亢进”这个词。她希望自己理解有误,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分明有某种漆黑的暗示指向令她恐惧的地方。

她做出一个决定: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去外面重新租房。不能继续住在这充满危险的别墅里了。

晨曦透过轻纱窗帘,为房间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林书圆睁开眼,比闹钟早醒了半小时。

今天是周一,是全新的开始,是她崭新的人生序章。

洗漱完毕,她换上那套价格不菲的“玛丝菲尔”白色真丝衬衫和黑色阔腿裤,衣服的质感和她肌肤的触感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连自我感觉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名清新可人的职业女性。今天起,她将以董事长助理的身份踏入那座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去面对新的同事,新的工作环境,新的人生。她想象着自己优雅地步入办公室,得体地与同事们打招呼,熟练地处理各项事务。那样的场景,让她既兴奋又紧张。

忽听见房门响起两声轻轻的叩击。

计丹优雅地站在门口,手里的托盘上是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两个羊角面包,两只橘子。林书圆急忙伸手接过托盘,嗫嚅道:“计总,您怎么亲自……”

计丹走进屋来,款款地坐到椅子上。她打量着林书圆的一身正装,目光如水般柔和:“你今天不外出,忘记我告诉过你的话了?你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里。”

林书圆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满脸困惑。

计丹将一杯咖啡递给林书圆,自己也端起一杯,眼中是深不可测的光晕:“我们好好聊聊。”

林书圆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等待计丹开口。

计丹抿了一口咖啡,指尖轻轻摩挲着骨瓷咖啡杯,眼神变得朦胧:“书圆,你知道什么是天才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书圆很是茫然。计丹继续道:“天才就是天选之子,命运为他打开一扇窗,却也关闭数扇门。然而,在关键时刻,最重要的那扇门会悄然开启,展现出命运的奇迹。”

林书圆眉头微蹙,无法理解这位女强人言语中的深意。

计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你相信奇迹吗?”

林书圆迟疑地点头,又马上摇头。对她这样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女孩,奇迹,实在是太过奢侈的词语。

“相信奇迹,才是奇迹的开始。”计丹语气里充满了梦幻感,“今年春节时雷雷突然跳舞,创造了第一个奇迹。一个月前,雷雷又创造了第二个奇迹。他的特殊状态,预示着觉醒的时刻即将到来。”

“特殊状态?” 林书圆心底升起一股不安。

计丹并未直接回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雷雷他很特殊,需要一个能理解他、包容他的人。”她扭头凝视着林书圆,“我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改变命运的契机。你可以成为天才的引路人,助他走出困境,找回自我。这份责任,非常人所能担当。”

“但是,计总,这样的工作内容……”

计丹轻笑,眼中闪过一层深意:“每份工作都有其特殊性,重要的是你能从中获得什么。你全心投入了,财务自由、事业拓展、高层人脉,这些都触手可及。”计丹抬手指向窗外:“大多数人都在为生存苦苦奔波,却永远只能原地踏步。而你,只需用心陪伴雷雷一段时间,就能攀登到别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不是机会,而是命运的垂青。”

林书圆感到喉咙发紧,她将一口未碰的咖啡放回桌上,迟疑着开口说:“但是,如果雷雷他……出现了那种状况……”

计丹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这正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你要做的,就是理解他,接纳他。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我给你的,是一个蜕变的机会。”

窗外传来一阵雷声,要下雨了。林书圆感觉胃部涌起一阵恶心。她站起身,慌乱地说:“我……我去下洗手间。”

关上洗手间的门时,林书圆感觉自己一身是汗。她希望是自己理解有误,但计丹那番话语,以及她眼神中的那抹意味,简直就像毒蛇的信子。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很久,才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计丹关切地问,递给林书圆一只剥好的橘子。

林书圆没有接。她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上的木纹,艰难地说:“计总,我很感激您的信任,但是……”

计丹放下橘子,轻轻拍了拍林书圆的肩:“我给你的,不仅是金钱,还有无限的发展空间。你将成为我最信任的人,远远胜过老杨。”她起身在房间里优雅地转了半圈:“机会,只眷顾有准备的人,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莫及。”

林书圆坐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直视着计丹,那双曾让她敬畏的眼睛,如一面镜子般映照出这个世界最为赤裸的一面。

“计总,有些东西,不是用金钱或者前途就能换取的。”

计丹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哦?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尊严。”林书圆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决,“还有……做人的底线。”

计丹轻笑一声:“底线?在这个世界上,底线是可以随时调整的,关键看你想要什么。”

林书圆深吸一口气:“我想要的,就是即便贫穷,也不会自己鄙视自己。”说完之后,她站了起来。她已经做出了决定,马上收拾行装,离开这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雷雷突然闯了进来。他赤着脚,睡衣凌乱,眼中燃烧着难以名状的火焰。林书圆惊呼一声,本能地后退,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杯子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咖啡溅到她的裤子和脚面上。雷雷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扑了过来,林书圆侧身躲闪,笨拙的雷雷扑了个空,愤怒地咆哮起来。

“雷雷!”计丹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却没有真正要阻止的意思。

雷雷再次扑来,林书圆被逼到了屋角,脊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雷雷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呼吸粗重而急促,喷在脸上的热气让林书圆感到一阵恶心。她大声叫喊:“计总!计总!”却发现计丹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林书圆惊恐地看着雷雷的眼睛,那左眼虹膜上的金色裂痕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前天晚上,她以为是酒醉后的幻觉,原来不是,裙子上那些凌乱的皱褶记录了令人心悸的真相。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一道灵光闪过林书圆的脑海。

她猛推了雷雷一掌,这一推出其不意,雷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个箭步冲向桌子,伸手从挎包里摸出那瓶“防狼喷雾”。

雷雷再次扑来。林书圆转身,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喷头。刺鼻的液体喷射而出,天女散花般洒向雷雷。

“嗷——”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空气,雷雷痛苦地捂住眼睛,躺在地上打滚哀号。

林书圆没有时间犹豫,抓起包包冲出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身后传来计丹的惊呼声:“雷雷,雷雷,你怎么了?”

林书圆用力拉开客厅那道高大的柚木门,一步跨出门槛,撒开双腿开始狂奔。恐惧将她的胸膛撑得几欲爆裂,小区的圆拱形大门宛如一道生死门槛,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但脚下的路仿佛无穷无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书圆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大手就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胳膊,她仿若一只被老鹰捉住的小鸡。

她看到了老杨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杨……杨师傅。”林书圆哽咽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个畜生,他……他想……”那个可怕的词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准这么说雷雷!”老杨咆哮道,声音中的怒火可以将空气点燃,“你以为你是谁,伤了雷雷还想跑。”

林书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蔼可亲的老杨,救过她的老杨,忽然间变成了一头嗜血的恶狼,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凶光。

“杨师傅,求求你了!”林书圆声音颤抖,“放我走吧,求你了。”

老杨的声音低沉如雷:“跟我回去,向雷雷道歉,向计总认错。”

林书圆奋力挣扎,但在老杨的铁钳下,她就像一只徒劳挣扎的蝴蝶。老杨的手用上了力,拖拽着她朝别墅方向走。

“好吧,”林书圆忽然停止了反抗,声音也变得虚弱而顺从,“好吧,我跟你回去。但是……你能不能……帮我向计总说说好话?”

老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松开了钳制的手:“这还差不多,要做个明白人。记住啊,跟着计总准没错,不但你,连你全家,都能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林书圆如离弦之箭冲向路边花坛。老杨见状立刻追赶,但是晚了一步。

林书圆抓起一个陶瓷花盆,在老杨扑来的瞬间,用尽全力砸向他的头部。

砰!花盆碎裂如绽放的烟花。老杨踉跄几步,轰然倒地。

林书圆转身狂奔。耳边只有急促的喘息和血液奔涌的轰鸣,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刺,终于跨出了那道圆拱门。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她却感觉这只是逃亡的开始。

林书圆继续疯狂地奔跑,心跳声如擂鼓,与天边隐隐的雷声交织成一支末日交响曲。身后仿佛有一群饥饿的猛兽在追逐,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偷来的最后一缕氧气。汗水如雨点般从额头滑落,却浇不灭内心的恐惧之火。

街对面大厦上计丹的巨幅广告闯入眼帘,那张精心修饰过的笑脸在光影之下显得格外诡异,“爱心大使”四个大字,像一把利剑狠狠刺向林书圆的心窝。

冷风肆意切割着林书圆单薄的身躯,那件昂贵的玛丝菲尔衬衫不过是一层可怜的薄纱。她将双臂紧紧环抱于胸前抵御寒风,却徒劳无功。

向大桥奔去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棉花上,软耷耷地使不上力。摩天大厦如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准备将她吞噬,豪华的洋房像一座座冰冷的堡垒,而光鲜亮丽的橱窗正在向她发出嘲笑。暴雨欲来的天空低沉得可怕,如一只巨大的手掌正狠狠地将她压向地面。泪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委屈的沟壑。

终于跑到大桥桥头时,林书圆踉跄着停了下来。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息,肺部像是被火焰灼灼燃烧着。一阵眩晕袭来,她摇摇晃晃地扶住桥栏,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两个世界的分水岭上。这头,是她梦想中的世界,棱角分明冰冷刺骨;那头,是她曾经逃离的生活,平庸琐碎却宁静安全。她的目光越过桥头,看到了家乡虬枝盘错的银杏树,看到了青石板上的马蹄印痕,看到了老墙上斑驳的光影。

我要回家!这个念头如同漆黑海面上突然亮起的一座灯塔。柴米油盐的香味,鸡鸣犬吠的声音,那些曾被她视为枷锁的平凡生活,此刻竟温馨如港湾。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冰冷的雨滴拍打在林书圆的脸上,与她的泪水融为了一体。林书圆再次奔跑起来,这一次不是逃离,而是奔赴,如同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溺水者,拼尽全力向着安全的彼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