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2025年第5期|季宇:红星照我去战斗
一
窗外黑乎乎的,离天亮还早。陶光明看了一下表,才两点多钟,却再也睡不着了。但他必须睡着。他强迫自己这样做,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数。据说,这样可以催眠。可数着数着便数乱了,心里更加烦躁,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醒来后,头脑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
终于,客厅有了响动。乔梅起床了。妻子乔梅每天清晨都要去小区跳广场舞,雷打不动。如果遇上下雨天,她们便会去雨棚下跳。
随着房门咔哒一响,陶光明知道乔梅已经出门了。他睁开眼睛,天已亮了。时间约莫是六点钟。乔梅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准时出门。陶光明不想动,他重新闭上眼睛,头脑发沉,嗓子发干,胸口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已经有好多天了。可能与晚上没睡好有关系。到了白天,则浑身乏力,食欲不振,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不香。有时下楼散步时,腿也发软,迈动步子都费劲。
乔梅劝他去医院看看,他一口拒绝:“看啥看?有啥好看的!”他知道原因出在哪里。自从大老丁给搞倒后,他仿佛失去了目标,一下子没事做了。空虚!他想起专家们说的话:退休后必须尽快适应,找到新的目标,使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
这一点乔梅显然比他做得好。乔梅是普通工人,五十岁就退休了。按现代年龄划分,五十岁还属于中青年,还很“年轻”,有很多精力可挥洒。陶光明开始还为她担心,怕她适应不了。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乔梅很快就适应了退休生活。每天除了跳广场舞、买菜、烧饭,还在老年大学报名参加了书画班。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比上班时还忙。她还结识了一些新朋友,都是跳广场舞和上书画班认识的,时常结伴出去旅游。
这话倒也是。老陶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平时确实没什么事。老陶在职时,倒也不觉得,成天开会、出差、听取汇报、研究工作。在局里,他虽是个副调,好歹也是个副局级,平时大家也众星拱月般地敬着他,叫他局长,以示尊重。可退休后,情况大不同了。人们见到他虽然仍喊局长,但脸上早已写满了应付。有时他还寻摸点由头去机关看看,找点存在感,可大家都很忙,客气点的还让他坐坐,泡上一杯茶,大多数只是打个招呼,便把他晾在了一边。去了两次感到没趣,便再也不去了。机关不去了,食堂也没法去了。虽然他的饭卡还在,总不能为了吃顿饭跑去吧?再者说了,去了也尴尬,过去在职时总有人围着转,经常有人主动凑上来向他套近乎,现在倒好,人们躲他远远地。有时他打了饭菜,主动走到某人的桌边,人家也会找个理由避开。那神情好像是:理你不好,不理你也不好。乔梅说他太敏感了,可陶光明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敏感,而是世态炎凉。人一走茶就凉,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相反,乔梅却没有他这些烦恼,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乔梅退休时,陶光明曾支持她参加各种活动,现在反倒时常抱怨,尤其是对她结伴外出旅游尤为不快。因为她一走,家里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吃饭也成了问题。
其实,陶光明会烧饭,厨艺远在乔梅之上。家里逢年过节,或来客,都是他亲自上灶,乔梅只有打下手的份儿。不过,平日家常饭菜都是乔梅买、乔梅烧,陶光明并不插手。特别是他荣升“副局”后,家里的事差不多全由乔梅包揽了。这已成为固定的模式。如果乔梅一出去,便全乱了。
乔梅好心提议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玩吧?”陶光明听了鼻子一哼道:“你们那些人,不三不四的,我可不会去。”
乔梅知道他看不起人家。因为经常和她来往的,都是一些普通职工,地位不高。用陶光明的话说,没一个上档次的。乔梅对他的话很反感:“什么档次不档次的,退休了大家都一样,都是普通的老头老太。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就是一个副调吗?退下来了,啥也不是,谁还悠你啊?”
乔梅的话说得难听,却是事实。陶光明也试图做出改变。有一次,乔梅拉他到老年大学书画班,想让他也参加。可他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他没好气地说。原因是他看到了机关食堂的老涂也在书画班上。老涂原是个临时工,在食堂里做大厨,还是陶光明当人事科长时批准招进来的。后来由于工作努力,转为正式工,并在机关后勤服务中心分管食堂工作。这种人陶光明压根儿看不上。老涂见到他倒是非常高兴,屁颠颠地跑过来,用那肥大的手巴掌紧紧地握住陶光明的手,连声叫道:“陶局长,你也来学画啊?”陶光明勉强笑了一下,心里满是厌恶,说看看,我来看看。老涂说太好了,欢迎欢迎。陶光明一肚子扫兴。“啥玩意儿?”他回去后便对乔梅说,“你们书画班,咋什么人都收啊?”
二
陶光明对级别特别看重,与人交往,总要把人家是什么级别搞清楚,同时也不忘亮一亮自己的身份——有时是暗示手下人介绍,有时身边没人,只好找机会故作轻描淡写地带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一次,省里有一批作家、记者来市里采风,他是陪同之一,谈话间又向人家说起自己的级别,结果却适得其反。事后有作家说,这家伙太可笑了,副调算个屁,省里一抓一大把。这话传进陶光明耳里,让他好一阵不自在。
陶光明家在农村,出身贫寒。自从大学毕业分到机关后,便苦苦奋斗,一门心思往上爬。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你说容易吗?其间不知经过多少周折,付出多少努力,虽说直到退休,“副”字也没有拿掉,让他引为憾事。但他认为这并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而是他没有后台。为此,他一提起这事便大发牢骚。乔梅劝他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看关晓江、老杜他们,还不如你哩,连个副局都没干上。老舒资历多老啊,退休时不也是个副局吗?
乔梅这话是好意,可陶光明却不爱听。“他们算个屁啊,”他恼怒地说,“你老拿他们和我比?”
“怎么不能和你比了?”乔梅说,“关晓江、老杜都是研究生,学历比你高,老舒在你刚进机关时就是科长了。哪一个比你差?”
“得了吧,什么狗屁研究生,”陶光明说,“我是没考,我要考的话,能比他们差?”
“那你考啊,又没人不让你考。”
“我不是家里困难吗?”陶光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我能不考吗?”说到这里,他突然光起火来:“乔梅,你怎么老说别人好,存心气我是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这不是劝你嘛,心要放宽点。”
“算了吧,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陶光明沉下脸来,不再搭理乔梅。他最烦乔梅说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拿身边的人,如关晓江、老杜和他比。
陶光明比乔梅大两岁。他与乔梅认识是通过同班同学乔峰的介绍。乔梅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长得娇小可爱,人也很能干,原在部队当兵,退伍后到街道工作。陶光明虽是大学生,但家在农村,长相也不出众,皮肤黑黑的,瘦不拉几。乔梅开始根本看不上,后来陶光明毕业后进入机关工作,乔梅才同意和他好。陶光明当然求之不得,心里美滋滋的。可事后得知,乔峰原打算把乔梅介绍给关晓江,因为关晓江已有对象了才想起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好像吃了一粒发霉豆子,一想起来就堵心得慌。关晓江与陶光明、乔峰是校友,不过比他们高两级,宿舍都在一个楼层,彼此熟悉。关晓江是干部子弟,能说会道,长相也很帅气,尽管陶光明不肯承认,事实上他的条件远不如关晓江。为此,他从心里嫉恨关晓江,尤其不愿乔梅提起他。
陶光明毕业后,关晓江又读了两年研究生,他们差不多前后分到机关工作,而且在一个科。由于关晓江是研究生毕业,无形中便压了陶光明一头。陶光明真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考研究生。其实,系主任当时很看好他,主动提议让他报考自己的研究生,可当时家里实在困难,三个弟妹都在读书,好不容易供他毕业,父母希望他尽早工作,接济家中。后来,他找机会考了一个党校在职研究生,但水分太大,还是比不了关晓江。
在科里的头几年,他和关晓江表面上关系还可以。那时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孙大明。孙大明是副科长,部队营级干部转业,作风狠辣,行事干练,平时管理严格,对关晓江、陶光明的散漫作风很是看不上,时常批评。关晓江不吃这一套,常和他当面顶撞。陶光明也讨厌孙大明,但他不敢公开撕破脸,只能在背后骂娘。
过了几年,科长到龄退休了,局里开始考察孙大明,要提他当科长。这一来关晓江急了。他找陶光明说:“这个鳖孙子要是上去了,我们没好日子过,咱得把他搞下来。”
“咋搞啊?”
“向上反映啊!”
说着就拉着陶光明一起去找局长。陶光明当然也不想孙大明当科长,不过他却不想出头,于是便说:“别啊,咱们还是分头去好,不要让局长以为我们是串通好的。”
关晓江觉得也对,便自己去了。后来,孙大明的科长果然没当上,调到另外一个科,仍是副科长。至于陶光明是否找过局长,他则含含糊糊。关晓江问起这事,他没说去,也没说没去,只是压低嗓门说,别声张,这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听这口气,好像是去了。关晓江也相信他去了。因为他后来听人事部的人说,孙大明没能提拔是因群众意见太大。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去找局长,不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实际上陶光明并没有去,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他自幼生活在底层,父亲打小就告诫他,别惹事,咱们陶姓是外来户,没根基,谁也惹不起。这种生存之道影响了他一辈子。凡事他不会像关晓江一样挺身而出,直抒胸臆,但他有自己的办法。早在农村上中学时,陶光明就知道了人民来信的力量。那时村里有个会计贪污公款,就被人民来信揭发了出来。这信是谁写的?一直无人知晓。有几个怀疑对象,死也不肯承认。这个会计虽有后台(村长是他的叔公),但人民来信写到了县里,县里派人下来查,村长也包不住。这事让陶光明记忆深刻。于是他回到家里,关上门便写起来。内容是说孙大明思想上不与中央保持一致,牢骚怪话多,业务水平低,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喜欢骂人,背后说领导坏话等等。这些内容有的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有的是无中生有,刻意编造,但在他的生花妙笔之下,全都有枝有蔓,有鼻子有眼,而且时间、地点俱在,不容你不信。陶光明是局里笔杆子之一,写起来并不费劲。不过,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电脑尚未普及,需要手写。况且为了产生效应,他不止写了一封,而是写了三四封。每封都用不同的口气,内容上也有变化,包括笔迹,不仅不能让人看出是他写的,还要避免让人看出是一个人写的。落款则写着“革命群众”,或“正义之声”“人民的声音”等等。为此,着实花了不少工夫。
不过,效果显而易见,孙大明的科长“黄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但这事毕竟不光彩,他谁也不能说,包括关晓江和老婆乔梅在内。这事的好处——用陶光明的话说——是打击了敌人,却没有暴露自己。事后孙大明见到他还把他当作倾诉对象,大骂关晓江不是东西。
陶光明暗自窃喜。看来这步棋走对了,而一张邮票的威力如此巨大,他也亲自领教了。不过,在写人民来信的过程中,他也感到收集材料的重要。即便编造,也得有点影子。因此他准备了一个小本子,随时把一些人说的话、做的事,包括时间、地点,都悄悄记下来。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有事不记还不行。为了防止内容走漏,小本子上的人都用英文字母为代号,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
这样一来,他便掌握了大量的资料,上至局领导,下至科一级的干部,应有尽有,随时可以为己所用。
陶光明三十岁那年被提升为副科长,和他一起提拔的,还有关晓江。起初考察时,他还有些担心,生怕关晓江挤掉自己,毕竟科里只有一个副科的位置。好在这时办公室空出了一个副主任的位置,局里打算让关晓江去,陶光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关晓江一走,科里的人扒过来扒过去,条件再没有比他好的了。
然而,就在他手拿把攥,心里笃笃定定时,忽然传来风声,说局里打算安排老吕来当副科长。老吕是局里的老人,资历老,为人忠厚,但能力较差,一直没能提上去。眼看就要退休了,局里打算照顾他,给他安排一个副科。陶光明听到这个消息,便去找副局长老舒。
老舒原是他们科的老科长。他当科长时,陶光明和关晓江同一年分配到科里。老舒爱才,对两个新来的大学生十分器重。不过,相比之下,老舒更喜欢陶光明,因为他听话、顺从,对人十分恭敬,从未顶撞过老舒。而关晓江恃才傲物,说话做事缺少分寸。老舒曾批评过他:“你这个臭毛病不改,今后有苦头吃哩。”但关晓江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陶光明去找老舒,问起老吕的事。老舒也不瞒他,说老吕还有两年就退了。他辛苦了一辈子,提个副科,对他好歹也是安慰。陶光明说,老吕一直在后勤,不懂业务啊。老舒说,副科长上面不是还有科长嘛,问题不大。
“那我咋办?”
“你还年轻,再等等,不就两年吗?一眨眼就过去了,等他退了,这个副科是跑不了你的。”
啊呸!站着说话不腰痛!陶光明心里很不高兴。两年?他都三十了,还有几个两年啊?对于仕途来就,一步塌,便步步塌。机会一旦错过,也许永远赶不上。这样的教训还少吗?“凭啥让我等?咋不让关晓江等呢?”
老舒说,关晓江去办公室是局长提议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你明白的,”他又说,“我是一直看好你的。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说话的。”
狗屎!陶光明在心里骂道。他知道老舒向来是个和事佬,才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得罪人哩。回到家里,他越想越气。如果关晓江没上去(他一直把他视为对手),还好说,现在他上去了,那以后不要更压自己一头吗?他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不能容忍。
乔梅正在厨房里做饭,她的手机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电影《闪闪的红星》的主题曲《红星照我去战斗》。陶光明五音不全,会唱的歌不多,但这首歌却是他会唱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之一。小时候,农村的露天电影放映场上每月都要放电影(这是市里搞的文化惠民活动之一),由于片源不足,有些片子经常重复放,《闪闪的红星》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地道战》《地雷战》等)。陶光明很喜欢这部电影,和村里的一些小伙伴们也都会哼唱片中的主题曲,歌词多少年也没忘:
小小竹排江中游
滔滔江水向东流
……
陶光明听着听着,一股力量油然而起(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披锦绣……),他立即打开了电脑。去年他刚托人从深圳买了一台组装的286,这使他如虎添翼。很快,几封人民来信便像长了翅膀似的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三
老吕的提拔搁浅了。局里接到人民来信后,开始还想把这事捂下去,但人民来信不仅写给了局里,还写给了市纪委。市纪委打电话来过问,局里便不敢马虎了,只能认真调查。其实,人民来信反映的,如什么水平低、业务能力差,都不是啥大问题,可有一条比较致命,那就是改年龄。不久前,也许是快到退休年龄了,老吕向组织上提出,他当年被推荐上技校时,才十六岁,不够年龄,于是虚报了两岁,希望能改过来。老吕平时人缘好,勤勤恳恳,像头老黄牛,人事部门便有心帮他,说你如有证明,改也无妨。于是,老吕便回到家乡,找到了当地医院的出生证明,复印后盖了章。当时分管副局长是老舒,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签字同意了。
这事是陶光明在一次饭局上偶然听来的,回去后便顺手记在了小本子上,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调查结果,一切属实。虽然医院的证明是真的,老吕并未弄虚作假,但纪委认为,即便出生证明是真的,年龄也不能改。纪委的一个领导说,他改年龄上学,已经讨巧了,总不能两头都沾光吧。
于是,老吕副科未搞成,还提前办了退休。这事传开后,有人说他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有人为老吕惋惜,说谁他妈缺德,连个老好人也不放过。乔梅也说老吕多好的人啊,当初我们结婚没房子,还是他帮助解决的。这一点陶光明也不否认,但他并不感到心亏。你说你老吕,老老实实地等着退休多好,偏要出来挡道,这能怪谁呢?虽说自己下手狠了点,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当着乔梅的面,他也说了几句同情的话。“这都是命吧。”他还说,“老话说得好,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陶光明顺利地当上了副科长。为了撇清自己,他还专门到舒局长面前表白,说自己从不知道老吕改年龄的事,这事八成是人事部搞出来的。他还赌咒发誓,说这事与自己无关。老舒也没计较,说老吕对你不错,我想你不至于干这事。
三十岁当上副科长,当时在局里属于最年轻的一批。陶光明的前途一片光明。科长姓严,是个快到点的老家伙,凡事得过且过,科里的事大多交给了陶光明。陶光明虽是副科长,却当得一大半家。加上刚提拔不久,正是过官瘾的时候,因而乐此不疲,干得一身是劲。没多久,科长退了,新调来的科长是原来人事部主任老杜。
老杜的风格与老严完全不同,事必躬亲,大事小事全抓在手里。过去陶光明说了算的事,现在也不算了;过去陶光明能批的条子,现在也不能批了。时间一长,两人就有了矛盾。老杜曾做过局长的秘书,作风强势,资历也比陶光明老,因此他并不把陶光明放在眼里。有时开会,他当众批评陶光明,一点面子也不给。而且他也很不喜欢陶光明,背后说他阴得很,平时闷声不响,肚里不知憋了多少坏水。他还怀疑老吕就是被他害的,因为老吕提拔挡了他的道。虽没证据,但他有动机。这话传进陶光明的耳里,把他气得不行,说姓杜的血口喷人,无中生有,仗着自己有后台为所欲为。他曾去局里反映过,可局里认为这是工作矛盾,便让分管副局长老舒做工作,分别找他们谈话,希望以团结为重。
当时局里一把手是戚局长,老杜给他当过秘书。陶光明曾以科里人的口气写过一些人民来信,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响。陶光明知道,有戚局长罩着,要扳倒老杜并非易事。但他并不气馁,一边不断写信,一边多方收集材料。
不知是人民来信起了作用,还是局里想化解矛盾。不久,老杜调任办公室主任,局里重新调来一个科长。这个科长比较民主,对陶光明也比较尊重,陶光明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但对老杜仍十分记恨。
老杜去了办公室,很快又与副主任关晓江闹起不快。老杜强势,关晓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两人一个锅里摸勺子,很快便磕磕绊绊起来。关晓江快人快语,有话就要说,逢人便说老杜的不是,陶光明也讨厌老杜,这下两人成了知音,碰到一起就说老杜的坏话。不过,关晓江说者无意,陶光明却听者有心,事后桩桩件件都记了下来。
二○一二年,八项规定开始实行。陶光明觉得机会来了,便铆足了劲,炮制了一枚重磅炸弹,除了反映老杜其他问题外,重点写他违反八项规定的行为。如他公车私用、公款旅游、接受吃请、出入高级会所等。这封信直接写到了市纪委。当时市里正在抓违反八项规定的典型,于是高度重视。人民来信详细列举了事实,具体到了某年某月某日。根据线索,纪委逐一进行了调查,很快查清了事实。如公车私用,他去某市开会,会议期间,司机曾送他回去看望父母,共两次;还有一次,他出差回来,司机去接他,听说儿子病了,便让司机把儿子送往医院。关于公款旅游,是他带队到某市考察,由于没能买到回程的车票,耽误了一天,有人提议去附近的风景区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杜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不仅同意了,他自己也去了。虽然风景区的门票未用公款,但旅游却是事实。至于吃请和出入高级会所,老杜称是一个老同学请客,与公务无关(这事尚待进一步调查)。最后,纪委认为,老杜违反八项规定的事实清楚,虽然情节上有所出入,但如今正在风头上,必须严肃处理。于是,决定将老杜撤职,并通报批评。
这事发生后,外界都传是关晓江干的。关晓江并不否认,纪委调查时他提供了一些事实,但这事并不是他揭发的。可没人信他的话,包括老杜在内。因为从匿名信检举的内容看,那些事只有办公室的人才知道,外面人并不清楚。
关晓江曾问过陶光明:“这事是谁干的?”
“我哪知道啊?”
“他妈的,”关晓江说,“老杜怀疑是我。天地良心,我可没干过这事。”
“可外面都这么传哩。”
“我操他妈的,”关晓江说,“老子从来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不是那种人!”
四
二○一八年,这是陶光明人生中的关键节点。这一年他五十五岁,对于官场来说,所谓七上八下,这个年龄如果再上不去,今后就难了。陶光明内心很着急。在这之前,不是没有机会。局里先后有几位副局长退休,空出了位置,可上面并没从局内选拔,而是从外面调人过来。这事引起不小的意见,局里有人说,是不是咱们这里的人都死光了?陶光明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上面自有上面的考虑,谁干还不是一样呢,但暗中却不停地以“广大群众”的名义给上面写信,反映情况,表达不满,认为这样不利于工作开展,而且也寒了大家的心,信中还对干部的选拔政策提出了批评。他的信不仅写给市委书记、市长,还写给市人大主任、市政协主席、市委组织部长等。
终于,这一年,局里又有一位副局长退休了。这一回,上面决定不从外面调了,而从局内部选拔。根据规定,符合条件的有五人,陶光明也是其中之一。按照选拔程序,首先是群众推荐。这一程序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这是加分项,关键的时候也可以起作用。于是陶光明四处拉票,投票结果由组织部掌握,并未公布,不过据老舒得到的消息,他的票数不低。
第二轮是考察。从五个候选人的条件看,有两人比较年轻,提拔正科才三四年,而且选拔条件规定,须有在两个以上主要科室担任过正职的经历,特别优秀的除外。可这两人只在一个科担任过科长,至于“特别优秀”,这也无法界定。另外三人:老杜、关晓江,还有陶光明,都任正科十几年了,并在两个以上主要科室担任过科长。老杜的资格最老,但他犯过错误,虽说后来恢复了职务,毕竟有污点,加上他的后台戚局长已经退休,不足为惧。剩下的只有关晓江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好在陶光明和关晓江相识几十年了,对他知根知底,加上关晓江大大咧咧,对他从不设防,搞倒他并非难事。果然,他很快就炮制了关晓江的“十大罪状”,而且条条致命,刀刀见血。在举报信中,头一条便是揭发关晓江违背党的政治纪律,妄议大政,在许多场合发表不当言论。关晓江是个率性之人,在一些场合,如饭局、牌桌或私下聚会等,常常口无遮拦。这些话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说的,当时有哪些人在场,陶光明的小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经过一番巧妙组合,上纲上线,便成了在重大原则问题上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搞两面派,做两面人。
关晓江的老婆白小宁曾来找过乔梅,哭哭啼啼地说,关晓江外边有人了,这人就是办公室新来的打字员路红。有人看见他们一起逛街、下馆子。乔梅把这事和陶光明说了,陶光明并不相信,因为他了解关晓江,别看嘴上说得凶,实际上有贼心无贼胆,更别说去吃窝边草了。事后经他了解,所谓逛街,是因为有一天晚上加班晚了,为了安全起见,他送路红回家。下馆子则是因为有天需要赶打一份急件,下午开会要用,误了饭点,关晓江便请路红一起去吃午餐。这很正常,对别的同志也有过。因此,陶光明还劝过白小宁不要多心,让她别信那些谣言。可这事现在却成了他的炮弹。他在举报信中说,关晓江利用职权玩弄女下属,女方不从,他则威胁利诱,致使女方怀孕云云。匿名信的好处就在于可以随意发挥,不用负任何责任,陶光明深谙其中的奥妙。
有一次局里更换电脑,几家电脑公司纷纷找上门来,许以回扣和好处,都被关晓江拒绝了。后来他经过多方比较,选定了一家性价比较高的电脑公司,业务完成后,对方为了表示感谢,送他一张两万元的卡,还有四瓶茅台、两条中华。他二话没说,直接把卡退了,只留下两瓶茅台和一条中华。不久,同学聚会,关晓江便把茅台和中华拿了出来。有同学开玩笑地说:“哈,关主任牛逼啊,看看这都是啥酒啥烟啊?”
关晓江说:“你们碰巧了,这是别人刚送的。”于是便把电脑公司送礼的事说了出来。当时陶光明也在场,便记在心里。后来,在举报信中,茅台酒变成了一箱,烟成了四条,卡里的两万元也被“笑纳”了。
这些材料看上去都是所谓的实锤,不论哪一条都杀伤力巨大。陶光明这一次是往死里整了。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写信时,他有时也觉得过分,对不起老同学。但转念一想,仁慈者成不了大事,干大事就得不择手段。老话说得好,明里要忍,暗中要狠。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果断地把信寄了出去。即便如此,他还有些不放心,又鼓动挑唆一些平时和关晓江不对付的人向上面反映情况。其中孙大明最积极,他多次拨打组织部的考察电话,还亲自跑到组织部上告,发誓非把关晓江拉下来。
这些都对陶光明极为有利。两个月后,考察结束了。关晓江理所当然地落选了,其他三人也未进入组织部的视野,陶光明最终胜出。但在考察中,组织上根据群众反映,认为陶光明也存在一些缺点,比如魄力不够,平时明哲保身、原则性不强,工作中有推诿扯皮、不敢负责任的现象,于是决定让他担任副调研员、党组成员,另从外单位调来一人担任副局长。虽然有些遗憾,但毕竟干上了副局,这是关键的台阶,而且把老杜、关晓江都踩在了下边,陶光明还比较满意。在接到任命的那天,他从机关步行回家,心中充满了喜悦,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红星照我去战斗》的旋律:
红星闪闪亮
照我去战斗
砸碎万恶的旧世界
万里江山披锦绣
披锦绣
……
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年过去,陶光明还没有过足“副局”的瘾,便到了退休年龄。退休后,他开始找不到感觉了。整天无所事事,仿佛一下失去了生活目标。他平生没有任何爱好,除了开会、谈话、出差、看文件、研究工作之外,好像不会再干其他事了。
局里有同事好心拉他去棋牌室打麻将,可他技术差,出牌慢,每次输钱最多不说,还经常遭到奚落。老张、小李过去都是他的下属,对他一向恭敬。如今大家都退休了,何况到了牌桌上,玩到兴头上,便没了上下尊卑,胡乱开玩笑。有一次,陶光明放了一个大冲,老张兴奋地一推牌,大声叫道:“胡了,清一色!”
这牌可不小,一冲便是五十元。小李打趣道:“老张啊,你也真是的,局长的面子也不给啊。”
老张胡了一把大牌,正在兴头上:“我可不像你,喜欢拍领导马屁,我是专开领导的,领导有钱啊。”
陶光明输了钱,正感到窝囊,老张小李一唱一和,拿他开涮,更让他受不了。于是一推牌说不打了,转身就走,劝也劝不住。
这事传出去后,大家都说他输不起,便没人再找他搓麻了。后来,有老同学约他掼蛋,哪知他一输牌便埋怨对门,有两次竟和对门吵了起来。几次一搞,大家都觉得没意思,以后干脆不叫他了。
陶光明人缘本来就差,几乎没什么朋友。乔梅担心他一个人闷在家里,闷出病来,便让乔峰来劝他。乔峰是同学,又是大舅哥,平时与陶光明关系尚可。他喜欢钓鱼,便拉陶光明一起去,还给他置办了一套钓鱼的行头。陶光明去了几次,也钓到了几条鱼,虽说兴趣不大,总比闷在家里好。但钓鱼也挺麻烦,乔峰常去钓鱼的池塘在郊区,离他的住处有二十多公里。开车虽不算远,但陶光明不会开车。有一阵子,乔峰带老婆去新疆自驾游,陶光明的鱼便钓不成了。
在家闷了几天,陶光明想到环保局后边有一个池塘,说不定可以钓鱼,便骑车去了。环保局的门卫见他有些面熟,问他找谁,他说找你们黄局长。
“有预约吗?”
“我和他是老朋友了,要啥预约啊?”
门卫看他口气挺大,像个当官的,便让他进去了。陶光明来到后面的池塘,找了一个僻静处,就开饵打窝,抛下鱼竿。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秋天的阳光软软地照在身上,陶光明眯缝着眼睛,注视着浮漂,心情慢慢静了下来。乔峰和他说过,钓鱼有七大好处,其中陶光明看中的有两条:一是可以消磨时光,放松心情;二是晒太阳,补钙。这倒没错,钓鱼的时候心情很放松,而晒太阳补钙有利于健康。他从手机上看到,如今老年人钙的流失很严重,吃钙片解决不了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晒太阳。陶光明来钓鱼很大程度上也是冲着这一点。
环保局后面的这个池塘,与办公区隔着一片小树林,环境幽雅,周边也没什么人。这地方怪不错呢,陶光明心里想,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呢?以后就让乔峰来这里,省得跑那么远,还能省点汽油费哩。正想着,忽然一声断喝传来,“干啥的?你咋跑进来的?”
陶光明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粗壮矮胖的汉子远远地冲他喊。他穿着保安制服。两腿跨在电动车上,可能是刚才巡逻时发现了他。陶光明也没当回事,笑着向他摇了摇手。
“喂,喂,你咋回事啊?”那人支好电动车,向他跑了过来。到了近前,陶光明仍然没有当回事,笑着说:“钓鱼哩。”
“谁让你钓的?这是钓鱼的地方吗?”那人凶巴巴地说,一副破锣嗓子,中气十足。陶光明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秃顶,四方脸,深黑粗糙的脸庞汗津津的,年龄看上去应该不小了,但身体很结实。
“你凶什么凶啊?”陶光明有些不悦道,“有话好好说。”
“少废话!”那人伸手抓过鱼竿,“走,快走。”
陶光明有些火了:“干吗?你干吗?我可告诉你,我可认识你们黄局长。”
“认识市长也不行,这里不准钓鱼。”
“那你把鱼竿还我。”
“没收了!”那人说,破锣嗓子刺耳地响着,口气不容置疑。
“凭啥啊?”
“就凭你偷钓。”
“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管你是谁呢,走,快走!”说着,伸手抓住陶光明,猛地一推,陶光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陶光明叫了起来:“你敢打人?我可告诉你,我是局级干部!”
“我管你猫级狗级,滚!赶快滚!”说着又上去连推了两把。
“好,好,”陶光明气得发抖,“你等着,我找你们黄局长去!”
事情的结果是,那天黄局长不在,办公室的同志得知他的身份后,表示等黄局长回来一定向他汇报。黄局长看在熟人的面上,第二天派人送回了鱼竿,并表示已对那个保安的粗暴态度进行了批评。至于那个池塘不让钓鱼,是局里的规定,希望陶光明理解。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陶光明的气并没有消。特别是那天回来的路上,由于光顾着生气,刚出环保局的门,便在台阶上崴了一下脚,竟然肿得老高,在家躺了一个多月。想想,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他又想到了搁置许久的秘密武器。“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他顿时来了精神:干!干这小狗日的!
脚好之后,他便立即开始收集那个保安的材料。那个保安名叫丁顺,绰号大老丁,家在农村,曾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退休后被环保局聘用,主要干些打杂工作,包括管理池塘。他的老婆也在局里食堂打工。据说大老丁有后门的钥匙,常把一些收废品的人放进来,从中捞些好处。他的老婆在食堂也经常挟带一些米面油盐回去。陶光明通过环保局的熟人,很快弄清了这些情况。于是,他打开电脑,写出了一封封举报信。当然,仅凭这些材料还不够,必须添油加醋。为此,他编了不少情节。比如,他和老婆合伙偷盗食堂里的物品,违规放人进去钓鱼,只要有人给他塞钱,还将花房里的花草暗中卖出,中饱私囊。尽管胡乱编了不少黑料,但似乎并没有起作用。也许是局里调查后,发现这些情况并不属实。
可陶光明岂肯干休?你不处理,我就写。每次都绞尽脑汁,编织各种罪名,与此同时,不断打听收集大老丁的材料。有一次,他偶然听说大老丁在建筑公司时曾因打架,受到治安处罚。这样有前科的人怎么能当保安呢?通过进一步了解,他得知环保局管后勤的吴科长是大老丁老婆的外甥。原来这家伙有后台!原因找到了,陶光明的火力更加猛烈,不仅对准了大老丁,而且还对准了吴科长。
这一招果然起到了效果。不久,大老丁夫妇便被解雇了。这场战斗前后持续了半年之久。虽然花费了陶光明不少精力,但那段时间,他过得很充实,吃得香,睡得好,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披锦绣……”即便在睡梦中,他的潜意识里也激情澎湃,涌动着灼热的火焰。
然而,自从大老丁被搞倒后,老问题又出现了。他重新陷入困顿,不仅没事干了,也不知干什么好了。乔峰回来后又约他去钓鱼,可他再也没有兴趣了,整天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吃不香,睡不好,一晚上要醒七八次,醒了便要上厕所。白天则打不起精神,经常头昏眼花。乔梅担心他病了,劝他去医院,他不理睬,说多了还发火。乔梅无奈,只好任由他去了。
就这样,过了几周,陶光明忽然重新振奋起来。他又趴在电脑前,写啊写的,饭也吃得香了,觉也睡得好了。乔梅不知道他在写什么,问他也不说。他平时经常这样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乔梅也习惯了,并不理会。这天,她外出旅游回来,想把手机里的照片下载下来,便打开了电脑。桌面上有一封举报信。乔梅点开一看,竟然是举报新任局长卓安平的。陶光明平时有一个专门的文档,他的文件都放在这个文档中,文档设置了密码,但这封信大约是没写完,还没来得及归档。
卓局长是市政府办公厅下来的干部,曾在陶光明分管的科里任科长。陶光明本来对他印象不错,还夸他能干,年轻有为。前年,就在他即将退休时,局里清查固定资产,发现陶光明手中有一部相机没上交。这部相机还是他当科长时,有一年出国,让科里用公款买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不知怎么被查出来了。他赖着不想交,事情最后闹到局里,结果卓局长一点情面也不讲,还在大会上提出批评,尽管没点名。这事发生后,陶光明便恨上了卓局长,大骂他过河拆桥,小人得志。古语有“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陶光明有恩未必会偿,但有仇必定要报。关晓江曾评价他说,他这人啊,你对他一千个好都没用,只要一件小事得罪他便全功尽弃。事实正是如此。相机事件后,他曾写过多封人民来信,污陷中伤卓局长,但均未达目的。后来他退休了,这事也就算了。
就在不久前,他忽然从手机上看到一条信息,那是市委组织部的提拔干部公示,其中竟有卓局长,传说他将升任副市长。这下子陶光明的报复心又上来了。他最看不得别人好,何况姓卓的还得罪过他。不能便宜他了。陡然间,他的肾上腺素猛然飙升,心跳加快,当即打开了电脑,奋笔疾书。“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披锦绣……”在愤怒的书写中,他又斗志昂扬,前段时间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变得精神百倍,仿佛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
“你在干吗?”乔梅看着电脑上的那封信,正感意外时,身后传来了陶光明的声音。没等她有所反应,手中鼠标已被一把夺了过去。“谁让你动我的东西?”陶光明仿佛掉了底裤般又气又恼。
乔梅不解道:“你写这个干吗?他又没惹你。”
“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狗眼看人低。”陶光明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关掉了文件。
“你有病啊?”乔梅说。
“你不懂,”陶光明不耐烦地说,“这事你别管。”
“积点德吧。”乔梅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怕折寿,我还怕哩!”说着,一甩门走了出去。
陶光明被噎得一口气半天没喘上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嘴里愤愤地咕哝道:“臭婆娘,你懂个屁啊!”